加拿大建国前原住民语言政策分析

2014-03-23 05:29
大连大学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殖民者印第安人原住民

张 燕

(北京语言大学 语言科学院语言政策与标准研究所 英语教育中心,北京 100083)

一、引言

语言政策是促成社会语言变化的一系列思想、法律、规章制度等[1];它往往是在特定时期,由政策制定主体通过各种方式影响政策受众的手段。无论是显性语言政策,还是隐性语言政策,都受到既定意识形态指引,具有较强的目的性。本文运用历史比较法,对加拿大建国前英法殖民者面向原住民的语言政策进行分析,旨在证明种族灭绝的意识形态从一开始就注定原住民语言大面积灭亡的命运。

(一)研究对象

加拿大的殖民者主要是法国人和英国人。16世纪,法国人捷足先登;但在后期的英法利益较量过程中,法国人不断败下阵来。1763年2月,英法之间签订“巴黎和约”,这直接终结了法国在加拿大的殖民地位,英国的殖民统治时期自此开始。然而英国王室对加拿大的控制力在后期也逐渐下降。1867年,“英属北美法”正式预示着加拿大成立,英国的殖民地位告一段落。本文研究的历史时期就限定在加拿大联邦成立之前,研究对象是建国前英法殖民者对原住民实行的语言政策。

(二)研究方法

为了分析英法殖民者语言政策的异同,文章运用了历史比较法。研究发现,法国殖民者的语言文化政策主要是受经济利益驱动,而英国殖民者主要是受到政治利益驱动。虽然剥削本质相同,但各自在具体表现上又有所不同。

二、经济利益驱动

法国殖民者最初的政策是推行法语的显性同化政策,然而1534-35年间,雅克·卡迪埃(Jacques Cartier)率领法国殖民者推广法语和法语文化时,发现原住民对法语不感兴趣[2];在既得商业利润的刺激下,法国殖民者调整法语推广政策,实行较为隐蔽的语言同化政策,而这主要是通过接触同化和宗教同化实现的。

(一)接触同化

学习原住民语言的法国人则有不同的动机,有的把原住民语言当做一种媒介,可以让他们和原住民及皮草商之间顺利沟通的技能;有的是想把原住民语言当做让原住民更快地接受牧师传道授业的捷径;有的将原住民语言视为获得更多经济利益并最终征服这片土地的重要工具。为了实现各自不同的目的,许多法国人开始与原住民通婚,通婚融合政策产生了大量的梅蒂斯人,这使得原住民语言和文化,逐渐出现白人文化元素。法国殖民者开始主动学习原住民语言,融入到部落的日常生活中,呈现出“被土著化”的表象。然而在表面“被土著化”的背后,隐藏着法国政府始终没有放弃的同化政策;表面放任自流的语言政策实则是隐性同化政策,这些政策的最终目的是在过渡状态下实现最终的种族灭绝政策。通过“屈尊战略”[3]的策略应用,殖民者暂时搁置权力问题,以一种暂时的屈尊姿态逐步实现隐性同化原住民的目的。

休伦语的兴盛与衰亡恰恰见证了殖民者的同化过程,并成就了殖民者的扩张梦想。该语言是当地众多原住民语言中的一种,但却一度汇聚众多其他族群的学习者,从而成为承担族际间共通语的功能。其他原住民族群学习休伦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与休伦族进行商业活动[4];而殖民者不仅仅将掌握休伦语视为贸易的需要,还将此视为交际的需要。由于掌握了共通语(休伦语),屈尊策略发挥了重大作用,法国殖民者可以更加方便地在该地区航行,而且可以顺利地和原住民进行交流,征服圣劳伦斯地区(现魁北克市)的梦想成为可能[5]。然而,1650年休伦族被塞纳卡族(Senecas)和莫霍克族(Mohawks)打败;18世纪30年代又有一半休伦族死于天花[6],盛极一时的休伦语很快随着休伦族势力的消退而消失。

(二)宗教同化

伴随殖民者一起到来的疾病导致原住民数量急剧减少,因病死亡的原住民高达一半的比例[7],活着的原住民因此非常依赖西医,这为欧洲人利用拯救生灵名义加强宗教传播成为可能。宗教展开了从身体救赎到灵魂救赎的过程,以宗教为基础的西方文化教育也自此进入学校。17世纪三十年代,天主教耶稣会在新法兰西(即魁北克)建立了第一个印第安人学校[8];后期,天主教改革派也加入了这场宗教同化进程。耶稣会认为救赎原住民的心灵足矣,而改革派认为单纯的精神救赎尚不足,需要实施文化皈依政策[7];二者表面上存在救赎手段上的分歧,但其共同点都是希望借助天主教赋予原住民更多的法国人特性[6],通过教育让原住民相信白人文化的高贵和本族裔文化的野蛮。

从表面上来看,法国殖民者与原住民更是一种平等合作的关系,但恰恰是这种侵略的隐蔽性使原住民在不知不觉中被西方语言文化所控制。

三、政治利益驱动

1763年,巴黎和约的签订,使英国殖民者扩大了其在美洲的殖民势力范围,尽管殖民主体发生了变化,但其同化政策性质不变,这种共识是英国殖民者和法国殖民者相同殖民性质和殖民目的所决定的。英国殖民者通过分而治之、宗教同化、身份剥离的手段,蚕食着本应属于原住民的利益,践踏了原住民的语言文化。

(一)分而治之

与法国殖民者的商业需求不同,英国殖民者更加重视和印第安人形成同盟关系,因而早在法国殖民时期英国王室就确立了针对印第安人的同盟政策。1754年英国殖民者建立印第安事务部门,希望在战争时代联合原住民,或者至少让他们保持中立[9]。

为了获得原住民的支持,英国政府在1763年发布“王室公告”,重新定位英国政府和印第安人之间的关系。第一,确立印第安人与英国政府之间的关系为“保护”和“被保护”关系;第二,确立了印第安人保留地的做法,保证印第安人土地权利、狩猎权利等不受侵犯;第三,赋予印第安人自己处理土地的权利;第四,禁止印第安人向其他人转让土地,要求其只能向英国政府出卖土地(The Royal Proclamation 1763)。原住民权利通过这份公告得到了认可,但是这种表面认可却掩盖不住其同化本质。“保护与被保护关系”决定英国和原住民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定位,英国把自己定位为一个高高在上的保护者和救世主的地位,把原住民定位为被救赎的地位。印第安人居留地制度的确立也有多重考虑,其一,由于很多印第安人与法国殖民者有联盟关系,通过对其居留地权利的规定,可以暂时起到一个平抑时局的作用;其二,将原住民限制在居留地之内,可以更好地管理和控制原住民的势力范围。准予原住民用土地权利来交换更多服务[7]84的政策意味着原住民土地权利得到认可,但同时注定其土地权利范围不断萎缩的命运。即便如此,原住民依然非常重视这部公告,认为这份公告保护原住民权利,赋予其特殊群体地位,是“原住民语言权利伟大宪章”[2]13。其实,原住民并非没有看透王室公告的殖民本质,他们通过肯定王室公告,强烈反对后期英国政府及联邦政府实施的逐渐剥夺原住民土地权利、狩猎等权利的各项政策。

(二)宗教同化

1767年,印第安事务主管威廉姆·约翰逊提出用宗教改变原住民的生活方式和意识形态;19世纪,基督教卫理公会、英国圣公会、罗马天主教会不仅开设教堂,还成立了全日制学校;19世纪40年代麦特兰爵士(Sir Maitland)提出建立寄宿学校的建议[10]。这些政策的出现意味着英国王室开始考虑通过教育这一主要手段,来实现其同化目的。

(三)身份剥离

除了重视教育同化之外,英国王室通过确立印第安人身份和逐步取消印第安人身份的双重做法,加快剥夺原住民族群权利的进程。1850年,英国王室在上、下加拿大颁布法律,指出原住民要想获得印第安人身份,必须满足以下条件:(1)有原住民血统;或(2)被公认为原住民的一员;或(3)原住民的配偶或收养人(Makarenko 2008)。这种认定方法后来再次发生变化,族群内部自我认定标准被取消,实行以男性为基准的判断标准,英国殖民者通过人为划分印第安人群体,剥夺了原住民权利,肢解了族群完整性。

为了让原住民积极配合教育,英国殖民者提出用土地和选举权来奖励那些在基础教育中表现出色、品德优良的原住民学生和具有进步思想的原住民成人[10]18-19。1857年“逐渐文明化法”(Gradual Civilization Act)是以一种恩典的方式出现的,它指出具有英语、法语读写能力的21岁以上原住民男性可以申请获得50亩土地和选举权。原住民在这场场域资本的竞争过程中显然处于明显弱势,英国殖民者具有剥夺场域中竞争对手资本的地位优势,因而许多原住民学生在结束教育后,放弃了本族裔的部落生活,选择了申请土地和选举权,彻底转变成殖民者的同化产物。

恩典法实际上是具有愚民性质的剥夺法,运用布迪厄所描述的“委婉原则”(euphemism)(Bourdieu 1991),政权主导者成功掩饰其真正目的,实现权力的再生产。将原住民安置在居留地之外的50亩土地上,实则更有利于殖民同化过程;通过选举权与印第安人身份的互斥设置,英国殖民者剥夺了获得个体选举权的印第安人身份,而以男性为基准的判断方式则使身份剥夺超越个体,不仅使那些通过审核、获得英国臣民身份的个人废除原住民身份,其家庭成员印第安人身份也自动废除(Makarenko 2008),这就意味着英国殖民者通过选举权和男性标准的殖民手段剥夺了很多家庭单位对其居留地土地的所有权。以男性为基准的法律,导致很多妇女儿童在血统上是印第安人,却在男性失去原住民身份的时候而同时被动失去印第安人身份。

这一时期英国王室没有实行语言和文化方面的显性强制同化政策,它的政策似乎主要围绕原住民地位和权利问题,但是其隐性同化政策却从未停止过。除教育政策外,1820年后,大批单身白人女子被有意安排到原住民区域充当通婚对象和同化工具[11];这一点与法国殖民者有极大的相似性。

四、政策效果

法国殖民者侵略加拿大之前,原住民的语言文化丰富,大致可以分成50个文化圈和十二个语言群体[12]。随着欧洲殖民者的到来,原住民的生活被彻底改变。他们受到天花等疾病的威胁,面临经济诱惑和宗教蛊惑。大量原住民因病死亡,以利润为诱饵的皮草生意和以文明为口号的宗教传播使原住民无法摆脱欧洲人的统治,被不断地同化和瓦解。原住民语言的生存空间随着殖民者的到来和同化政策的不断实施,变得更加狭小。

在原住民的被殖民历史中,法国殖民者将之视为实现商业目的的需要,英国殖民者将之视为建立战争同盟的需要;两者对原住民不同的需求,导致其政策表现出不同的特点。然而,他们表面尊重的策略是出于实现各自目的的需要,各种对原住民语言和文化尊重的表象实则是相同本质的隐性同化政策。

从政策驱动力来看,法国殖民者是经济利益驱动,英国殖民者是政治利益驱动。然而法国殖民者和英国殖民者对白人文化和原住民文化存在相同的原型概念认知,白人文化被定位为“高贵标准”的原型,原住民文化被定位为“野蛮低俗”的原型,这种二元分类使二者不约而同地实施了“救赎”文化的同化政策,而商业需求和联盟需求又使二者共同选择了教育和通婚的隐性同化政策来掩盖其剥夺本质。

殖民势力对原住民的语言政策是赤裸裸的侵略政策。在这种同化思想的直接影响下,加拿大建国后继续实行原住民同化语言政策,许多殖民时期所确立语言同化和文化灭绝政策被具体实施,原先麦特兰的寄宿学校构想开始真正实施,同化力度继续加大,同化进程不断推进。由于原住民自始至终处于弱势社会地位,他们语言文化被无端打上“劣等的”和“不文明的”标签。可以说,从一开始的族群接触过程中,原住民和殖民者就存在不同的社会地位,有着不同的意识形态,而这似乎预示着原住民语言文化必将会遭到严重侵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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