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静静
(广东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基督教女学在中国近代女子教育的开拓性地位在现有的研究中多有论述,①但相关的具体个案研究却不多见。真光书院自1872年于广州建校后,逐步形成了一个包括小学、中学基础教育,地域横跨粤港澳的基督教女学系统,在近代广东乃至中国的基督教女学中皆处于领先地位,学界亦有相关的校史与研究论文问世。②
1872年,美北长老会女传教士那夏理(Miss Harriet Newell Noyes)在广州创办一间女子寄宿学校,初名真光书院(True Light Seminary),是广东最早的基督教女校之一,后来发展为中国著名的基督教女学之一。③真光学校的发展可分为两个阶段:1872-1917年的真光书院时期(1910年和1912年曾先后改名为真光学堂和真光学校),为初等教育性质;1917-1949年真光中学阶段,分别拥有初等和中等教育。本文主要考察1872-1917年这一时期。真光书院初开办时与众多作为圣经学校开办的基督教女学校相似,但它之后能够脱颖而出,与其办学理念、师资状况,尤其是在与其他类型教育机构的合作中,开拓出具有自身特色的发展之路息息相关。考察真光书院的办学特色及其历史变迁,可以从一个侧面反映基督教女学在广东乃至中国近现代教育中的具体面相。
真光书院的创始人那夏理是美国奥省(今译俄亥俄州)士维路城人,出生于一个基督徒家庭,父亲是牧师,有兄弟姊妹10人。受家庭影响,那夏理13岁时即立志:“我长大必到不识上帝之地方服务”,中学毕业后在华美赖安大学肄业。1861年曾作为护士,负责管理美国政府释放的120多名黑奴的膳食等事务。1868年1月14日受差会派遣到广州,一边传道一边学习中文和学说粤语。其时广州地区的女传教士人数不多,美北长老会只有哈巴夫人(Mrs.Happer)和哈巴女士(Miss Lillie B.Happer)和那夏理3位女传教士,采用的传教方式主要是直接布道。一段时间后那夏理发现很难达到传教的效果。另外就是办走读日校,吸引学生来学习,但不能保证效果。那夏理于是萌生了创办圣经寄宿学校的想法,她认为寄宿学校可以保证学生一直处于宗教的影响之下。[1]16-17
1870年5月那夏理向美国国内的海外传教团写信请求支持。1871年4月新成立的美国费城女传道会首先表示对那夏理的支持,第一次会议即决定资助,提供1000美金为办学费用,此后又有美北长老会妇女传道团的两个组织答应提供每年1000美金的日常费用。[1]13-21经费解决后,那夏理即着手准备办学事宜。1872年真光开办,那夏理一直服务于真光至1923年。[2]可以说那夏理的毕生事业即为真光。“真光”一词取自《新约圣经·约翰福音》第一章九节:“那光是真光,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意味着真光的学生在社会中发热发光,积极造福人群。[3]
1872年6月16日,真光如期开学。最初校址设在广州沙基容安街,又称金利埠(即现在的六二三路)。开学当天仪式并不隆重,参加者只有16人,其中包括2位西籍女传教士那夏理、哈巴女士和6名学生。[4]2名成年女学生,1位是浸信会在广州的首位华人牧师之女,1位是伦敦会的教徒,2人学习一段时间后,都成为自身所属教会的教师,不过其中1位不久去世。4名女童中2名是美北长老会原先所办日学的学生,另2名是一对姐妹,均为教徒女儿。她们在多年学习后,其中 2名成为了教师,1名从事医疗工作,1名与一位外交官结婚,并随夫游历了美国、西班牙等地,成为一位与当时传统中国女子完全不同的新式女性。[1]27-29为吸引更多学生,那夏理挨家挨户探访当地居民,用免费提供膳宿等条件吸引学生入学,并设礼拜堂鼓励妇女入内。④1875年的一个礼拜日,学生在教堂礼拜时,校舍被烧毁。1878年学生增加至30余人,日后对真光发展居功甚伟的刘心慈校长在该年入学。校址后迁至长堤仁济街,1881年新建了当时广州最高的三层楼西式建筑,由那夏理亲自设计,可以容纳80余名学生。1917年真光中学开办时,中小学部学生人数合计288人,教师15人。[5]46
表1 真光书院历年学生人数表⑤
据那夏理统计,1872-1917年间,真光共培养学生3724人,其中加入教会的有915人。毕业学生从事工作者742人,其中女传道310人,教师286人,医生114人,护士32人。[1]33
在课程方面,真光书院初期有女童和妇女班,1887年女童班分大、中和细班,具备小学性质。课程主要以教授圣经为主,兼习传统女学及音乐,1881年增设数学和体育科。妇女班主要授予普通知识及妇女常识,目的是培养女传道人才。1909年开设师范班,培养小学师资。[6]19-21
早期的真光书院与其他的早期基督教学校一样,在师资上存在着严重的困难。
真光开办时,只有2名西籍传教士教师和2名中籍教师。西籍传教士分别为那夏理和哈巴女士,哈巴女士还承担教堂的工作,并在不久后去世,学校主要由那夏理负责。在学校协助服务的女传教士大多时间短暂,频繁流动,其中有姓名记载的有:嘉约翰夫人(Mrs. John Kerr,时人称为那大姑,那夏理的姐姐),尹士嘉夫人(Mrs. O. F. Wisner,丕六姑),李爱明女士(Nellie Read)。[6]19-21
另一种是长期在校服务的,人数较少。至1917年,一直在校服务的西籍教师除了那夏理外,只有毕美意女士(Miss E. M.Butler)和廖霞地女士(Miss Harriette Lewis)两位,毕美意大学毕业,于1881年1月受美长老会遣派来粤,任真光书院教职,至1923年5月回国,服务真光42年。毕美意在真光期间曾于1883年倡设“培基”男校,校址在真光对面,招收当地男童入学,首届学生均为教徒子弟,教师由毕美意与真光毕业生担任,课程与真光相类似。⑥廖霞地是一位独立传教士,不是由差会派遣,于1883年12月至真光服务时已40余岁。她家境殷实,信仰虔诚,到真光后专授《圣经》,服务真光40多年。
早期的华人教员更为匮乏。那夏理起初聘任的一位女基督徒,是美北长老会在广州所办唯一一所日学的教师,上文提到的2名女童学生就是她原先日学11名学生中的2个。不幸的是她只任教3周就因摔伤离任,那夏理不得不四处访聘新的教员。那夏理这时已不把基督徒作为任教教师的必备条件,只希望能够找到可以教授中国传统典籍的女性即可,却不能如愿。第二学期开学还有4天的时候,一天之间,突然有两位华人教师应聘,才解了燃眉之急。当时受过教育的女性,大多为大家女子,一般不会到社会上任职。这两位家道中落的女子为谋生而应聘,但均不是基督徒。在真光任教多年后,其中一位一直没有入教,另一位则成为基督徒,并带领自己的儿媳和女儿也成为基督徒。[1]23-26初期华人教员程度甚低,据刘心慈回忆,一般能够熟悉《圣经》,中文典籍中熟悉《四书》、《诗经》、《易经》、《明心宝鉴》、《女孝经》、《烈女传》等,就可担任教职。[6]361884年江、李两位华人教员辞职,那夏理只能聘时年仅13岁的高班学生刘心慈为教员。
刘心慈(1871—1946),太祖母为长老会二支会第一任女传道,母为该会第一任女执事,父刘兴贤为该会第一任长老,兼第一任宣教师。1878年真光书院由金利埠迁址到仁济街新校。刘心慈7岁开始在真光读书,1884年13岁时与母分任一份教职。刘母粗识文字,主要负责管理学生;刘心慈任教员。上课时,刘心慈和母亲分处于左右,逐个教授学生,先背后教,开始她在真光的任教生涯,成为真光自己培养的第一位华人教员。1885年刘母去世。1886年刘心慈与罗日明(圣保)结婚,不幸罗于1888年辞世。刘心慈一直在真光任教,执掌妇人班,1909年升任副校长,主理全校事务,兼教师范班。1917年中学在白鹤洞建校,刘代理仁济路小学校长,1919年被聘为正式校长。1925年由次女罗道真代理校长,刘仍主理传道学校。1926年传道学校被毁,翌年停办。1928年真光交回华人自办,聘刘长女罗有节任校长。刘任真光校董事,兼任中华基督教会广东协会妇女部干事,1946年11月1日辞世。[2]14-15刘心慈一生在真光服务长达62年,为真光书院第二任校长,第一任华人校长。她的两位女儿罗有节、罗道真,先后在岭南学堂和真光书院就读,罗道真是真光中学第一级(1919级)学生,未毕业时即赴美留学。[7]两女也曾先后担任真光小学和真中中学的校长。此外长期在校服务的早期华人教员还有孔仁宝和罗圣爱女士,分别在真光服务22年和15年。[6]38
1884年后,真光开始非正式的师范教育,培养师资。毕美意因在美学习过教育课程,师范教育的课程由其担任。与刘心慈同班的班长黄凤娇是接受师范教育后毕业的第一位女学生,此后留校任教多年。1885年真光聘用了自己的毕业生4人任教师。[6]36虽然真光培养师资最初是为了解决自身教师缺乏问题,学校的优等生多留校任教,据统计1897年学校庆祝25周年时,华人教师8名中有7人为本校毕业生[5]33。但真光的毕业生广受欢迎,广东许多地方的女校也纷纷到真光求聘师资。
真光书院初办时,地址附设于长老会仁济堂侧,这是初期基督教学校的一般状况。那夏理虽主要工作是为真光服务,但此时长老会的西人女传教士来华后,一般都会在真光暂住,一边学习中文,一边按自身条件在真光担任课程,真光因此与各女传教士均有密切联系,各女传教士的相关工作也与真光发生联系,真光因而不断地发展其分支工作,在社会上的影响力不断增加。
真光早期课程以培养女传道为主,学生中有大量成年女子,但也兼收女童。成年女传道所受教育时间一般都不长,少至几个月,多至一二年即离开学校,从事乡村传教助手工作。女童因年纪小,反而更有机会接受长期教育,成为各种职业教育的后备军。当时女子从事职业,一般以教育和医学两种为多。因此时男女大防的观念,女性从事服务于女性的医疗和教育工作容易为社会所接受。
真光与医学发生联系,媒介为赖马西医生(Niles)。赖马西来华后先在真光落脚,后至博济医院工作,但住宿仍在真光。赖马西在博济医院负责妇科与儿科的医疗,虽有少数学徒女助手,但远远不够,所以希望在真光选择一些愿意学医的女学生,这一设想后来成为现实。1879年真光书院2名成年女学生以及高年班的3位女学生先后到博济医学堂上课,成为博济医学堂最早的女学生。[1]85-86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学医的女学生其实是真光书院和博济医学堂合作培养的学生,学生不但在真光吃住,而且也跟读真光的课程。
赖马西与真光发生的第二个合作,是明心盲人学校。1889年,她将4个盲人女孩送入医院附属的学塾,因没有合适的校址,1890年搬迁到仁济街附设于真光,1891年雇用香港巴陵会的一位盲女教师,正式将学校命名为明心盲人学校( Ming Sam School for the Blind)。最初只招女生,主要是认字读经和编织类的技能训练,后来发展到国文、地理、历史、算术、公民、自然、国语等文化课程和手工科。[8]与普通学校的课程衔接,有条件的学生毕业后可以直接升入真光。⑦
明心除了在校址上依赖真光,师资和管理人员也多赖真光的支持,早期明心的师资除了赖马西自1889年建校服务至1928年回美国外,另一位西籍教员杜林小姐(Miss Lucy Durham)自1902年来华在明心服务至1929年退休,实际上一直主持校务。华人教员中早期贡献最多的是周慧慈(Miss Margaret Chau)。周慧慈幼年被卖为婢女,由香便文夫人出资解救送到真光读书。自1890年服务于明心,直至1932年报告中专门有她与赖马西的简历时,在校已超过30年。⑦
真光在教育人才的培养上则是学校的另一大贡献。真光自1884年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师资人才,以解决华人师资的问题,并未有专门的师范教育班级,但此时华南各地能够提供女教师人才的学校寥寥无几,真光学生毕业后成为各地争相聘用的教师。1909年真光书院在原有高级班毕业生的基础上,再续办两年,作为师范班,由刘心慈主理。此时师范教育尚在初期,课程、教材均不规范,使用的教材为上海商务出版社的管理家政、师范教授法、教育学等书籍,教师中只有毕美意在美国修过师范课程以作为指导。1917年真光改办中学,同年师范班停办,共8年,毕业6届学生。[6]68-69真光师范班开华南女师资培训的先河。
广东女青年会的兴起,与真光也是息息相关。真光书院最初即为培养女传道人才而建立,不过早期毕业生主要为各传道站所聘用,自1888年起真光开始组织自己的女传道会,派女传道至广东各地传道和从事教育工作,并筹款提供给一些慈善机构从事公益性事业。在这个组织的基础上,1912年,刘心慈、梁焕真、廖奉恩、罗有节、陈瑞华、梁慕真6人倡建女青年会,6人中除廖奉恩外均为真光校友,此后女青年会第一任会长为刘心慈,连任3年。1923-1934年罗有节任总干事。女青年会的各项事功与真光都有莫大的关系。[6]60
1917年真光办中学后,与其早期以多功能中心的定位相比,在办学方针上发生了重要的改变。因为此时,原先与真光联系的一系列医学、慈善等事业,已经具备独立发展的能力,夏葛医学院、明心瞽目院已成为广州女医、盲校中的佼佼者,在管理、教学、校址、资金等方面均已独立。
从一个只有6名学生的小学校发展为全国知名的基督教女子学校,真光书院的发展历程是近代广东乃至全国基督教女学发展的一个缩影。它的成长与发展轨迹既有一般基督教女学共有的特征,也有自身的特别之处。首先,真光书院最初是作为一所圣经学校开办的,这是当时几乎所有传教士开办的女学的共同点。但真光并未止步于此,它在与博济医学校的合作、慈善学校的合作、师范班的尝试中,为中国女性开辟了一条走向职业化的道路。真光书院的发展历程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特点是中外教育家的通力合作。从真光书院早期本土教育人才的培养,到20世纪后,真光由初等学校向中等学校发展,并且与岭南大学联络,形成一个包括初、中等教育系统的基督教女学体系,这些成就均是在真光的中外教育家的共同努力下实现的,是基督教教育专业化、本土化的一个典型个案。
注释:
①高时良:《中国教会学校史》,湖南教育出版社,1994年;何晓夏、史静寰:《教会学校与中国教育近代化》,广东教育出版社,1996年。
②校史如:《菁莪乐育我真光——真光建校一百三十年校史1872-2002》,香港:九龙真光校董会,2002年5月初版,该书系梁家麟应真光校友会的邀请撰写,资料丰富;研究论文如:夏泉,孟育东《教会教育家那夏理与真光书院》,《暨南学报》2006年第3期。
③缪秋笙、毕范宇:《基督教中学校宗教教育的研究》,《中华基督教教育季刊》第五卷第四期,1929年12月,第14页。文中称广州的真光女学、北京的贝满女学与上海的中西女塾为当时最著称的三所教会女校。
④真光这种方式是当时基督教学校中普遍采取的方式,如山东登州文会馆也有相似的记载。
⑤有关数字参考Noyes,ALightintheLandofSinim-Forty-fiveYearsintheTrueLightSeminary1872-1917;梁家麟:《菁莪乐育我真光——真光建校一百三十年校史1872-2002》;以及多本纪念特刊记载综合而成。
⑥Dr. Mary W. Niles’ Home Letters, May 16th, 1883, Canton. 广东省档:92-2-10。
⑦Ming Sam School for the Blind .广州:1931,1932年.广东省档:92-1-430。
参考文献:
[1]NOYES. A Light in the Land of Sinim-Forty-five Years in the True Light Seminary 1872-1917[M].New York: Fleming H. Revell Company,1919.
[2]刘心慈.校祖那夏理女士传略[J].真中中学、真光小学创校七十五周年纪念特刊,广州:真中中学、真光小学,1947:13.
[3]陈婉嫦.真光,生命真光[J].真光创校一百二十周年纪念特刊,香港:九龙真光中学,1992:1.
[4]真光历年大事记[J].真中中学、真光小学创校七十五周年纪念特刊,广州:真光中学、真光小学,1947: 12.
[5]梁家麟.菁莪乐育我真光——真光建校一百三十年校史1872-2002[M]. 香港:九龙真光校董会,2002.
[6]刘心慈.真光光荣简史[M].香港:香港真光中学,1972.
[7]何玉英.一九一九级社史[J].真光女子中学迁校卅周年纪念特刊,广州:真光女子中学,1947:11.
[8]广州明心瞽女学校志略[M].中华基督教会年鉴.商务印书馆,1915: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