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宏,习海宇
由于不同语言存在着各种差异,翻译时必然有所损失。刘树森先生将翻译损失归因为“源语与译语诸多方面的差异以及译者的素质等方面的因素,原作的某些内容、音韵效果、修辞手法以及表现力难免难以表达”[1]。可见,翻译损失存在于语言信息、文化传递、审美形式等各个层面,贯穿于翻译活动的整个过程中,且损失的程度也大小不等。刘先生进而指出:“译者意识到的这些损失可以通过运用某些手段进行补偿,将损失降低到最低限度”。故翻译补偿势在必行,它可以减少损失,是尽可能完整再现原文信息、文化因素和审美因素等成分的必要手段,可以扩大可译性限度、减少不可译性。运用补偿策略可以使译作接近“信、达、雅”、“神似”、“化境”的理想境界。许渊冲先生也说过:“西方语文之间的大部分差异可以通过对等译论来解决;而中西语文之间的大部分差异都要通过‘创作论’或‘艺术论’的思想来解决”[2]。翻译补偿便是创作和艺术的主要手段,是一种翻译技巧。
现代译论发展迅猛,翻译补偿问题也逐渐得到了译家们的关注和研究。在西方,贝克、奈达以等值、对等为补偿目标,哈蒂姆和梅森视翻译补偿为使用等效替代手段对交际性损失进行的弥补,纽马克从文本功能角度研究补偿,斯坦纳的阐释学翻译理论从哲学的高度探索了翻译补偿的原因。在中国,区鉷提出在语境中进行功能对等的概念补偿;王恩冕提倡在语境中进行语义等值补偿;柯平认为补偿旨在按照译语规范在特定语境中确保语义的优先等值;屠国元和乐金声关注的是文化损失的欠额翻译补偿;王东风和王大来则从文化角度研究文化缺省信息的补偿和重构;孙迎春探讨了翻译中艺术与审美要素的损失和补偿;马红军从翻译补偿的应用进行分类。近几年,在此领域做出突出贡献的是夏廷德先生,《翻译补偿研究》一书是国内第一部全面系统地介绍翻译补偿研究的专著,开启了中国翻译补偿研究的新篇章。夏廷德论证了翻译补偿的理据,提出了翻译补偿的六项原则和八大分类,研究了补偿手段的应用。随后,冯功全从整合补偿对译文风格的影响、王晓农从认知语言学角度研究翻译补偿。
翻译补偿的前提是存在翻译损失。夏廷德先生指出“翻译损失是翻译过程中信息、意义、语用功能、文化因素、审美形式及其功能的丧失”[3]3。翻译是跨语言、跨文化的转换活动,不同的语言、文化与思维差异注定了损失的发生。且翻译损失贯穿于译本的不同层面,即语言层面、文化层面、审美层面。
语言系统是音素、词素、词、句的层级结构,不同语言的系统结构必然存在差异。从语言学角度看,语言层面的损失发生在词汇、语法和语篇等方面。词汇方面,由于生活环境、社会文化、宗教信仰等差异,造成原语与译语的词汇语义不是完全对等,甚至出现空缺词汇。比如四合院、麻将、太极、睡炕等土生土长的中国词语,在英语中不可能找到其对应词,在汉英翻译中便沦为损失成分。在语法层面,不同语言之间的形态、虚词和语序各不相同。例如英语富于形态,语法范畴比较多,主要有性、数、格、时态、语态和语气等。相反,从严格意义上讲,汉语没有形态,因而也就没有严格意义的语法范畴。英译汉时,这些英语语法形式在汉译本的表层结构中将消失。在语篇层面,汉语重意合但英语重形合,这使得语篇衔接与连贯方式不同。即英语从显性的语言形式上把词语句子结合成语篇,而汉语通过词语和句子的内含意义的逻辑联系连贯成篇。“重意合的汉语在转换成重形合的英语过程中,因逻辑衔接手段不足可能发生意义连贯损失。”[3]228反之,英语中的这些显性衔接形式,如逻辑连接词等,在汉译中也往往会成为损失的成分。
在文化层面,由于作者与其意向读者享有不同的文化背景知识,文本交流时作者会省略相关文化背景知识。原语读者能清晰理解原作中的文化背景知识,因而在翻译中会省略,这部分就成了译语读者的文化缺省成分,使译语读者难以理解译文。文化缺省成分会造成原作的民族风味、文化形象和联想意义在译本中丧失。民族风味是一种文化的特色,为其他文化所缺乏的特征,如一个民族独特的服饰、用具、建筑、称谓等。在翻译中,这种独特性会导致不可译性,损失程度很大。在长期的文化传播和积淀中,文化形象在读者心中自然形成的图像和背景,为读者提供了有声、有色、有形的映像。文化形象具有很强的民族性和区域性,在一种文化传统里具有正面意义的美好形象到另一种文化里可能就成了反面的丑陋形象;文化差异导致文化形象缺省的现象也屡见不鲜。“联想意义是语言符号唤起的联想或是所给予的暗示,或是其内涵、外延对读者产生的印象。”[4]语言符号也是一种文化符号,丰富的文化内涵自发地唤起读者的联想。由于文化背景的差异,英汉语中部分词汇的联想意义完全不同,如红色、龙、蛇、狗等。翻译时,原文中这些词的联想意义在译文中会损失甚至扭曲。
翻译时,审美层面的损失也时有发生,究其原因是“原语的某些语言审美形式在目的语中无法找到对等成分”、“不同民族的审美主体对审美主体所唤起的情感意义和审美趣味也有差异”[5]198。审美层面的损失主要发生在音韵、修辞手法和语言风格三方面。汉语的四声、叠音、双声、押韵等为汉语增加音韵表现力,集声音和意象之美,达声情并茂之效。而英语没有声调,是语调语言,具有超音段性;叠音词也少之甚少;英语头韵是表现英语的音乐性、节奏感和幽默感的特有语言形式;尾韵和内韵是英语主要的押韵形式。所以,汉语的声调、叠音无法在英译本中译出,双声和押韵有时也无法对译。英汉修辞格虽大致相同或相似,但由于历史习惯、生活环境和审美观念的差异,英汉辞格的表达方式也存在差异。如果机械照搬地处理辞格中的差异,必定词不达意;解决途径是意译、加注、添词或转换修辞格,这些都以原修辞格的损失为代价。理想的译作既能传达原作的思想和精神,更是原作语言风格的传承。想要表现原文的语言风格,译者往往按字面翻译或解释,做到形美,如诗歌翻译中的“以诗译诗”、“韵体翻译”等。但原文本的深层含义不足以表达出来时,译者要变通风格或补偿风格损失。
译者的文风和理解与原作者之间有距离,而且译者的表达能力和体会与原作者之间也存在距离。钱钟书先生曾把翻译比作文字的长途跋涉:“从一种文字出发,积寸累尺地度越那许多距离,安稳到达另一种文字里,这是很艰辛的历程”[6]。原文经过一路上的颠顿风尘、遭遇风险后,不免有所遗失或受些损伤。当译者意识到损失后,理应对其进行必要的补偿。翻译损失如未得到补偿,原文的意旨、审美价值和文化信息等就无法再现给读者,译者应当运用补偿策略,针对各层面的损失进行补偿,使之降低到最低限度。而且每种语言都各有所长,加上各种语言具有同等的表达力,所以从理论上讲充分利用译语优势补偿原作的损失是完全可行的。
如上所述,翻译时,语言损失发生在词汇、语法和语篇层面上。词汇语义不对等,或空缺词汇在英语中找不到对应词,成为损失成分。为避免或减少词汇损失,英汉翻译时可采取的补偿措施有阐释法、加注法、增词法、音译法等。在对译出原文词的基础上,增词法在目的语中增译出原文的深层隐含意思,向译文读者提供了理解原文词汇所必须的相关信息。阐释法是以释代译;音译法是汉字化的词语借用;加注法分为文本内注释、脚注和尾注。在语法层面,英语语法形式在汉译本的表层结构中消失,这时汉译补偿应注重语法功能而非形式,即以功能相同的汉语词汇手段来补偿英语中的语法范畴。相反,汉译英时,用英语中相同功能的语法形式和范畴来补偿隐含预设在汉语中的逻辑关系和语法,如时态、语态、数、性、格等。在语篇方面,汉语重意合而英语重形合,因而可以使用英语显性的语言形式(如逻辑连接词、人称代词等)来补译汉语的隐含逻辑联系[5]198。
文化缺省导致文化层面的损失,其缺省成分涉及原作的民族风味、文化形象和联想意义。近年来,文化缺省引起了国内外学者的广泛关注。重构文化缺省内容,就需要译者在翻译过程中进行必要的补偿。文化独具的民族风味在一定程度上是不可译的,损失程度很大。在翻译实践中,最理想的补偿方式是在译入语文化中寻找到具有相同表达功能的成分,进行文化替换;无法替换的民族风味文化词则退而次之,进行文化释译。文化形象在长期的文化传播和积淀中形成,已印烙在读者心中,成为理解语言的背景知识。文化形象常采用直接照译、简化形象、译意的方式翻译,如遇形象损失时,为了保持原文意义和生动表达方式,则采用文化替代译法,以译语中意义和效果相当的形象代替;无法替换时,还可以添加修饰语以补充和缩短原语和译语形象之间的差异;再次还可采取文化加注补偿形象损失。翻译不能止于原文的表达意义,传译出能够唤起读者联想的联想意义是文学翻译任务的核心。英汉语中联想意义存在差异的部分词汇可采用意译法、文化替代法和文化加注法进行补偿联想意义的损失。
夏廷德先生指出翻译必须尽量再现原作的审美要素,“使原作的意境在译作中如原作一样生动鲜活。”[3]240剥去审美要素的翻译,损失将不可估量,译文也黯然失色,因此审美层面的补偿不可或缺。在翻译实践中,审美层面主要涉及音韵、修辞手法和语言风格等审美要素的丧失,译者须针对这些损失,充分利用译语优势进行补偿。在音韵层面,英语的语调旋律可以弥补汉语的四声所产生的音乐感;尾韵和内韵可补偿汉语诗歌中的叠韵;同时,汉语的双声、叠音的审美功能也可以用英语头韵来实现[5]199。翻译各种修辞手段时,往往只能译出形式而无法再现其功能,甚至形式与功能俱失。这时可寻找形式和功能相似的修辞格补偿翻译,力求译文接近原文修辞效果;其次,转换修辞格,即用译语中具有相同表达功能的辞格代替,这属于归化译法,与尤金·奈达的功能对等基本一致;再次,意译、加注和添词翻译原文辞格,尽量使信息和功能全面。王佐良先生指出,翻译要“雅俗如之,深浅如之,口气如之,文体如之”[7]。因此译者应以原作的用词倾向、句式特点、文体特征为依托,从总体上把握译文风格,使之形神兼备。当原文本的风格遭受损失时,译者在词汇、语体、句式结构应采用词类转换法、句式转换法、拆译法等补偿,力争译文在语言风格方面和原文趋于一致。
奈达将翻译定义成“在译语中用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再现原语信息”。可见,完美地“再现原语信息”是最理想的翻译,但由于语言距离和诸多差异,语言转换中的损失范围波及词汇、语法、语篇、民族风味、文化形象、联想意义、音韵、修辞和文体风格等层面。因为损失的存在,翻译补偿是寻找“最切近而又最自然的对等语”的解决出路。各层面的补偿措施有增词法、阐释法、音译法、加注法、替代法、转换法、拆译法、归化法等。因此译者在翻译实践中要意识到原文损失,并积极寻找译语优势手段实施补偿。翻译补偿是翻译研究中的一个重要范畴,仍亟待完善和充实,对解决翻译理论和实践中的众多疑难问题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1]刘树森.翻译补偿[A].林煌天.中国翻译词典[Z].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1997:168.
[2]王秉钦.中国翻译思想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1.
[3]夏廷德.翻译补偿研究 [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6.
[4]金惠康.跨文化交际翻译[M].北京: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2002:81.
[5]曹慧敏,习海宇.诗歌《春望》中的英译补偿策略探析[J].长城,2012(3).
[6]钱钟书.林纾的翻译[A].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翻译通讯编辑部.翻译研究论文集(1949—1983)[C].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84b:267.
[7]王佐良.王佐良文集[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494.
[8]陈吉荣.一部具有探索精神的力作——评《翻译补偿研究》[J].中国翻译,2008(2):3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