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智秀
(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河南焦作 454003)
论文学雅俗的相对性及其丰富内涵
朱智秀
(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河南焦作 454003)
文学的雅俗问题是文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对象。相关的研究往往因为忽略了雅与俗之间相对性的基本特征而使问题变得扑朔迷离、千头万绪。雅与俗自产生之初就存在着相对性的特点,并且包含着一定的阶级性文化意味,这为雅俗现象的丰富性内涵提供了文化基础。
文学;雅俗;相对性
文学的雅俗问题一直是文学研究者关注的对象。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重大转型以来,文学创作受到市场经济发展的猛烈冲击,大众文化蓬勃兴起,文学雅与俗的问题再次成为学术讨论的焦点。学者的研究从当前文学创作与发展所面临的形势出发,到回顾雅俗文学现象的历史渊源,再到探讨文学雅俗的产生与社会历史文化发展的联系,以及雅俗现象在具体的文学发展阶段的作品、文艺理论中所表现出的特点,雅俗问题得到了多方面的阐释,也得出了许多有价值的结论。具体来说,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对雅与俗的概念内涵进行界定或辨析;二是对雅与俗现象在具体的文学作品中的表现的探究;三是探讨当前正在兴起的大众文化中电影、电视的雅俗问题;四是思考全球化的文化语境和市场经济带来的文化消费浪潮中文学的雅俗困境等。当阅读有关雅俗问题的这些论述时,我们可能常常会困惑于一个最为基本的问题:是什么使得雅俗问题变得如此扑朔迷离,变化万端?笔者以为,要回答这一根本问题,必须充分注意雅俗现象形成的根源及其最突出的特性,这就是雅俗的相对性及其丰富内涵所产生的文化影响。
雅与俗,是我们面对文学艺术时常常会提到的两个字。人们往往会凭着自己的感受或直觉做出一种个人化的评价,把某些作品认为是高雅的,而把另一些作品看作是通俗的,甚至还会说某些作品是雅俗共赏的。那么,如果往下深究,为什么这些是雅,那些就是俗呢?有的人会说这是出于一种感觉,有的人说雅的作品语言、境界很美,而俗的作品比较通俗易懂;有的人也许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们遇到的一些别的现象同样值得深思,比如,同一部作品,有人视之为雅,有人却鄙之为俗,有人认为某种体裁如诗歌就是雅的,而别种体裁的作品如小说、戏剧就是俗的,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如果探究起来,我们只有考察文学发展的历史,雅与俗的种种特征及相互关系才能有较明确的回答。
雅与俗,是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进入阶级社会而逐步分化产生出来的文化现象。阶级的出现,国家的形成是文学艺术中雅俗现象出现的深层原因。关于雅俗的产生及雅俗对立观念的形成,学者张赣生作过较为详细的考证,他指出:“中国人产生‘俗'这个观念,大约是在西周时代,殷商的甲骨文和铜器铭文中均未见有‘俗'字,似乎表明那个时代尚无‘俗'的观念。”[1]1-2战国时期,俗指风俗或民俗,即某一民族或地区由习惯形成的特定生活方式,又引申出“世俗”即“平凡”的意思,并不具褒贬之意。在这一时期,还出现了“俗”与“雅”对立的观念。这里的雅原本是诸夏之夏,是指周王室所在的地方。在风俗的观念确立以后,“人们认识到周王室所在地的风俗与四周其他地区的风俗不同,于是构成了雅与俗的关系问题,可见雅也是一种俗,只是由于儒家学派尊王,以雅(夏)为正统,所以才产生了雅俗对立的这种观念”。由这种论述可以看出,雅俗对立的产生与人为的重视、推崇有关,与统治者及其思想意识倾向一致的往往被认为是“雅”,而被其贬抑者往往为“俗”。这种考证的结论符合历史发展的基本事实,这从我国文学历史的源头之一的《诗经》中诗歌的内容特点可以反映出来。《诗经》作为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收录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500年间的诗歌305篇,分为风、雅、颂三类。风是各诸侯和地区的民歌;雅是周王朝京都地区的歌,即所谓“正声”;颂是王室宗庙祭祀的乐歌。在这三部分中,颂歌为祭祀所用,是与社会现实生活有一定距离的相对独立的部分。我们的语言中历来“风俗”连用,属近义组合,“风”即“俗”。“风”的部分接近我们所说的“俗”,其中大多是出自大众之口“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地方诗歌,这与主要由贵族文人创作的反映统治阶级的生活状态和思想意识的诗歌形成鲜明的对照,雅俗对立的观念和文学倾向在《诗经》中已卓然成形。
要认识雅与俗在中国文学史中的具体表现,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比较探讨。
雅与俗本来就是一对相对的概念,它们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具有相互依存、不可完全分离的性质。没有俗,也无所谓雅;无雅,当然也谈不上俗。在我国悠久的古代文学传统中,诗歌、散文一直占据着文坛主流的位置,它们被称为高雅的文学艺术;而小说、戏曲等则被叫做“小道”“俚曲”,属于通俗的艺术形式。贵族文人聚会交游往往吟诗作赋,增其雅趣;而小说、戏曲则为平民百姓所喜爱。从总体上看,诗文这两种形式具有比小说、戏曲在文体上的优越性,也比较高雅。但是,具体到某一时期的文学现象,我们又会发现,其实诗歌、散文也好,小说、戏曲也好,它们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全是高雅或通俗,而是明明白白地存在着高雅与通俗的区别。就拿诗歌来说,屈原、李白的浪漫主义诗歌,杜甫、白居易的现实主义诗歌,这些文人创作的抒情表志或忧国忧民的诗歌是我国文学高雅传统主流的构成部分,也是文学史所记录和描述的重要内容。而我们也知道,在这一传统之外,经常被提起的打油诗、民间诗歌的存在则表明诗歌内部雅俗区分的事实。再如宋代的词,柳永的词作颇为流行,“凡有井水处皆歌柳词”,百姓对之十分喜好。但是他的词却被贵族文人乃至皇帝斥为低俗之作,连他本人也难以受到统治阶级的欢迎。后来,许多贵族文人加入到词的创作中,形成了豪放与婉约不同的流派,词才成为被认可的雅文学。但柳永之词与苏轼之词在当时仍难以同日而语。小说中文言小说与白话小说的分野,戏剧中京剧与地方戏曲的区别无不体现出同一文学艺术形式内部雅俗的对立与共存。因而,当我们谈论文学的雅与俗时,应当充分注意它们是一对相对而共存的概念,不可强行或人为地生硬区分,忽视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
文学雅俗的区分与社会主流文化发展趋势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文学是文化的组成部分,它的特征在很多情况下与社会整体的文化特征是相一致的。在人类社会发展的不同阶段,文化因社会历史特点的不同而具有差异性。但在阶级社会中,文化往往可以被大致划分为统治阶级的文化和被统治阶级的文化。统治阶级的文化是社会的主流文化,它会在整个社会流行,被各个阶层的人们接受,成为整个文化系统中的强势文化;而被统治阶级的文化与之相对立地存在,但由于受到统治阶级文化的排挤、拒斥而边缘化,成为文化系统中的弱势文化。文学创作中与前者文化倾向相一致的常常被认为是“雅”的,而与后者文化倾向接近的为“俗”。郑振铎曾经为俗文学下过这样的定义:“何谓‘俗文学'?俗文学就是通俗文学,就是民间文学,也就是大众文学。换一句话说,所谓俗文学就是不登大雅之堂,不为学士大夫所重视而流行于民间,成为大众所嗜好所喜悦的东西。”[2]1这个界定还是比较准确的。因此,我们一般所说的雅文学则主要是那些在“五四”时期被称做“庙堂文学”的反映统治阶级生活、思想和意识形态的文学。但雅与俗之间并无绝对的可以严格区分的界限,两者间的相互转化时有发生。我们知道,在汉代,乐府诗歌属于俗文学,但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贵族文人接受了这种诗体,它便变成了雅文学;隋唐时期出现的词被贬称为“诗余”,而到宋代时则成为一代文学主流的雅文学,这些变化与社会的发展引起的统治阶级贵族文人的文化意识的变化有关。另外,雅文学的因素也以其影响力渗入俗文学的创作中,成为俗文学艺术获得提升的有力借鉴。在古代,小说、戏剧一直被认为是典型的俗文学,直到近代依然如此。但像《红楼梦》《西厢记》《牡丹亭》这些一直被当时统治阶级贬抑的小说、戏剧文学都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这与作品中大量借鉴了古典诗词曲赋的艺术形式关系密切。在《文学的雅俗对峙与金庸的历史地位》一文中,严家炎先生准确地概括了雅俗之间的互动关系,他说:“文学历来是在高雅和通俗两部分相互对峙中向前发展的。高雅和通俗两部分既互相冲击,又相互推动,既相互制约,又相互影响,构成了文学发展的动力。”[3]这一概括具有很高的理论价值。
文学雅俗的区分与社会主流文化趋势的密切关系从20世纪中国小说的雅俗地位的变化中也可略见一斑。20世纪初,梁启超等人受西方文化思潮的影响,出于自己要宣传民众的政治目的,把小说抬高到“文学之上乘”的空前地位。而“五四”文学革命中小说创作的实绩使白话文小说成为文坛的正宗,进入了文学殿堂,成为雅文学。而与新文学小说同为“小说”的“中国近现代通俗小说”却一直未获此殊荣,处于文坛边缘被忽略、被批判、被指摘的“俗”的地位。这种现象表现了现代文坛的雅俗对峙在小说文体内部极度扩张和凸显的事实。究其原因,这与新文学小说在思想艺术方面代表了文化主流方向而通俗小说自身包含了许多陈腐落后的思想观念密切相关。但这种区分已完全不同于古代阶级社会中那种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文化对立,它是在社会文化激烈变更转折的时期主流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胜利。20世纪末新时期文学中,小说始而与主流文化存在着一致的倾向,居于文化主流之内,其“雅”的位置并未受到威胁。随着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通俗小说在文化市场上横冲直撞,来势凶猛,使原来的纯文学小说受到来自大众文化的冲击而相对边缘化,甚至陷入了发展困境。小说如今已回归自身本来相对远离政治意识形态中心,贴近大众文化生活的比较适当的地位。
雅俗文学在内容、形式和审美趣味上往往具有较明显的差异。从我国的文学传统来看,文学自古有雅俗之分,前者被称为“阳春白雪”,后者被称为“下里巴人”,它们形象地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文学艺术特点和审美趣味。从内容上来看,雅文学主要反映统治阶级的社会生活思想及理想追求,而俗文学主要对下层人民群众的生活疾苦、艰难处境及理想愿望作艺术的描绘,这种思想内容的区别是比较容易识别的。如《诗经》中的雅诗多为王公贵族的燕享之作、个人抒情之作,与国风部分的《君子于役》《七月》《硕鼠》《关雎》等多表现百姓生活疾苦不同;诗词之中统治阶级文人为维护国家利益而忧国忧民与描写百姓在忍无可忍的黑暗社会现实面前被迫进行起义暴动的小说(如《水浒》等)又不同。从艺术表现方面看,古代社会的文化教育权利一直被统治阶级所垄断,普通百姓普遍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机会,因而统治阶级的文人往往具有比普通百姓更高的文化素质,他们的创作在艺术语言运用、艺术表现技巧和文化意蕴方面比一般的百姓作品具有更高的艺术价值,前者精致、细腻、完美,而后者粗糙、通俗、少雕琢。但是,也不排除一些处于社会下层的知识分子因比较贴近普通百姓生活而从民众的理想愿望出发进行创作或某些家道中落的知识分子从背离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出发创作出不少艺术的瑰宝,如《古诗十九首》《聊斋志异》《红楼梦》这样的作品。从审美趣味上来说,雅的文学作品有游戏、消遣、娱乐与抒情写志、忧思深广两种不同的总倾向,前者代表了统治阶级安逸享乐、追求雅趣的文化需求,而后者则代表了统治阶级中有社会责任感的文人对统治阶级的政权危机和下层民众生活疾苦的深切关怀。通俗文学作品则充分体现了百姓的娱乐休闲趣味,其中也流露着明显的文化教育功能。
在阶级社会中,占统治地位阶级的文化倾向、文化旨趣及文化追求往往代表了这个社会文化发展的主流趋势,这种文化主流意识在整个社会普遍流行,形成具有影响力的共同社会文化心理。这样,统治阶级的思想意识核心往往也是下层百姓的思想意识核心,它们在深层结构和内容上有着相似性。正如我国封建社会中的等级观念、迷信思想等,本是统治阶级用来统治的思想武器,可它们却被整个社会的人们共同认同、接受,这便有了文学形象中阿Q“精神胜利法”的普遍代表性和可怜的祥林嫂靠捐门槛来解脱无助的痛苦的深刻性。在文学接受过程中,人们普遍对主流文化意识形态认同和赞赏的东西表示欣赏,而对其鄙薄的东西存在排斥,厌恶心理。古代文人士大夫推崇诗文,鄙视小说戏曲,而百姓也像他们那样看问题,敬畏读书人,看不起说书人、戏子,虽然他们很喜欢听书、看戏。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来看,能实现雅俗共赏的作品往往会具有比较高的艺术价值,实现雅俗共赏也是许多文学创作者追求的理想境界。
以上从四个方面分析了雅与俗的关系及其所包含的丰富内涵,概括起来说,人们提到雅与俗时往往会包含着以下几个方面的意思:一是作品本身的雅俗,这要结合具体的社会背景下某种文体所处的文坛位置及作品与主流文化倾向的关系来判断;二是作家艺术旨趣的雅俗,这就要分析艺术作品所达到的艺术水平,从作品的语言表达、艺术技巧、艺术表现力等来分析;三是文学接受的雅俗,即读者的文化趣味、追求与主流文化倾向一致与否,这一层因人而异,很个人化,很容易出现见仁见智相去甚远的结论。总之,雅与俗是相对的概念,它们的意蕴会随着社会、时代、文学观念的变化而变化,不可一概而论,也无法绝对地说某部作品是雅的还是俗的,若要区分只能把它放在一定的具体社会文化环境中才能得出比较客观的结论。
[1]张赣生.民国通俗小说论稿[M].重庆:重庆出版社, 1991.
[2]郑振铎.郑振铎说俗文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3]严家炎.文学的雅俗对峙与金庸的历史地位[J].西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5):130-134.
【责任编辑 朱正平】
On the Relativity and Its Rich Connotation of Elegance and Popularity of Literature
ZHU Zhi-xiu
(Institute of Literature and Law,He'nan Polytechnic University,Jiaozuo 454000,China)
The elegance and popularity is an important research object in the study of literature.Because the relativity between“elegance”and“popularity”is often overlooked in related research,the question always becomes confusing.The“relativity”features of“Elegance”and“popularity”appeared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existence of this culture phenomenon and had relation to“class nature”of literature.The fact above provides the cultural foundation for the“rich connotation”of elegance and popularity of literature.
literature;elegance and popularity;relativity
I206
A
1009-5128(2014)09-0038-04
2013-12-05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项目:当代文学雅俗问题分段分层研究(2013-QN-614)
朱智秀(1973—),女,山西稷山人,河南理工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