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也:著名诗人,作家,著有诗集、散文集、中短篇小说集和长篇小说等10部。现任教于济南大学。
现在有不少的所谓艺术家,为了证明自己是艺术家,便自己给了自己道德豁免权,从日常生活做起,摆出了十足艺术家的架式来,普通人遵守的常规和承担的义务责任便都可以用“艺术家”这顶神圣的头衔为借口来推掉。古今中外有不少天才的例子摆在那里,可以尽管没有底线地、不顾背景地、东施效颦地学来。这也没什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吸毒能吸成兰波,偷盗能偷成卢梭,酗酒能酗成李白,逛妓院逛成柳永,与汉奸谈恋爱能谈成张爱玲,搞同性恋搞成王尔德,生养私生子能生养成毕加索,孤僻能孤僻成狄金森,神经质能神经质成梵高,我想虽然有许多人依然会不喜欢这些,但面对你的成就,大家也会容忍你一点。可惜和不幸的是,绝大多数人只学来了那些著名艺术家的怪僻和疯癫,而没有学来他们的才华。为什么?因为一个人的天才是没法学的,是学不成的,所以只好学学天才的外表和皮毛了。其实就是连这外表和皮毛的东西也是有选择的学的,只学那些安全的,不学危险的,为什么没人去学海子的卧轨和梵高的割耳朵?很明显,那样做太需要勇敢了,太难了,血淋淋的,疼呀。
这就不奇怪我们周围为什么常常见到那样的所谓艺术家了:他已经疯到了国际大师级水平,可是他的作品还只是县级水平。
不排除也有一些人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装疯的,比如渣滓洞里的华子良(虽不是艺术家但行为是艺术的),在乱世为逃避与司马昭联姻而大醉六十日的阮籍,为表达对统治者愤懑和个人痛苦而提着酒壶和铁锨说要死后就地便埋的刘伶。但是如果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外界压力和生理遗传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地或者只是为了显示自己是天才艺术家而装疯,那就太矫情了,用一句土话来说,就是“装什么大头蒜呀”。
一个人要是真疯了,还是有其可爱之处的,这样的人一般都是过于单纯的、真诚的、没有心计的人。这样的人并不想疯,即使有人羡慕他。比如梵高。欣赏和崇拜梵高才华的加歇医生恨不得自己也像梵高那样疯了才好,要有那样疯了以后的才华多好。可是读《梵高自传》(即欧文·斯通及其夫人整理的梵高写给他的弟弟提奥的书信),从行文里我们会发现梵高是一个心志健全的人,一直都渴望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每当他想起自己年纪不小了却无法结婚和生孩子,就感到凄凉,他那么羡慕弟弟有一个幸福家庭,他幻想有朝一日他的一幅画能卖上10万法郎,他可以买一处自己的房子。他说:“过上愉快的生活比自取灭亡好……有时,我对讨厌的绘画这一行恨透了……到南方某个地方,就看不到这么多像我一样被人们讨厌的画家了。”
可是这个可怜的人最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面对冷酷世界挣扎的苦难历程和遗传因素最终还是让他疯了,割了耳朵,还开枪自杀。
当然就艺术而言,梵高的“疯”成就了他,看梵高的画,会觉得他疯得真是恰到好处,不多不少,好像有一个疯的刻度表,增之一分则荒谬,减之一分则平凡,都画不出那样的杰作来了。他用颤抖的漩涡状的笔触和热烈的色彩去表现那些普通的甚至卑微的事物,表达了一个与现实抗争的人潜在的精神疯狂和扭曲,使得画面充满了爆发的力量,那正是梵高自己的生命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