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新韵(外一篇)

2014-03-20 18:38林红宾
中国铁路文艺 2014年3期
关键词:土蜂喜鹊鸟儿

林红宾

故乡蜂事

在我的少年时代,故乡的生态环境特好,山野有许多种野蜂,我和伙伴们时常与之周旋,以图寻求刺激和快活。

蜜蜂是蜂子家族中最温顺最勤劳的一种,凡是花儿盛开的地方,必能见到其身影。尤其阳春三月杏花初绽,红中泛白,密密匝匝,就像昨夜降下一场彩色的瑞雪。无数蜜蜂闻讯赶来,一边热情赞美明媚的春天,一边忙碌着采集花粉,愉悦的歌声不绝于耳。蜜蜂酿蜜需好多材料,有时还采集人们身上的汗水,因为汗水含有微量食盐,届时,会弄得你痒痒的,尽管如此,你也不必驱赶它,君子成人之美嘛。蜜蜂轻易不蜇人,除非迫不得已采取自卫,因为蜇人时毒针会挣脱身体,它的生命也就结束了。有一次,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群蜜蜂,落在村前一棵柳树上,箍在一起像个葫芦。南街二妈有经验,将红糖抹在笊篱上,踏着梯子,将蜂王弄进笊篱。蜜蜂们见蜂王移驾,便纷纷跟随。就这样,二妈将这窝蜜蜂收回家养着。

有一种野蜂,体型如蜜蜂,但比蜜蜂大得多,通体呈金黄色,毛绒绒的,只是尾部黑黢黢的,乡亲们管它叫黑屁股蜂。它性情憨厚,从不惹事生非。它嫌山中太寂寞,见你上山捡蘑菇,便一路跟踪,像一块金黄色的琥珀悬在你面前,一边叫着一边起舞。你若捡块石头朝远处掷去,它以为你闪身离去,便紧追不舍,发现上当,旋即回来,仍旧缠着你,见你光顾劳作不搭理它,便知趣地飞走。黑屁股蜂总是独往独来,从不拉帮结派,你不犯它,它绝不犯你。我们从未发现它的窝,估摸住在树洞或者墙窟窿里。

草蜂与蜜蜂、黑屁股蜂迥然不同,身体瘦小,腰肢很细,肤色褐黑相间,大多在棘子上做窝,凭藉锐利的棘针作掩护。它的窝像莲蓬,约有几十个甚至上百个蜂房。我们上山薅山胡椒、打山枣,时常会惊动它们,自然要挨蜇的,所幸它们个头小,毒性不大,将创口里的毒液挤出去也就不疼了。

土蜂的摸样跟草蜂大致相同,但要比草蜂大一些,因它打洞穴住,故而得名。土蜂飞行时屁股勾着,后腿下垂,像鬼怪式战斗机,鉴于这个缘故,人们又称之为拉耷腿蜂。土蜂脾气暴躁,好斗且狠,尤其爱聚众闹事,人们往往惹它不起,可谓十足的“滚刀肉”。它的毒性较大,往往会把人们蜇得鼻青眼肿。有一次,我们发现了一窝土蜂,便掷石头打它们,这就坏事了,它们好不恼怒,朝我们疾扑而来,我们赶紧藏在一丛灌木里,这才侥幸躲过。据说土蜂被激怒了会撵人的,你即便跳进池塘里,它们也会在水面上盘旋,单瞅你露出水面蜇你,否则不肯罢休。鉴于这个缘故,我们对土蜂只好敬而远之,以图相安无事。

野蜂中最厉害的当属斗蜂。斗蜂嗜好在柞树上打洞居住,柞树学名青,所以人们又管它叫蜂。蜂约有姆指大,身上金灿灿的,腰细膀粗,腹部有黄黑相间的圈儿,两眼圆睁,触角直竖,面目狰狞,如同戏曲中的花脸。故乡北面乱葬岗的几丘荒坟之间,长着几棵老柞树,其中一棵的树洞里住着蜂,洞外常有两个卫兵把守。有时洞中的蜂出来晒太阳,好家伙,树杈间黄胧胧的一大片,怪吓人的。据说蜂的毒性特大,夏天的中午,一只蜂能蜇死一个小孩,三只蜂能蜇死一头牛犊。有个村民曾被蜂蜇过,当时毒性攻心、痛不欲生。照此推断,此言不虚。蜂如此厉害,我们只好望而却步。有一次,我和伙伴们发现几只蜂住在村边一处破房子的墙窟窿里,为了不让它们打扰乡亲们,我们于漆黑的夜晚,如履薄冰般摸上去,用泥巴将墙窟窿封住。蜂深知乡亲厌恶它们,也就知趣地迁走了。

故乡的鸟儿

五十多年前,故乡村里村外有好多杏树。阳春三月,一夜春雨轻洒,逗乐满树杏花。杏花初时粉红,渐渐褪变为白,密密匝匝,迷迷茫茫,如同覆盖着一层绚丽的香雪。周围的山上,全是黑压压的松林。沿河杨柳成林,将河水掩映得绿莹莹的,相距二三里的村庄根本看不见。居高远眺,但见密林含烟,深树吐雾,故乡仿佛融入了一片碧云之中,又如一帧古色古香的山水佳作。

树林是鸟儿的家园,是鸟儿的舞台,无论是留鸟还是候鸟,无不在这里登台亮相,一展风采。麻雀、喜鹊、山鸡、猫头鹰、画眉是当地的土著。山鸡端庄秀丽,色彩斑斓,尾翎漂亮,像戏曲中的青衣,可惜唱腔不雅,只会“哼啊哼啊”地单调发声。它形体较大,起飞时有些吃力,频频拍打双翅,“朴棱棱”的,像一支响箭射向远处的山林。喜鹊嗓门大,站在高枝上喳喳地叫唤,人们称之为报喜鸟,故年画花鸟四条屏上有喜鹊登梅。麻雀离不开村庄,离不开屋檐,爱偷吃乡亲们的五谷,因此得了个“老家贼”的绰号。它们爱凑群,爱争辩,成天叽叽喳喳的,时常像一些落叶“唰”地落在地面上,受到惊吓,又“朴棱”一声飞向别处。猫头鹰昼伏夜出,即便数九隆冬周天彻寒,照样站在村边的树上叫唤,而且还会狞笑。据说它连续几夜叫唤,村里十有八九会有人病逝,鉴于这个缘故,人们说它不吉利,称它为丧门鸟。山鸦鹊比喜鹊小得多,脸上有斑点,像三花脸儿。乡间有“山鸦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童谣,意思是挖苦有些人一旦有了本事就翘尾巴,就连生他养他的亲娘都忘了。山鸦鹊由于尾巴长,结果让人们把它与不孝之子联系在一起遭到贬嘲,委实是蒙受不白之冤。画眉擅长打扮,描着白眼圈儿,身上还有黑褐色的斑纹,愈发显得妩媚,唱起来字正腔圆,娓娓动听。

当柳叶长齐时,一些候鸟便来旅游逗留或是在此寄居。最多的当属燕子,因其颈前有簇紫色羽毛,又称为紫燕。燕子分家燕和山燕两种,二者极为相似,只是大小、垒窝有别。家燕性情温顺,愿与人为伍,大多登堂入室,衔泥垒窝,窝儿像一半葫芦扣在天棚上或箔杆上,腹部大口儿小。山燕体形略小,则在屋檐下衔泥垒窝,窝儿多用草根羽毛掺杂,以图牢实,像半个碗贴在墙上。每当老燕外出打食归来,雏燕便争先恐后地趴在窝边,张着嫩黄的喙嗷嗷待哺。有人拍摄下这个镜头,将“劝君莫打三春鸟、子在窝中盼母归”的诗意诠释得淋漓尽致,令人心弦为之颤动。

绶带鸟是鸟中的极品,通体五彩纷呈,尾部有两根绶带般的长翎,名字缘此而得。由于它愿在树林中徜徉,俗称“柳树郎子。”名字很文雅,确如彩旦,唱腔清丽,惹人注目。树鹠是柳林中的常客,羽毛为浅绿色,有点像驴屎蛋蛋,俗称“驴屎绮鹠”。它短小精悍,动作敏捷,在树冠中飞行如履平川。黄雀与树鹠相差无几,只是为浅黄色,常在林中猎食,它技艺娴熟,眼疾手快,故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说。黄鹂喜欢在柳树上栖居,长相俊秀,音质很美。鹪鹩不足鸡蛋大,赤褐色,身上有斑点,小家伙身手不凡,像一只飞镖在树荫闪过。鹧鸪与云雀相似,背黑腹白,头为棕色,腿为黄色,爱吃蚯蚓和昆虫,成天像个勤劳的农民在田野上劳作。它不甘寂寞,时常与同类们遥相对歌。云雀喜欢站在地堰上尽情放歌,抑或振翮悬在半空即兴表演,歌儿悦耳动听,令百鸟折服。翠鸟名没错起,确如一块会飞的翡翠,常见它沿河捕捉鱼虾,花鸟画上常见其尊容。沙绮鹠是一种小水鸟,羽毛黄褐相间,尖嘴长腿,一边“嘀溜溜溜”地叫唤,一边像戏曲中兵卒走台步般在沙滩上转悠,样子挺滑稽。

有一种鸟儿类似麻雀,叫声为“嚎唏哩”。它有点憨,窝儿做得不隐蔽,很容易被人发现,人们管它叫“老彪”。杜鹃一向懒惰,从来不做窝,而且不愿抚养孩子。懒人自有懒办法,它专瞅“老彪”不在家里,就偷偷地进去下蛋,不多不少,只下一个。按说杜鹃的蛋比它的蛋大得多,然而它却毫无察觉,照样孵化。当小杜鹃出壳了,竟然“远来的和堂欺庙主”,将幼鸟全挤出窝外,让蚂蚁搬走当作美餐。尽管祸起萧墙,“老彪”却在津津乐道:“好事哩,好事哩”。邻居们听了都将嘴一瘪,心里话,你帮别人抚养孩子,连自己的亲骨肉怎么死了还不知道,还有脸显摆“好事哩”,你彪吧你!

叼鱼郎子和野鸭离不开水湾,总是歪头仄脑地盯着水下,伺机捕获猎物。戴胜头戴花冠,眉清目秀,风度翩翩,像个文质彬彬的小生。白头翁戴着白帽,肤色灰白,如同一位稳重的老仆,与戴胜出没于松林之中。最难看的当属乌鸦,俗称黑老鸹,浑身黢黑黢黑的,一张嘴就“哇、哇”的,像个老丑婆。

鸟儿都有防范意识,选址安家无不独出心裁。斑鸠总愿把窝做在喜鹊窝下面,为的是仰仗喜鹊的尊严,求得喜鹊庇护。田鸡又称麦鹠,喜欢在麦田里生活,为防不测,索性将窝儿搭在麦秸上。黄鹌最精明,把窝儿用马尾吊在大树横枝的未端上,那窝儿还带盖儿,俨然小小的摇篮,风儿推着他,摇啊摇啊,美化了生活,摇大了娃娃。大苇莺更是匠心独具,将湾中的几株芦苇围扰在一起,用嘴衔着苇叶将其缠好,然后在苇叉上做窝,谁也休想偷袭。山鹰将家安在悬崖峭壁上,野兽们只能望崖兴叹。山鹁鸪在石壁的岩缝中生儿育女,就连凶狠的黑鹘都奈何不得。啄木鸟是树木的郎中,在给老树捉虫祛病的同时,顺势在树干上凿洞穴居,繁衍生息。鹌鹑的窝在不显眼的草丛中,即便在你眼皮底下也难以发现。沙绮鹠特刁,在沙滩上扑拉个窝就在里面下蛋。它的蛋跟沙一个颜色,足可鱼目混珠,以假乱真。相比之下,“瞎簸箕鸟”就大为逊色了,手脚拙笨,且不擅远飞,因饭量大,老是吃不饱,人们趁它专心致志捉虫时,将它捉拿回家饲养。当喂它蚂蚱时,它把个嘴张得老大,像个簸箕,故而得名。大雁是匆匆的过客,早春和暮秋,常见它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像一串归帆,“嘎勾嘎勾”地唱着嘹亮的号子从蔚蓝色的天幕上划过。

故乡的鸟儿大多不知尊姓大名,只能根据其叫声而称呼它们。譬如有一种小鸟,总愿站在柳树梢上叫唤,其韵调为“吱扭、吱扭”,人们就举一反三,管它叫“筲了带鸟”“纺花车鸟”和“吱更”。有的叫声为“光棍好过”,有的叫声为“王干哥儿”,那就随韵而名。日暮时分,深山里有一种小鸟开始叫唤,韵调为“欧——齁——”酷似病人在哮喘,人们就称它为“小欧齁”。有一种鸟,动辄惊呼:“抓——抓——”人们就管它叫“抓抓”。还有一种鸟叫起来“咯嗒咯嗒”的,就像鸡叫,人们就称之为“咯嗒鸡”。还有好多鸟儿连个俗名也没有,只能统称为鸟儿。

故乡的鸟儿各有姿色,竞相媲美,音色俱佳,皆有韵味。它们是大自然的友好使者,是大自然放飞的音符。大自然正是用这些独特的语言向芸芸众生,尤其向人类转达它最真挚最善意的问候,并且给人类以深深地启迪:保护生态环境,维护生态平衡,已成为人类的当务之急,千万疏忽不得!诚然,故乡随着人口增长,沿河的柳林早已荡然无存,全被垦为粮田,好多山上的松林也被砍伐殆尽,光秃秃的。村里村外的树木廖廖无几。鸟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有的销声匿迹,有的正濒临灭绝。叶落知秋。故乡尚且如此,整个社会何尝不是这样!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现在采取补救措施,定能遏制环境继续恶化,否则,那就见不到这些靓丽的鸟之倩影了,那就听不到这些美妙的天籁之音了,最后只剩下人类自身,那有多么寂寞,多么清冷,那是多么可怕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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