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逛”医院

●文/邓 刚

作家“逛”医院

●文/邓 刚

1本人突然患上了一个吓得要死的急病，不得不躺在病床上做垂死挣扎状。但在大夫们高超的医术下竟然迅速治愈，又能活蹦乱跳地像个运动员，所以本人就从吓得要死，突然又升华到乐得要命。医生太厉害了，不病不知道，医院太重要。倘若我是个大官和大款，第一要投资建医院。不过，尽管我没有权也没有钱，但我有一枝笔，于是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要全方位全视角地进医院体验一下，看看我们的医疗界到底有多大的能耐，到底有多高的神通，能否让我们活得更健壮并更快乐，更安全且更长久。之后便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一家三甲级的大医院。

看到我病愈刚出医院却又要进医院，朋友们大吃一惊，当听到我要写“作家逛医院”的构思，都以为我疯了。纷纷用嘲弄式的口气劝我：你去逛优美的风景，热闹的市场，可以身心愉悦；逛豪华的宾馆和香喷喷的酒店，可以享受美味。逛什么不好，却要逛医院！看那些血淋淋的手术刀，奇形怪状的肿瘤；听那些哼呀哎哟的呻吟，声嘶力竭的惨叫，能写出什么有意思的文章？如果你执迷不悟，那你最好先逛逛精神病医院吧！

我听后微微一笑，说你们的思想已经停滞不前了，当今社会飞速发展，要重新“刮目相看”。过去那些年我们穷得叮当响，三根肠子闲了两根半，一个个活得稀里糊涂粗心大意。有病除了吃个止痛片，再就是卧在被窝里捂大汗，最终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可现在吃得好了，穿得暖了，就活得精神抖擞精益求精，被苍蝇蹬一腿就认定是骨折，赶紧跑到医院化验透视照CT。君不见公园里和广场上，每天人们成群结队地跳舞唱歌扭秧歌，慢走快走倒退着走，挥刀练剑打太极，甚至还有用腿用胳膊用脊梁撞大树的，说明人们都在全心全意并全力以赴地活下去。为了活出个质量来，人们从吃鱼吃肉吃山珍海味，已经发展也可以说退化到吃素菜吃粗粮恨不能吃草了。有的干脆就走火入魔，跟着骗子一门心思只喝绿豆汤喝得拉稀跑肚也在所不辞。所以，当前在人们心中最可信最可靠也最可怕的地方是医院，最可爱最可亲也最可恨的形象是医生。现在评价一个城市，当然是她的建筑规模，她的自然风光，她的经济地位。但是今天又多了一个更深层次的要求：就是这个城市的医疗水平。一个城市如果没有高超的医疗名声和信誉，那是不可想象的。我这次所谓的“逛”医院，就是想弄清楚，我们所赖以为活命的医院是否有高档尖端的医疗设备，是否有妙手回春的医学精英？当恶性疾病袭来之时，我们是否能对我们的医院充满信心。

可朋友们说，你的头脑太简单了，医院可不是随便逛的地方，医生黑着良心拿红包，患者动辄赔偿千万地耍无赖，吵嘴打架上法院，医患矛盾紧张着哪。报上登载，有诸多患者暴打医生，又挥铁棍又捅刀，据说全国每年竟然有一万多医务人员遭到患者的殴打……你这是深入虎穴自找苦吃啊！我说医患矛盾紧张到这种程度，恰恰证明医院在人们的心目中是多么多么多么地重要。从哲学角度上说，凡是你最爱的也就是你最恨的，你与爱人吵架的次数肯定多于同邻居吵架次数，这并不说明你与邻居的情感好过你与爱人的情感。你想想，患者是求救的，医生是施救的，这两者之间当然就会产生爱得要死的故事和恨得要命的事故。尤其在今天，人们的文化素质并不高，贫富落差又那么大，一个个火气又那么足，医患之间要是没有矛盾，大家都不认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热乎得像一锅浆糊，那倒是可怕现象。总之，这么重要的地方，搞写作的人不去，更待何时呀！

看到朋友们有些目瞪口呆，我这才诡秘地笑着说，你们这些傻瓜哪里知道，到医院采访还有个意外的好处呀，一下子会认识那么多的医生大夫，今后绝对可以放心大胆地得病了……

2一开始，我有些茫然，医院那么大，又有那么多的科室，我先到哪儿去呢？没办法我只好真就像逛公园逛市场那样，在医院的楼道里闲庭信步。无巧不成书，我刚逛到泌尿外科，竟然在病房走廊里撞见一个颇有名气的人物D君。D君在我的心目中从来都是人高马大，身体健壮，怎么会突然进了医院？我再仔细一看，天哪，D君的腰下还挂着一个尿袋，里面正滴着红色的尿液。正在我疑惑之际，D君也看到我，他大概以为我也是来住院的，立即闪射出同病相怜的目光，并伸出一见如故的双手。半个小时后，我弄清楚了D君挂着尿袋的来龙去脉。原来D君自以为自己身体很棒，能吃能喝能睡，能登山能下海，能一气走十公里，心脏依然规律跳动。为此他从来不参加体检，甚至嘲笑参加体检的同事们是“贪生怕死”。但上个月他突然觉得不妙，一宿之间脸肿腿肿小便极度困难，这才逼使他不得不到医院检查。做B超的大夫手持“探头”刚在他身上“划拉”几下，立即就大吃一惊，忙问D君有没有难受的感觉。D君说除了形象有点肿胀之外，没啥感觉。大夫不得不将屏幕转给他看，我的天，原来他的双肾已经淹在液体中。最终大夫们做出诊断，D君的前列腺异常肥大，大到常人的三倍，像一个90毫米乘90毫米的甜瓜，而正常人的前列腺只有李子和杏子那么大。由于肥大的前列腺已经阻塞了尿道，最终使膀胱暴胀，无法排泄的液体终于淹没了肾脏。从B超中就可以看到暴胀的膀胱已经长出“肌小梁”，这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反应，当膀胱被充满压力的尿液逼得无可奈何之时，就会长出一条条保护自己不被胀裂的“钢筋”。当然这也说明D君的前列腺病严重到什么程度了。D君这才体验到什么是恐惧——其实我的双肾是灌满了尿液呀！……更可怕的是双肾被淹又导致一切都乱了码：血压急剧升高，心律顷刻紊乱，肌肝、尿酸、血糖的指数全都乱了套，特别是与癌变有关系的PSA指数升高到吓人的倍数。肾要是完蛋就永远完蛋了，从医学理论上讲，肾要是坏死了就无法医治，只能是换肾！……总之，D君感到生命已经要与他“拜拜”了。D君的夫人为此痛哭失声，D君安慰说，我这一生奋斗过，成功过，痛苦过，但也幸福过，总之，挺合算的，所以上帝要召见我去天堂，D君夫人一听，更是哭得“沧海横流”。

因为D君毕竟有些名气，所以也就有不少朋友，他们纷纷打来电话安慰，而这些安慰在D君看来简直就是“唁电”。夜里睡不着觉，D君开始上网查阅有关前列腺的信息，这一查更是惊恐得头皮发麻，原来只要是男人，到了五六十岁以后，一百个人就有七八十人受前列腺的折磨，尿急尿频尿分叉。其实D君早在十多年前就发现自己小便不顺畅，可是他却毫不当回事儿，有时小便太困难，他就咬牙切齿地拼命，还自觉得是敢于与病痛做斗争的英雄好汉，所以导致今天被尿液淹了双肾的严重症状。漫漫长夜，D君坐在电脑前发呆，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可怕的病到这个份儿上，用药物治疗也已经没什么作用了。从电脑中看到的医学知识，他认识到自己必须要挨刀，然而开放式手术创伤大，疼痛重，风险高，后遗症较多，恢复时间长，还易出现并发症。用老百姓的话说是“破膛开肚”，那可就丧失了原气，弄不好会死在手术台上呢！突然，D君从一家外国科技网上看到了希望，医学界已经发明了不少治疗前列腺的高超“武器”：用高频电磁波加热，“烧掉”前列腺的病灶；或是在尿道上安装支架，使尿流畅通，还有什么等离子切割等。但最高级最简便也最有效的是内窥镜电切刀手术，只是从尿道口进入，就能轻松利索地切除病灶。这简直就是神奇，不用在皮肤上开刀就能动了手术，而且这种高级电切刀像铅笔杆那么细，可以从尿道口进入前列腺内部，既能一面照亮病灶，一面进行切割，切割的同时还能止血，然后将切割完的东西吸出体外。总之，这种高超的技术神通广大。D君叹了口气，看来这样的高级武器只能西方先进国家有，恐怕中国医院不行，唉，弄不好得花巨款出国呢！……

问题是D君已经不能从容选择了，他现在满肚子都是排泄不出来的液体，哪敢坐火车乘飞机长途跋涉呢，说不定会“惨死在路旁”。但就在D君唉声叹气有些绝望之时，医院的医生告诉他，网上说的所谓神通广大的各种治疗“武器”，本医院早就应有尽有，电切镜下进行前列腺切除的先进手术，十多年前这家医院就已经大显身手，累积做了成千上万人次了！

3给D君治病的是泌尿外科一把手，也就是主任医师。其实医院里的主任医师相当多，但这是技术职称，并不等于他是科室主任。只有在技术上是主任级，在行政上也是主任级的双主任医师，才给患者相当的权威感。从外表看泌尿外科主任朴实得不能再朴实了，决没有什么仙风道骨的感觉，而且因为他面部五官结构紧凑，虽然四十多岁，却依然年轻，这往往让人感到一种稚嫩，没有信任感，D君不仅有点失望还有些紧张。D君尽管是有名的人物，但心态和一般的患者相同，得了病就吓得要死却又更想活命，盼望大夫对他认真并全神贯注。可没想到主任一脸的轻松，似乎面对的不是液体淹了双肾的患者。D君有些惊讶，自己已经严重到如此程度，大夫竟然没啥感觉。这时病房其他的患者小声说，这个年轻的家伙厉害，如今外科手术从开放式到微创，从“开膛破肚”，到只在身体打两三个小孔，总之，外国最新的技术，这个年轻的主任十年前就一马当先了。那些传统的“张一刀、刘一刀”名医对他也甘拜下风呢。

年轻的主任对D君笑了笑，说你的前列腺都憋得那么大了，怎么才来医院？D君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是。但他想到自己在电脑上了学了不少医学知识，也就想显摆一下，便说我明白现代医学大踏步地前进，你们大夫会用高超的电切刀微创技术来治我的病。年轻的主任乐了，说别看你是个名人，可对医疗是个外行，微创必须在皮肤上切几个小口，而电切刀是利用人体身上自然孔进入，并不损伤一丝一毫的皮肤。说着年轻的主任一面看D君的CT片子，一面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肥大的前列腺……恐怕电切刀不够长……

D君紧张了，不……不够长的意思是、是不能治了？年轻主任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治疗当然能治疗了，那只能是采用传统的开放性手术了。D君脑袋里轰然一声，那不就是老百姓说的“开膛破肚”吗？因为他在病房里听到很多患者说，开放手术切割前列腺，很多从此阳萎了。D君正值壮年，要是不能那个，还活着个什么劲儿！但D君又想，电切刀手术是西方先进国家发明的，西方人种比东方人种高大，他们够长，我们怎么会不够长？

年轻的主任说，西方先进国家比我们重视身体健康，人家绝对定时体检，只要发现疾病的苗头，就立即医治，哪像我们这样不科学，有病胡乱地对抗，前列腺憋得这么大才来医院！年轻主任说到这里抬高声音，不客气地说，你的前列腺要是在三年前检查，医生就会对你发出警告的。是你自己小病憋成了大病！

D君脸红了，他这才感到自己其实是个“医盲”，整天还名声响亮地到处讲座，阐述当今现代科技发达的状况。没想到自己身体内部都乱了营，还自以为挺健康，连体检都不当回事儿。于是他一脸的尴尬，简直就用低三下四地讨好口气哀求，最好用电切刀手术，那样损伤小。年轻主任又举起CT片子看了看，说我们做两手准备，如果电切刀不够长，那就实施开放式手术。

D君愣愣地坐在床边，他感觉医生的态度不太和蔼。在他的想象中，护士是天使，医生至少也像保姆。但到了医院却没有这样的感觉，无论护士来病床前测量体温、输液，还是医生查房，全是公事公办的表情。然而其他患者却羡慕地说，你是名人呀，所以医生对你格外关照，主任都亲自来对你说病情呢……

4D君对我说，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进过手术室，所以在手术之前，他还是忧虑重重。他又在电脑上查泌尿外科主任的情况，竟然发现有记者写他的优秀业绩：“怪状结石堵塞尿管，泌尿外科主任智取巧摘。”文章里写到一个患者因结石堵塞尿管，撒尿时痛苦万分，有时痛得就要跳楼，从医院检查的片子上看，整个右肾因为尿液被堵死而萎缩了一半。这个患者饱受折磨多年，走遍了多家医院，喝药水冲，用激光打，但这块可恶的结石始终是岿然不动。医生们的结论是必须动手术才能摘除。而这个患者一听要动刀在身体切个大口子，吓得不行，那就是泄了阳气呀，宁肯被结石堵死也不能挨刀吓死。后来听说有微创，只是在身体上打几个小孔就行。可是他走了多家大、小医院，医生都说像他这样严重的结石症，微创手术解决不了，必须开放式地开刀。无可奈何之时，他看到报纸上报D君在的这家医院的泌尿外科，有着高超的腹腔镜微创手术，这才成功地摘除了折磨患者多年的怪状结石……

D君第二天一早就直接问主任，这篇报道确实令他震惊和感动，但有没有夸张之词呢……年轻的主任二话没说，就打开电脑，让D君看视频手术记录。原来腔镜手术全都有录像。D君眼睛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一片五彩缤纷的肉体，压根就看不出什么肾脏呀尿管呀，更看不到结石。但机械手在主任的操作下，一层层剥离着红色的肉体和白色的脂肪，渐渐深入，突然，机械手前端的刀子在一个长串形的肉体上切开一道小缝，露出一块橄榄绿色的东西，此时机械手准确地抓上去，一块险恶的，包满肉丝的结石被揪了出来……当屏幕上以特定镜头显示这块结石时，就像长一个长满刺的大海参，怪不得记者说是“怪状”。

D君长喘了一口气，说我放心了。但毕竟是第一次进手术室，当护士用轮椅推他进手术室时，竟然有一种要绑赴刑场的感觉。可令他吃惊的是，刚进门竟听到里面飘扬着优美的乐曲：东面是山呀，西面是河……这使他紧张的心情一下子就松弛下来。手术室里一大群人，有医生有护士还有麻醉师，在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他们虽然工作有序，但彼此却谈笑风生，什么昨晚的电视节目怎么怎么样了，什么报刊上说某某人中彩得了几百万，却和老婆离婚了，手机微信里的奇言妙语更是他们说笑的丰富资源。因为是半麻，所以D君一直清醒，他做梦也想不到手术室里会这样轻松，既能播放优美乐曲，又有谈笑风生。更令他兴奋的是，电切刀够长，用不着开放式手术了。

D君说，他确实体验到现代医学的神奇，当电切刀从尿道徐徐探进时，他就能从脑袋上方的电视屏幕上看到他体内前列腺的景象，绝对就像动物世界电影里的海底世界，一片色彩斑斓的珊瑚礁，上面长满了红白相间的海藻叶片，电切刀在上面迅速地掠过，仿佛在收割。突然，他看到一串串绿色的晶莹剔透的珍珠在闪烁。他情不自禁地幽默了一下，我的前列腺里怎么会长珍珠呀！……正在动手术的主任一面操作一面告诉他，那不是什么珍珠，而是炎症，你看，腐烂得都冒泡泡了！……说着，电切刀在腐烂的肉体上刷刷地切割着，当出现流血时，电切刀就及时放电“封烧”血管，景色依然缤纷而清晰。没有任何疼痛，没有任何不舒服感觉，D君完全像看一场电影那样，从头至尾“欣赏”了一次绝妙的手术过程。回到病房后，护士用输液的方式给他术后的前列腺清洗了两天，最终拔掉了尿袋。D君术后第一次上厕所，立即就感到什么叫畅通无阻，哗哗的尿流让D君回到了青少年的感觉，他说他甚至产生了希望大家来看他撒尿的情景，与他共同分享健康的快乐……

从泌尿外科走出来，我感到收获大大的，逛医院是逛对了。这时院长派人送给我一套医生穿的白大衣，说是穿上医生的工作服，所有科室都会畅通无阻，采访方便。后来我才知道，院长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