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宏
那年,年仅16岁的我高考落榜。看着有些学习成绩不如我的同学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心中很不服气,盼望着复读一年。可是,家中还有四个弟弟妹妹,面对着父母劳作一天后的疲惫神态,我复读的愿望难以启齿。
于是,我白天跟着父母下地干活,晚上就在油灯下读书。出工时,我的口袋里常装着书本,时不时地抽空翻几页。任何人都敢肆无忌惮地开我的玩笑。在锄地时,队长郑长江常常捡起被我锄掉的禾苗嚷道:“怎么搞的,高中生,干啥都不中。”
天气凉起来时,邻村的同学在田间找到我:哎,县里招复习班,复习费20元,你去不去?我心头一震,抬头望,父母正在田那头掰玉米棒子。我跑过去,对父亲说:“爹,县里招复习班……”父亲望着我,问:“要交多少钱?”我一下就被问呆了。周围的乡亲全把目光投向我们父子。父亲说:“交钱就不去,不交钱就去,你也知道,家里没有钱。”
吃罢晚饭,我再次求父母:“爹,娘,我想上学。”父亲说:“算了吧,从哪儿弄钱去?”我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母亲。母亲叹口气,对父亲说:“难道孩子的命真苦?再试一年吧,我明天就到他大舅家想想办法。”
次日,母亲从大舅家借来了10元,还差10元没有着落。父亲对我说:“走,我领你借钱去。”我跟着父亲找到队长郑长江。郑长江瞅我半天,对父亲说:“他还想上学?瞧他那笨劲儿,连锄地都不会,能考上大学?”我跟在父亲的后面,脸庞热辣辣的。父亲扭头盯了我一眼,问:“你能考上吗?”
一句话问得我心口怦怦直跳,我不忍心再看父亲那失望的目光,不愿再听到父亲那句“算了吧”。我仰起头,咬牙切齿地说:“能!”郑长江点点头:“好,还能看出点儿骨气。”说罢,他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了10元钱。
回到家,父亲让我站到他的面前,很郑重地说:“儿啊,咱们家穷啊,记住,我只能再咬牙供你一年,就一年!你知道吗,每一次别人笑话你干啥都不中的时候,当爹的心里就像撒上了一把盐……”
我去县城复读。每次上学,我都要步行十几里路,在路上我边走边读书。我学习很刻苦,没钱买复习资料,我就在夜里抄写同学的资料。紧张的学习,使我有一次竟然晕倒在了学校的食堂门口。
春节到了,家里准备过年的时候,大舅找到母亲。母亲翻开叠了几层的手绢,还给大舅10元钱,然后交给我10元,让我还给郑长江。郑家的院子一片喷香,郑队长正在啃一条猪腿。我把钱还给他,他说:“好,高中生,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天天吃肉。”
家里就剩下两元钱,除夕之夜,我吃饺子时没有感到任何的肉香,心中一片苦涩。假如我不复读,至少父母和妹妹弟弟们能饱饱地吃上一顿肉。
又一个7月来临了。高考中我答题很顺利,填报志愿时,我大胆地选了一批著名的院校,然后就忐忑不安地在家等待消息。
一个骄阳似火的日子,父母把瓮里的几袋粮食运到房顶上晒,留下我一人在房顶上翻晒粮食。我手持一本书,很快就聚精会神地读起来,我沉浸在书的情节中,自己仿佛成为主人公在故事中遨游。不知不觉地,天慢慢凉下来,我从房顶上下来,躲在屋子里继续读书。不知何时,风雨大作,父母从田里慌张地回来。父亲喊:“孩子,粮食盖住没?”我突然惊醒,赶紧爬到房顶上,粮食早已被雨水冲得一片狼藉。我赶紧同父母一起手忙脚乱地堆起粮食。父亲叹口气,说:“孩儿,你千万考上大学吧,要不,你在农村就永无出头之日……”
正在这时,大街上有人喊:“快来看,有通知书来啦。”我从房顶上向下看,风雨中,郑队长正挥舞着一张纸。我的双目睁圆了,我的心紧张得要跳出胸口,房下是一堆陈年的柴垛,我从房顶上猛地跳到柴垛上,又连滚带爬地下了柴垛,扑向郑队长,扑向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我考上清华大学的消息传遍了村庄,那天夜里,郑队长打了酒,陪着我们全家人喝得晕晕乎乎。郑队长醉醺醺地拍拍我的肩膀:“高中生,不,大学生,以前真是小瞧你了。孩子,别多心,无论在哪里,要是你干不出名堂,别人当然会笑话你,只有争口气,别人才会服你。”
我的泪水涌出来,往日的委屈在心头翻滚着。我忽然悟出:昔日遭受的嘲笑和歧视正是我努力读书学习的力量源泉。
在我后来成长的过程中,除了高考,我还经历了不少的失败和挫折,也忍受过别人的嘲笑和歧视,但我是从那一年高考落榜的经历中真正成长起来的。
(摘自《小小说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