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东林
在中国历史上,宋朝的宰相是最有名的。
像秦孝公遇到商鞅、汉景帝遇到晁错一样,宋神宗在想富国强兵、洗刷国耻的时候,遇到了一心变法改变大宋积贫积弱局面的王安石,而且很快把他扶上了宰相的大位。
王安石的变法,虽然轰轰烈烈,但也被骂骂咧咧,一朝的文武百官半朝人反对,幸好有神宗撑腰,王安石才能苦心经营,然而时人却把他看作异端、疯子。纵然天下反对,也要铁了心变法的王安石说:“当世人不知我,后世人当谢我。”
变法的初衷
说起宋朝,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危机,没有藩镇之乱,也没有外戚之忧,更没有宦官之祸。但后世人提到宋朝时,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先想到一个词——“弱宋”。宋代重文轻武,对文人委以重任,对武将深加防范,甚至治军也用儒臣。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让功臣们交出战马宝剑,换得美人美酒。然而不曾想,这虽为武将叛乱解除了后顾之忧,但也割断了尚武精神。
直至契丹于公元1004年全面入侵北宋,直逼国都开封,虽然后来皇帝赵恒仓皇和议,两国彼此结为兄弟之邦,但宋朝却不得不每年白给对方绢20万、银10万。在中国历史上,还从没有过一统天下的大帝国向边陲小国进贡的,北宋是第一个!
在这样的背景下登基为天子的宋神宗赵顼,虽然年仅18岁,却早早立下了大志,一心要洗刷国耻,为收复列祖列宗的疆域而尽力。于是他选中了跟他思路一致的王安石,在他登基不足数月之时,就让王安石出任江宁知府,几个月后又诏其为翰林学士兼侍讲,提升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1069年2月,宋神宗不顾满朝反对,果断地拜王安石为参知政事。殊不知,这一拜开启了长达几十年的北宋浮沉路,也让王安石登上了历时千年的毁誉舟。
国富和兵强
熙宁二年(1069)二月,王安石上台之后,大刀阔斧,在商业上限制商人,行均输法、市易法和免行法;在农业上,行青苗法、募役法、方田均税法和农田水利法;在军事上,行将兵法、保甲法、保马法以及建立军器监;与此同时,还改革科举,整顿学校。
一时全国上下,山河内外,新法如火如荼、热火朝天地开展不迭。但是王安石的路,也许一开始就跑偏了、走错了,虽然富国连着强兵,然而他忘了,只有真正富民了才能富国,而不是取巧地贱民富国,黄老之术下休养生息得来的国富民强,有日积月累和岁月风霜之功,扎实而稳健,终究与商鞅式的拔节强国是两码事。
而此时此刻的北宋王朝,已经在走下坡路:人心上弱到破碎,热血不再,只有空悲切;祖不尚武,朝中根本就鲜有能带兵的大将;朝廷冗官、冗兵危局,用度极其不足……
王安石出来收拾局面,虽出于他本心所愿,但也真是难为他,变法的大刀劈下来,分朝臣于两边,弄民心于溃散,他又怎能令大宋同气连枝、安内攘外?又怎能逆历史大势而行?
如此江山,也许是注定将亡的江山,有王安石要亡,没有王安石也要亡……
一个人上路
王安石有一首《叠题乌江亭》写项羽,但持论与各家截然相反,对项羽不表同情:
百战疲劳壮士哀,中原一败势难回。
江东子弟今虽在,肯与君王卷土来?
读来可知王安石为人的性格之孤,之峭。
而王安石的个性之强、性格之硬,从他的人情世故之中也不难窥见。
宋仁宗年间,王安石和长他两岁的司马光同被任命为群牧判官,他们的顶头上司,就是群牧使包拯。有一天包拯宴请同僚,王安石和司马光同桌而坐,两人平素都不饮酒,但因为是包公劝酒,司马光碍于情面勉强喝了几杯;但敬到王安石面前时,无论包公好说歹说,王安石一犟到底,始终不肯端起酒杯,“铁面”到包公都不如,让包拯很是下不来台。
真是无巧不成书,一个巴掌拍不响。王安石一个人执拗也就罢了,偏偏宋神宗赵顼和他拗到一块去了。幸好赵顼也是个“拗皇帝”,他从公元1069年让王安石变法开始,到1085年他去世,十六年间无论反对派怎么反对、限制新法,他几乎没有动摇过对王安石的信任,陪他一拗到底。
就人品而言,王安石当然无可挑剔。纵使反对变法的一派,也对他的道德文章极为佩服,但他小人缘很深。在位变法时,手底下就聚集了不少小人之臣,而在他罢相之后,许多曾在他门下任事发迹的人都纷纷远避,唯恐祸及自身,更有些翻覆求荣之徒还进谗诋谤,甚至落井下石,张舜民的《哀王荆公》诗里就说:“今日江湖从学者,人人讳道是门生。”
另一种成功
现在来说王安石。就主流的看法而言,他的变法是一场失败之举,对北宋积贫积弱无从改观,甚至很多人还把这场改革视为靖康之耻的根源。但是,以今天的视野和眼光重新打量王安石变法,他要用经济再造帝国,未尝没有道理、没有可取之处。
王安石的新法内容很广,七项理财,四项强兵,三项育才,也富国也强兵,富国更为强兵,从农业到手工业、商业,从乡村到城市,前后历时十五年,山河重振。
然而,后世又为何说变法是失败的呢?
我想大概有二:第一是北宋的积贫积弱并没有改变——当然这一点和王安石没有关系,后来执政者对政策的好恶不定才是渊薮所在,之所以归根于王安石头上,是替南宋为自己祖上的罪找个替罪羊,也是以成败论英雄;第二就是黄仁宇所说的,“要将这帝国之财政商业化,金融之管制方式必须就位”,而这些条件已远远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小范围实行尚可,而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则会造成各种混乱不一。
王安石吃了反对者和执政者的亏,更吃了时代的亏,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不占。
这个寂寞的先知,神一样地来到北宋,神一样地来到中国历史,又谜一样地走出当时,谜一样地走到彼岸和后世,他和他的帝国两败俱伤,各自叹息着谢幕……
(摘自《谋国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