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女视域下的“性别规范”

2014-03-18 08:26米惠惠
2014年39期

作者简介:米惠惠,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2013级研究生,理论传播与传播史方向。

摘要:酷儿理论是关于偏离社会性别规范主流的社会群体的性理论,作为在媒介文本中以“男男”之间的恋情为信仰的同人女来说也应归为“酷儿”一类。那么,同人女这一“酷儿”群体是如何践行酷儿理论对于传统性别规范颠覆的观念的呢?本文试图从对异性恋霸权的对抗、对性别二分结构的质疑、以及对性别身份稳定性的挑战三个角度来进行思考。

关键词:酷儿理论;同人女;耽美文学;性别性身份

一、理论概述和概念界定

(一)酷儿理论。酷儿理论是20世纪90年代兴起的一个性理论,由女权主义者罗丽蒂斯提出,酷儿音译自“queer”,本意是古怪的,也被用来指人们对同性恋者的贬称。但是如今,酷儿的词性更偏中性,泛指一切被传统异性恋意识形态边缘化的人群。酷儿理论作为在社会性别规范方面有越轨倾向的社会群体的阐述方式,其观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的挑战:向自然化的异性恋制度发起的挑战、向非此即彼的男女性别二分结构发起的挑战以及对性别身份的高度稳定性的传统观念发起的挑战。

(二)同人女。比起同人女,我们更为熟悉“腐女”这一称谓。“腐女”是腐女子的简称,其中的“腐”在日文里有无可救药的意思,指沉溺于“耽美”文化的女性人群。“耽美”来源于日文,本意为“唯美浪漫”,后来被日本漫画界所用,引申为代指一切美型的男性,以及男男之间不涉及繁殖的恋爱感情。“腐女”是同人女的一部分,同人女不仅指欣赏耽美文学作品的女性,同时她们还会自主地创作耽美作品,且创作的领域不限于ACG,影视作品、文学作品都会成为她们进行同人创作的园地。在这里我们可以借用柏拉图的观点来吐露同人女的心声:神圣之爱只存在于男人之间,只有男子之间的爱情才是情感的真正贵族与骑士形式。①

介于同人女这一群体所认同的偏离主流社会意识形态的性别规范,本文赋予她们“酷儿”的身份,并试图通过同人女所创作和接触的媒介文本的特点以及同人女对文本的解读来分析这一酷儿群体是如何对传统的社会性别规范发起挑战的。

二、运用酷儿理论对同人女行为的解读

(一)同人女对异性恋霸权的解构。所谓的异性恋霸权指的是被意识形态所认同的合乎社会规范的异性恋制度,这里的社会规范包括恋情对象为异性,并且把婚内的性关系和以生殖为目的的性行为当作正常的、符合规范的性关系和性行为。②而在这里,同人女眼中的“男男”世界则是对于异性恋霸权的对抗。法国后结构主义理论家米歇尔·福柯认为性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被建构的经验范畴,与之相似的是,同性恋作为一种现象也是被建构而不是被发现的。因此,同性恋作为一种性欲反差的行为被对待是相对于自然化的异性恋意识形态而言的。

在异性恋意识形态之中,两性之间的关系从根本上说并不是平等互惠的,异性恋制度建立在阳具逻各斯主义的思维下,因此在逻各斯主义的二元论下异性恋双方必定存在支配与被支配的关系。女性在家庭的关系网络中先是被冠父姓而后又被冠以夫姓本身就体现出女性的臣服地位,更进一步,列维-斯特劳斯以及弗洛伊德等学者认为,异性恋制度甚至是巩固同性情欲结盟的交换物,其目的是为了借助较为自然的情欲实现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结盟。最近颇为走红的民国时期结婚证词“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也可作为例证。

在耽美文化中,对于异性恋霸权的对抗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耽美文化所描述的是同性——并且这里仅仅是指男男的恋情关系。其次,最初的耽美文化所营造的是男男之间不涉及性的纯爱,是不以生殖为目的的情感行为。耽美文化对于异性恋霸权的对抗是怎样实现的?福柯的话语权力理论给我们提供启示。福柯重视语言的作用,认为语言是人们认知世界的介入点。社会规范不是既定存在的,而是约定俗成的,工具就是语言。福柯提出,话语本身就是一种权力,权力会产生反抗,因此,如果要对抗主流意识形态,就要发出自己的声音,也就是掌握话语权。同人女作为一个文化群体具有自己的话语体系,以此区别于主流文化群体以及其他的亚文化群体,例如形容男性是否是同性恋的形容词“直”和“弯”、同性恋中分别表示主动和被动方的“攻”和“受”、有无性行为描写分为“H”和“清水”等等都属于同人女的词汇系统,并且利用这一套词汇系统进行耽美文以及同人文的创作。通过文学创作,同人女通过耽美文学作为阵地发声,以此来宣示对于异性恋霸权的对抗。

(二)同人女对性别二分思维的质疑。西方女学主义者将性别分为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所谓的生理性别是由与生俱来的生理结构决定的,而社会性别是在社会干预下形成的社会性别规范,是对生理差异的文化意义的赋予。对于生理差异的两性的性别评价和性别期待构成了合理化的社会性别规范,在这样的性别规范体系中男性通常被贴上阳刚、强势、果断、勇气、力量等标签,而与之相对的阴柔、感性、脆弱、娇羞等被划入了女性气质的范畴。在生理层面,社会建构的性别就将女性放在了次于男性的第二等级。因此,在男权话语占主导的社会当中,女性更大程度上处于被凝视的视角,例如现实生活中女性对于自己外形的关注无论是减肥还是增肥其实都是“为满足他人的视觉享受而调节自己的肉体”,在文本世界里女性也通常呈现出的是站在男人背后的他者的存在,而且厌女症候随处可见。

在耽美文化中,存在着对于性别的象征性歼灭,表现在两个方面:在最初的耽美文学中,产生爱恋的两个男性都是典型的“美型男子”,他们或是柔情万种,或是千娇百媚,女性开始作为看客欣赏男性的身体,同时这种角色特征的刻画也是对传统的男性阳刚、硬朗的性别意识的一种模糊化处理;另一方面,在耽美文学中,出现了以男男为主的双主角的叙事模式,在这一类的文学作品或影视作品中,女性角色即使不是缺位,也都被弱化或者边缘化了。对于耽美文学中女性的不在场,学者的观点大多分为两派:一派是认为这是阳具逻各斯主义的再现,由同人女所创作的耽美文学中女性大多数都是作为男性的关系条件出现的,例如母亲、夹在男男主角之间类似于“小三”身份的配偶,这种叙事模式本身反映了同人女自身的阉割情结;另一派则认为这是对男强女弱的性别等级秩序的尝试性颠覆,男男不涉及生殖的恋情恰好是对女性“孕育天职”的一种无声喧嚣,耽美文化中更能满足同人女心理期待的男性形象物化为一种符号,这是一种男色消费的表现。

并且,耽美文学中的CP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强攻弱受组合和互为攻守组合,在强攻弱受组合中,受更常被塑造为带有女性气质的男性角色,在互为攻守的组合中,双方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的杂糅也表现出对于男女性别两分思维的质疑。在同人女群体之中,传统的男性和女性的性别特征的合法性遭受了质疑,男性不必外形阳刚事业强势,同时女性在社会上也享有和男性同样的自我决断力,是不依附于男性的独立个体。所谓“气质”的性别意义被淡化,阿尼玛与阿尼姆斯也仅仅是气质量度上的差异。对于同人女来说,对性别的认知相比较于二分思维更愿意遵循光谱理论,因为“即使生理性别在形态和构造上毫无疑问是二元的,我们也没有理由认定社会性别应该只有两种形貌”。③可以说,耽美世界中对于性别的象征性歼灭可以被视为是腐女这一酷儿群体对性别身份的消解。

(三)同人女对性别身份的颠覆。生命体与生俱来有双性倾向,所谓的性别意识是在社会化过程中被灌输的,因此,抛开被“自然化”的异性恋制度不谈,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本身就是个体变换行为的过程,并不具有高度的稳定性。美国当代酷儿理论家朱迪斯·巴特勒提出性别表演的命题,有助于我们理解同人女这一酷儿群体对性别身份的颠覆。巴特勒认为,由于性别是被社会赋予的,因此个体的性别身份其实是不稳定的,个体通过表演来强化自己的性别意识,并且是通过不断地重复来完成这一仪式化(社会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表演的主体是具有生理特征的身体,所引用的规范是性别,整场演出是不断流动着的自我创造。

同人女作为一种特殊的酷儿群体,身体力行地瓦解了同性恋与异性恋的性别身份归类,成为一个独特意义上的“多重主体”:在媒介文本中腐女沉浸于女性缺位的男男的同性爱情之中,但是现实生活中的腐女又是具有常规异性恋取向的普通女性。戈夫曼的戏剧理论将个体行为做了前台和后台的区分,个体会在前台按照既定的“剧本”执行可以为他人所接受的角色规范,而在后台则可以放松身心,释放被隐匿的自我,为前台的表演做好准备。借助于戈夫曼的戏剧理论有助于我们理解同人女的多重主体性。

在异性恋制度下成长的女性为何会有颠覆性别身份的勇气呢?在这里我们尝试给出两种解答:首先,弗洛伊德将个人的行为驱动力归结为本能,弗洛伊德认为,个体蕴含着一个力比多的总量,当性力得不到释放时便会通过其他的渠道进行发泄。同人女中相当比例来自于具有较好的经济条件的独生女群体,自小的异性恋制度的灌输以及“禁欲”的传统爱恋教育使得她们聚集的力比多无处释放,因此在文本中寻求只涉及同性之间柏拉图式纯爱的代理参加的幻觉。其次,耽美文学中的男男世界带给同人女的是一种仿真的幻觉,而这种类型化和规模化的拟象和仿真会被同人女不自觉地带入到现实环境中,这不仅导致了同人女对于同人小说的二次创作,也在一定程度上柔化了同人女的性别分类。

三、结语

耽美文化作为一种以男男爱情为旨趣的亚文化传播,在我国对“性文化”讳莫如深的文化氛围中,难以作为一种主流文化在社会传播中大行其道,并且耽美文化的拥趸者大部分为青少年,耽美文化本身所构筑的男男世界的核心价值观是否会扭曲青少年对性别意识形态的认同引起了学者的警惕,市场开拓后良莠不齐的耽美文学中出现的乱伦乱交等色情内容也引起了社会的道德控诉。因此,耽美文学的内容传播毋庸置疑地受到把关人的过滤:耽美文学被挡在正式出版的大门之外,被贴上“色情暴力”的耽美版块也成为历次网络扫黄的清算地点。甚至在媒体的联动效应下2005年在香港还发生了“清算BL”事件。

但是我们可以看到,在当前的文化市场上,出于对商业价值的挖掘,“卖腐”已经成为当红媒介作品中抓取受众的新技能,《盗墓笔记》的作者南派三叔甚至说过“一个腐女百万兵,得腐女得天下”,可见腐女经济成为大势所趋。曾几何时,同人女所崇尚的理想化的“男男”世界已经不再被诟病为一种恶趣味,在“无处不腐”的媒介环境中耽美文化已经渐渐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调味剂,“腐”在一定程度上被合法化了,或许这也可以看做是异性恋霸权对于非常态性别观念的一种收编,通过对性别规范越轨者行为的“自然化”,进一步维护了异性恋的主流意识形态地位的合法性。(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

参考文献:

[1]李银河.酷儿理论面面观.国外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

[2]朱迪斯·巴特勒著,宋素凤译.性别麻烦——女性主义与身份的颠覆.上海三联书店.2009年1月第一版

[3]杰梅茵·格里尔著,欧阳昱译.女太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6月第一版

[4]王润斌.体育与同性恋亚文化——评述简·科德威尔的《体育、性与酷儿理论》.山西师大体育学院学报.2009年12月

[5]陆国静.耽美文化及同人女群体研究.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4月

注解:

①李银河.同性恋亚文化.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年11月第1版

②李银河.酷儿理论面面观.国外社会科学.200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