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玲
白月光
□胡 玲
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照进简陋破旧的工棚里,洒下一地清辉。
工友们横七竖八地躺在狭小的铁架床上,酣睡如牛,此起彼伏的鼾声如同一曲雄浑的交响乐。大毛翻来覆去睡不着,清瘦的身体里,一颗心翻江倒海。
下午,二毛打来电话,说学校在催学费了,娘准备把家里的牛卖了。没了牛,怎么种地怎么活啊?想起家里的困境,18岁的大毛辗转难眠。大毛轻轻披上沾满水泥的衣服,轻轻下床,推开工棚的木门,走了出去。
工棚外,月光皎洁如雪,月光下,工地静极了,仿佛睡着了一样。大毛披着银白的月光,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不知不觉走到了仓库前。仓库的门虚掩着,工长斜躺在门边的凉席上,鼾声如雷。门前,一摞摞电线堆得整整齐齐,宛如一座小山。大毛听工友说这些电线贵得很,200多块钱一卷呢。大毛蹑手蹑脚走到电线跟前,轻轻抽出三卷电线,掂量了一下,不重。虽每天吃的是萝卜青菜,大毛的力气却不小。
大毛犹豫片刻,把一卷电线放回原处,手上只剩两卷电线。两卷电线,可以卖400元钱。400元钱,正好是二毛欠学校的学费。
大毛紧紧拽着电线,拼命朝前跑,夜风吹得他的衣服像两面乱舞的旗。他一口气跑到工地外面的小树林里,趁着月色,大毛将两卷电线藏在大树下的草堆里。
第二天午休的时间,大毛偷偷地把电线拿到镇上五金店里卖了400元钱,一分不少地寄回了家。大毛给二毛打电话,二毛,你欠的学费我寄回去了,叫娘不要卖牛了。
哥,你才去工地几天时间,就有钱发了?二毛在电话里问。
工地预支了我500块钱工资,我寄回去400块自己还剩100块呢。
整整一天,大毛都在惊恐中度过的。出乎意料的是,工地平静如旧,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就像自己偷电线的事从未发生一样。
晚上,大毛躺在床上,下意识摸摸口袋,心里一惊,揣在口袋里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不在了。大毛的心猛烈地跳起来,他感到深深的恐惧。他害怕的并不是录取通知书丢了,因为他本来就不打算念大学了,家里的条件不允许他继续念书。他害怕的是录取通知书上有他的名字,他断定录取通知书昨晚掉在仓库了。如果工长捡到录取通知书,就会发现他偷电线的事,那样,他会被赶出工地,还有可能被扭送进派出所。
大毛的心忐忑不安,难以平复,他觉得每一秒钟都很难挨。
大毛,出来一下,工长突然在工棚外叫他,大毛的心蹦到嗓子眼。
工棚外,月色明亮,大地如同罩上了一层水银。大毛紧张地站在工长面前,头垂得很低很低,他不敢看工长的眼睛。
大毛,你不用在工地做了,你走吧。工长终于说话了,和大毛预想的一模一样。
大毛没有说话,他等着工长报告包工头,等着包工头把他扭送到派出所,等着工友们嘲笑他是小偷,等待着工地的老乡把他偷电线的事情传到老家……大毛脑子里一片晕眩,他觉得天马上就要塌下来了。
不出大毛所料,工长拿出那张录取通知书。我早上在仓库门口捡到的。工长说。
大毛盯着那张录取通知书,盯着这张自己看了无数次的通知书,原本自己引以为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却成为他偷窃的有力罪证。
工长……对不起……电线是我偷的。大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颧骨凸现的脸红得如同柿子。
不要说了。工长打断大毛的话。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我买了两卷电线放进去了,没有人会知道的。工长轻轻地说。
大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抬头,看到工长正微笑地看着自己。这笑脸那么熟悉,让大毛想起老家的父亲。
你走吧,回去吧。工长说。
大毛不说话,他不想回去,他要挣钱养家,他要给二毛挣学费,他不能让二毛像他一样不能念大学。
回去念大学。工长说出的话让大毛很震惊。
大毛想说自己家里没有钱供养自己念大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工长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大毛。把这些钱拿去交学费,以后我来资助你。
一股暖流淌进大毛心里,再流到他眼睛里,变成一滴滴热泪从他的眼睛溢出来。大毛不伸手接钱,他知道,工长手上的钱重如千斤,这是工长用无数汗血换来的。
工长将钱硬塞进大毛的口袋。
工长,以后我挣钱了一定还给你。大毛看着工长,瘦削的脸庞流露着刚毅坚强的神色。
工长欣慰地笑了。20年前,工长和大毛一样大,那一年,他也考上了大学,家里没钱给他读书,他流落到工地上。眼前的大毛,多像20年前的自己啊。
那晚,大毛背着简单的行囊,在工长的目送下,披着明亮的月光踏上了回家的路。
白色的月光,照得大毛心里亮堂堂的。
(原载《天池》2013年第11期黑龙江姚志德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