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人前一句话
□袁省梅
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二孬在光子盖房工地上闹事,羊凹岭的人都知道了。人们撂下饭碗,一窝蜂涌到了工地上。
二孬骑坐在砌了半人高的墙上,吧唧吧唧地吃着烟,黑着脸,不说话。
工程队的人好话赖话说了一筐,不管用。二孬黑着眉眼,就一句话,叫光子来,我就问光子一句话。干活的人嚷嚷,要找你找去嘛,不要守在工地上,耽误干活。
二孬呸地吐了烟,嗵地蹦下来,指着说话的人骂,凭啥我找?光子不给我一句话,你们就甭想动工。嚷嚷着,就从墙上推下几块砖。
工头没法,又拨了光子手机,叫光子快点来,说活儿没法干了。
二孬说,不是没法干了,我就问光子一句话,完了,你们就干。
工地上的人越聚越多,却不见光子来。有人唤二孬,说,有事说事,你挡人家工程干啥?
二孬看着来看热闹的人,说,不是我二孬心眼歪耍混驴故意闹事,光子他和我十三年前说好的。
十三年前,村里规划地基,二孬和光子做了邻居。光子见二孬收拾地基准备盖房,就找二孬商量,说,叔,你知道我家没钱,能撑两间土厦厦也是为了把媳妇哄回家。咱两家把房子盖一般高低,门楼盖一样大小,外人看着好看,我找媳妇也不失体面。
光子叫二孬盖房子不要盖得太好太高了,说是千年邻居要相互照应,说咱羊凹岭的穷讲究,你高了我不在乎,可让人看着笑话我哩。
羊凹岭对建房的说法是东高不算高,西高压断腰。意思是西边的房子高过东边的房子,对东边房子的主人不好。这虽是迷信说法,可羊凹岭人信奉得很。二孬的地基恰恰在光子的西边。
二孬嘎嘎笑着,说,远亲还不如近邻哩,就依你。二孬盖房时跟光子的房子真就盖得一般高。
可让二孬没有想到的是,十多年后,光子开了洗煤厂,在城里买了楼房,眼下要把家里的土房子拆了重建,说是要建三层楼,要建能开进小车的大门楼。
二孬在家等了光子五天,等光子给他这个千年邻居一个动工的招呼,光子都没来。
哪怕一个屁呢,二孬说,让我闻闻也行啊,也算是光子给了我面子了。不能说你光子的脸是脸,我的脸是抹布,你想擦就擦想扔就扔吧?
没有人听二孬诉苦,都说二孬眼红光子有钱,故意找茬想诈点钱。村里好多人都在光子的洗煤厂上班,他们都觉得光子不错,招工总是先考虑本村人,工资也从不拖欠。
他们说,二孬你是记恨光子不叫你女子上班,你女子确实太小了,可你娃不是在厂子上班吗?光子还是照顾你了嘛。你挣着人家的钱,还叫驴一样把屁大的事吵嚷个不停。
二孬说,我啥时记恨光子不叫我女子上班了?天下活儿多着哩,这儿不要还有地方要哩。
人们说,吃饭吃味,听话听音,你听你的话还是记恨光子不给你女子活儿干嘛。
二孬说,我没有。再说了,一码归一码,不能混一起说。这盖房的事早十几年前他就和我说好了的。
二孬嘴角挤了两坨唾沫花子,又叨叨十多年前的事。谁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呢?
二孬媳妇来了,拉不动二孬,跳脚骂他没本事,挣不下钱,在这儿让人看笑话。
二孬的儿子女子来了,扯拽着二孬回去,怨恨地说,人家盖房关你啥事?非要那一句话干啥?是能顶了饭还是能顶了衣?
村长来了,村长也劝二孬让开,说先让工程走着,事情好说。二孬黑着脸不动弹,说,就是一句话,光子给我一句话啥事也没了。村长说,要那一句话能顶球用?光子盖三层,你盖个四层不就得了?你赖在这儿算球啥?
有人说,他就是眼红人家光子盖楼房哩,耍赖就是想要俩钱。
有人说,啥面子不面子啊?他还是记恨光子不叫他女子进厂故意找事哩。
叽叽喳喳的责骂声黄蜂般嗡嗡地蛰在二孬的心上。
二孬的脸乌紫黑青,瘦长脖上的青筋暴起,喉结急促地上下蠕动着,干裂的嘴唇颤个不停,指着人们,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忽地站起,又忽地蹲下,随手就捞起一块砖。
人们以为二孬要砸什么东西了,就往跟前涌。可他们还没走到二孬跟前,就听二孬吼了句什么,咣的一声后,一股红艳艳的血从二孬头上倏地流下……
(原载《河津风采》2014年1月9日 江西潘光贤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