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老年人身份认同变化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2014-03-13 11:19谢立黎黄洁瑜
人口与经济 2014年1期

谢立黎 黄洁瑜

摘要:本文采用中国老龄科研中心200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一次性抽样调查数据和201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数据,分析10年间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变化情况,并探讨保障、参与和健康对身份认同的影响。结果显示:不同队列间身份认同具有显著差异,新一代老年人比10年前的一代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低,这说明身份认同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且随着时代变化和社会进步,老年人身份认同会逐步年轻化。经济保障好、健康自评高和社会参与多的老年人身份认同更积极。最后,文章从个体、社区、媒体和政府的角度提出相应的建议,期望有助于形成更加积极的老年人身份和身份认同。

关键词:身份认同转变;老年人身份;积极老龄化视角;Logistic回归

中图分类号:C9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49(2014)01-0055-12

一、引言

不久前,媒体连续报道了几条关于年轻人与老年人争抢座位的新闻,一时间,“老年人是否应该在上班高峰期出行”成为网上热议的话题。不少人认为老年人不应该在上班高峰期出行,主要观点大致可分为两种:一是老年人身体不好,上班高峰期人多,出行坐公共交通容易出事故;二是既然老人可以晨练甚至爬山,为什么上车非得要让座。如果仔细分析这两种观点,可以发现:前一种观点暗含着老年人身体孱弱,属于弱势群体的传统观念;后一种观点实则指出了老年人身体健康水平确有提高,但仍然认为自己应该享受“特殊待遇”而缺乏积极身份认同。因此,这看似为公共资源分配中存在的代际冲突,实则是老年人身份认同转变过程中的矛盾初现。

传统上,人们倾向于将“老化”看作不可避免的生理与心理的衰减与退化,因而对老年人身份内涵的界定比较消极。然而,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人们的平均预期寿命得以延长,健康水平、受教育程度和生活水平都在逐步提高。从辩证的角度来看,事物都是不断发展的,因此,笔者认为对于“老年”的认识也应该随着社会经济发展而不断变化。但是,在老年群体人口素质和经济保障逐步提高的同时,由于受到原有制度和文化的限制与阻碍,老年人正处于旧身份不断分裂、新身份还未形成的时期,因此,需要用更为积极的视角来帮助老年人构建新身份。

那么,老年人身份认同的现状到底如何?在过去10年中,其身份认同情况是否发生改变?又是哪些因素影响着身份认同?为了探索这些问题的答案,本文将以积极老龄化为理论视角,采用中国老龄科研中心200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一次性抽样调查数据和201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数据,分析10年间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变化情况,然后以积极老龄化为分析框架,探讨保障、参与和健康对身份认同的影响,最后从老年人自身、社区、社会以及政府的角度提出相应的建议,期望有助于形成更加积极的老年人身份和身份认同。

二、文献回顾与理论框架

“身份”、“认同”、“身份认同”、“同一性”均译自英文单词“identity”,心理学中常用的是“认同”、“同一性”,社会学和文化学中则常用“身份认同”。在“身份认同”的相关问题上,国内外均不乏研究,研究方向大致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对“身份认同”的概念、内涵、特征和影响因素等方面的理论研究,这类研究侧重于对“身份认同”这一概念的历史起源、发展过程的深度剖析,目的在于清晰地界定“身份认同”的概念,将其与其他相关概念区别开来。总体来看,关于“身份认同”这一概念,在理论研究上,学者们基本达成一个共识:身份认同是个体或群体对“我(们)是谁”的回答,这个答案来源于社会环境和个体心理结构,既因为受社会因素的影响而具有群体共同性,又因为受个体因素影响而具有个体差异性。同时,由于社会具有变迁性,因而作为主客观共同作用而产生的自我认同也是一个不断修正的、动态变化的过程。第二类是针对特定群体的“身份认同”的实际研究,这类研究立足于具体的群体,侧重于研究某特定群体身份认同的现状和变化,目的在于探索这些特定群体身份认同的影响因素,为相关政策的出台和落实提供指导。在这类研究中,以新生代农民工、流动儿童、教师的身份认同研究相对较多。

不同身份的群体认同形成包含两个过程:一是划定群体边界,二是界定规则。相应的,老年人身份认同包含两方面:一是老年身份界定的边界,二是老年身份界定规则,即老年身份的内涵。珍妮特-罗巴克(Janet Roebuck)把历史上各种对“老年”的定义及变化进行了回顾与总结,发现:老年的定义跟其他人生阶段不同,没有明确的生理基础能对老年和中年进行划分。为了“操作起来更方便”,绝大多数国家都以领取退休金年龄或者退休年龄作为老年期的起点。在我国,老年法和退休等相关政策规定均将60岁及以上的人界定为老年人。受此影响,我国绝大多数步入60岁的人都认为自己是老年人。此外,国外的研究发现年龄、健康、社会角色(如退休、丧偶)、性别和社会经济也是影响人们对“老年人”身份认同的主要因素。杜鹏和伍小兰[20l利用中国老龄科研中心200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一次性抽样调查”的原始数据得到了与国外学者同样的结论。

通过文献回顾可以发现,已有研究通过横向数据的分析,在影响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因素上达成了一定共识,年龄越大、健康越差、教育水平越低、经济收入越少的女性丧偶老人越可能认为自己是老年人,而这些往往是社会给老年群体贴上的消极标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老年歧视(ageism)”。老年歧视这一概念最早由巴特勒(Butler)于1969年提出,他将老年歧视与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联系起来,指“仅仅基于年龄而对年长的人抱有偏见和刻板印象,就像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是因为皮肤的颜色和性别而对某人抱有偏见”。

老年歧视会导致社会形成对老年群体消极的刻板印象,而刻板印象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在社会成员中共享”。换句话说,对老年群体的刻板印象,不仅受到其他年龄群体的认同,也会影响老年人群体对自身的判断和评价,对老年人身份认同产生非常消极的影响。美国社会学家、社会心理学家C.H_库利在《人性和社会秩序》一书中提出的“镜中自我”理论更为清晰地解释了这一过程。该理论认为,人的自我意识是在与他人的互动过程中通过想象他人对自己的评价而获得的。犹如人们照镜子,从他人对自己的判断和评价这面“镜子”中发展出自我意识。根据这一原理,社会中广泛存在的老年歧视对老年人贴上了诸如“疾病”、“痴呆”、“无价值”、“怪脾气”、“不能自理”、“机能衰退”等标签,这些消极图景妨碍着老年人对自己身份进行正确的认识和评价,使老年人难以从社会这面“镜子”中获得积极的身份认同。

总而言之,老年歧视就是这样一个“将印象变成真实”的过程,社会制度、文化中隐藏的老年歧视让身在其中的老年人不断内化并形成对老年群体的身份认同,老年人按照认同的身份表现行为、态度、认知等,其中负面的部分又进一步印证和形成社会对老年群体消极的刻板印象,从而加深社会对老年人的歧视,最终形成一个恶性循环(见图1)。因此,应该采取更为积极的态度和视角看待老年群体,促进其形成积极的身份认同,从而提高老年人的社会地位,从根本上提高其生活质量和生命质量。

“积极老龄化”的概念是由世界卫生组织(WHO)在联合国2002年第二届世界老龄大会上首次正式提出,是对“健康老龄化”的完善和拓展。积极老龄化把健康、保障和参与看成三位一体,强调老年人社会参与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如果说老年歧视是以一种问题视角来看待老年人,积极老龄化视角则是在一种优势视角下,以健康和保障为基础,鼓励他们积极参与社会,使其社会功能得以改善。生活质量得以提高,从而获得更好的社会适应与健康福祉。

以积极老龄化视角来分析老年人身份认同,笔者认为,在过去10年,随着经济与社会发展、医疗卫生服务水平快速提高,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平均预期寿命较过去都有很大提高。因此,新一代老年人的生理、心理和精神状况比过去一代更好,加之社会保障的覆盖和经济收入的提高,为他们的社会参与创造了基本条件,而社会参与能够进一步提升老年人的自我意识,促进老年人自我实现,这一方面能够促进老年人自身产生积极的身份认同转变,另一方面能够改变社会其他群体对老年人的刻板印象,从而有利于在家庭、社区、媒体、社会、文化和制度等各个层面减少老年歧视,进而对老年人自身的认同产生积极的影响,促使其产生新的身份认同,这种认同的加深会让老年人更加自信和独立,从而提高社会的参与,形成身份认同的良性循环。图2展示了研究的理论框架。

基于该理论框架,本研究的主要假设为以下几个方面。

假设l:不同队列的老年人身份认同会发生变化,新一代老年人的身份认同更趋于年轻化;

假设2:健康水平会对身份认同产生影响,健康水平越好,身份认同越趋于年轻化;

假设3:保障水平会对身份认同产生影响,保障水平越高,身份认同越趋于年轻化;

假设4:社会参与会对身份认同产生影响,社会参与越积极,身份认同越趋于年轻化。

三、数据与方法

1.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中国老龄科研中心200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一次性抽样调查数据和2010年中国城乡老年人口状况追踪调查数据。这两次调查的内容包括了老年人的人口特征、健康状况、社会参与和社会保障,并在其中设计了“您觉得自己现在老了吗?”这一问题,是目前我国唯一涉及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全国范围的调查数据。2000年的调查时点为2000年12月1日,调查涵盖了全国20个省、市、自治区和直辖市的160个县市、640个街道乡、2000个村居委会。共计样本20255个,其中城市1017 1个,农村10084个。2010年是在2000年和2006年的基础上再次进行的一次全国抽样调查,调查在全国2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②范围内开展,调查时点是2010年12月1日,共回收个人有效样本19986份,其中城市10069份,农村9917份。两次调查都采用了科学严谨的抽样设计,涉及面广,回收率高,其数据具有较高的科学性、可信性和代表性。

2.变量

因变量是老年人身份认同,即是否认为自己是老年人(1=是,0=不是)。

主要自变量为队列、健康、保障和参与。为了考察不同队列身份认同的变化情况,需要生成新的队列变量。生成的步骤主要有以下几步:首先,以5岁为一组,将年龄分为60~64、65~69、70~74、75~79、80+岁组。其次,将调查时点与新生成的年龄变量相乘,生成一组互动变量,包括10个类别,分别为2000年60~64岁组、2010年60~64岁组、2000年65~69岁组、2010年65~69岁组、2000年70~74岁组、2010年70~74岁组、2000年75~79岁组、2010年75~79岁组、2000年80+岁组和2010年80+岁组。健康是由健康自评和是否需要别人照料来测量的。国内外研究表明,健康自评与躯体健康状况有良好的一致性,而是否需要人照料反映了老年人的生活自理能力,是测量老年人身体健康程度的重要手段之一。测量保障选用了经济保障自评(您觉得自己目前经济上有保障吗)。按照积极老龄化政策框架,保障的目的是保障老年人生活质量,提高生活水平。经济保障是生活质量的物质基础,能够更为综合地展现包含社会救助、社会保险、社会福利和医疗保障在内的总体保障情况,经济保障自评能够反映老年人对生活保障的主观感受。同样,参考积极老龄化政策框架,分别选取“是否愿意参与向政府反映问题”、“闲暇活动参与情况”和“是否队事有收入的工作”来测量政治参与、社会参与和经济参与。此外,加入“是否参与公益活动”用于测量城市老人的社会参与。

控制变量为性别、受教育程度和社会角色。由于年龄对于男性和女性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因此性别对身份认同的影响应该纳入考虑。已有研究表明,女性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要更高,这与女性预期寿命更长的情况相矛盾,更可能是受到教育水平和社会角色的影响。与社会经济地位(受教育程度和收入)较高的人相比,低社会经济地位的人更可能认为自己是老年人,更倾向于把自己归为“老年人”之列。女性的受教育水平往往比男性低,因此,会对身份认同产生负面的影响。此外,女性丧偶的可能性也高于男性,一个人如果因为丧偶或离婚不再处于有配偶状态的话,那他更倾向于认为自己是老年人而不是中年人。退休是个体社会老龄化的重要标志,意味着职业角色和社会联系的中断。父母的去世、子孙满堂或者整天还在为“长不大”的子女操心也可能带来不同的身份认同。但是,角色对于“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影响,实证研究结论并不一致。一些研究发现:退休、丧偶和老年人身份认同相关,但另一些研究则发现在控制了性别、年龄、健康、经济和教育等因素后,它们之间的联系很弱。在本研究中,笔者选择工作状况(城市)和是否干农活(农村)来反映老年期的工作角色,选择孙子女数量、是否帮子女做事、父母是否健在和婚姻状况来分别反映老年人在家庭中所扮演的祖父母、父母、子女和配偶角色。

3.方法

本文的研究方法主要包括两个步骤。第一步是对数据进行描述性分析,一是了解不同队列的老年人在身份认同上的变化,二是在积极老龄化框架下分析健康、保障和参与同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关系。第二步在此基础之上,运用回归分析探明队列变化、健康、保障及参与和身份认同的独立关系。由于因变量为二分类变量,故需要采用Logistic回归模型进行分析。为了进一步探明不同队列身份认同的变化,与健康、保障和参与对身份认同的独立作用,笔者采用了嵌套Logistic多元回归。首先在控制了性别、受教育程度、社会角色的基础上,纳人队列变量,即调查时间与年龄组的交互变量,以考察不同队列之间身份认同的变化情况。其次笔者纳入了健康、保障和参与变量,得到最终完整的模型。因为中国城乡社会经济文化环境差异显著,因此,建立模型时是分城乡分别进行多因素分析的。

四、分析结果

1.描述分析结果

(1)身份认同的变化情况。表1描述了2000~2010年中国60岁及以上人口对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变化情况。从总体情况来看,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比例明显高于认为自己不是的比例,而且随着年龄增长,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越来越高。但尽管如此,从队列的角度来看,我们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出老年人身份认同出现了年轻化的趋势。2010年60~64岁组不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比例为38.76%,比lo年前提高了8.99个百分点,65~69岁组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也提高了10个百分点,该比例在70~74岁组、75~59岁组和80岁及以上组中也分别提高了8.16、7.15和4。04个百分点。那么,产生这些变化的影响因素有哪些呢?下面,笔者将先用列联表分析单变量对身份认同变化的影响。

(2)影响因素的列联表分析结果。表2描述了健康、保障和参与对身份认同变化的影响。

从健康自评来看,自评越高,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越高。2010年,超过1/3(39.84%)健康自评为很好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而94.22%健康自评为很差的老年人都认同自己的老年人身份。与10年前相比,整体的趋势是年轻化,这与健康水平提高、健康预期寿命延长的客观事实相符,说明健康自评与身份认同具有显著的相关性。从独立性来看,认为自己不需要别人照顾的老年人身份认同的情况也比需要照顾的老年人年轻。2010年,24.51%不需要照顾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而只有7%需要照顾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无论是否需要照顾,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与2000年相比都有一定程度的提高。

从经济保障的角度来看,自评有经济保障的老年人比自评没有经济保障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可能性更大。2010年,1/4认为自己经济有保障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而自评没有经济保障的老年人中,有85.91%都认为自己是老年人。与10年前相比,整体的趋势是年轻化,即认为不是老年人的比例更高,这与经济发展、社会保障和生活水平提高的客观事实也是相符的。

从老年人参与的情况来看,政治参与意愿高的老年人身份认同更年轻,仍然从事经济参与的老年人比没有参与的老年人身份认同更年轻,闲暇活动参与越多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比例越低,对于城市老年人而言,参与社会公益活动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越小。而通过2000年和2010年调查数据比较可以发现,影响的趋势都是一致的,说明老年人的各类社会参与也在逐步提高。

根据表3的数据,可以看到不同性别、受教育程度和社会角色对60岁及以上人口身份认同的影响。

2010年,女性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比例(80%)比男性(77.01%)高近3个百分点,该差异较10年前(女性比男性高8.49个百分点)有一定减少。

受教育程度越低,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比例越高。2010年没上过学的老年人中,88.62%认为自己是老年人,与之相比,超过1/3的高中及以上学历的老人并不认为自己是老年人。

处于不同社会角色状态的老年人对身份认同也有差异。2010年有配偶同住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最高(25.42%),丧偶老年人的比例最低(13.95%)。与2000年相比,离婚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提高最大,提高了近10个百分点。没有或者只有一个孙子女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比有6个及以上孙子女的老年人比例高。2010年不帮孩子做事的老年人(23.01%)比帮孩子做事的老年人(20.14%)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高。父母至少一方健在(33.91%)比父母均去世(20.45%)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高。此外,在城市,仍处于工作状态的老年人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的比例最高(55。88%),而从未工作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比例最高(82.40%)。在农村,还在干农活比不干农活的老年人认为自己还不是老年人的比例高出16.47个百分点,可见工作角色对老年人的身份认同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以上的描述统计结果显示,不同队列的老年人身份认同存在一定差异,这些变化可能与健康、保障、参与相关。为了进一步分析队列变化、健康、保障和参与对身份认同的独立影响,需要控制住老年人的人口特征及社会角色。因此,下面笔者将对样本进行回归分析。

2.回归分析结果

在Logistie回归分析中,笔者建立了两个模型。模型1在控制了性别、受教育程度和社会角色后,引入了调查时点与年龄的交互变量用于分析2000~2010年间。身份认同受队列的影响。模型2是在模型1的基础上,加入健康、保障和参与变量,检验积极老龄化框架用于分析身份认同的影响作用。

笔者将队列对身份认同影响的结果和其他变量分开展示。表4中展示了两个模型中身份认同队列变化的分析结果。从发生比来看,在控制了性别、受教育程度和社会角色后,无论是否加入健康、保障和参与变量,队列对身份认同的影响都是显著的。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新一代的老年人比10年前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都低,特别是在农村,该变化尤其明显。这说明身份认同的确是一个动态的过程,而且随着时代的变化、社会的进步,新一代的老年人身份认同会逐步年轻化。

如表5所示,从模型1结果来看,受教育程度、丧偶、工作状态和父母是否健在对身份认同的影响是显著的。受教育程度越高,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越低,丧偶和父母均不在的老年人更可能认为自己是老年人。在城市,相对于离退休而言,仍在工作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较小,而从未工作过的老年人更可能认为自己是老年人;在农村,相对于不干农活的老年人,仍在继续从事农业生产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更低。这些结论与已有研究的结果是一致的。新的发现表明,孙子女数量越多,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越大。

模型2中加人健康、保障和参与变量后,模型的R2从0.0767提高到0.1430,说明模型优度在不断提高,模型的解释能力越来越强。这表明健康、保障和参与情况的不同有助于解释老年人身份认同情况的差异。根据模型结果,保障和健康对于城市和农村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影响是一致的,身体越健康、经济有保障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越低。需要别人照顾的城市老年人相比能够独立照顾自己生活的老年人更容易认为自己是老年人。而参与的类型对于城乡的影响存在一定差异。在城市,参与经济活动、社区公益活动和闲暇活动越多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越低,而在农村,愿意参与向组织反映困难的老年人和闲暇活动多的老年人对老年人身份认同更弱。加入积极老龄化的三个变量后,性别的显著性消失,社会角色的影响力也有所减弱。

五、总结与讨论

通过上述分析,笔者证实了这一研究的四个假设,即:出生队列、健康程度、经济保障程度、社会参与程度都与一个“趋于年轻”的身份认同有着正向联系。一方面,虽然与10年前相比,仍然有大部分60岁及以上的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但是新一代老年人对“老年人”的身份认同感相对10年前一代有所减弱,这说明了老年人的身份认同应该是一个动态发展的过程,社会上存在的“老年歧视”是一个已经与现实不相符的、陈旧的“刻板印象”;另一方面,“积极老龄化”理论所提倡的“健康、参与、保障”三大核心概念,对促成一个趋于年轻化的老年人身份认同有着积极的作用,经济保障越好、健康程度越高、社会参与越多的老年人更可能认为自己“不是老年人”。随着社会的继续发展,老年人口的不断更替变化,其对“老年人”这一身份认同的差异会越来越明显,因此,有必要用更为积极的视角重新思考老年人的新身份定位。此外,社会角色对老年人的身份认同也有着重要影响,丧偶、退休(农村为不干农活)、父母均去世和有孙子女的老年人认为自己是老年人的可能性更高。

从客观上来看,中国老年人群体的身份认同趋于年轻化,越来越多的中国老年人不认为“60岁就意味着老了”。可惜的是,传统的“老年歧视”对老年人身份认同的影响根深蒂固,老年群体本身、其他年轻群体以及社会并没有及时、充分地意识到新的队列中正在发生的积极变化,因而依然用旧眼光、老心态去对待老年群体,对其身份认同仍然处于滞后的状态。同时,社会保障制度的不完善、社会参与机会的不足,阻碍了相当一部分中国老年人形成趋于“年轻化”的身份认同。在这一背景下,促成老年人新身份的重构与群体身份认同的转变,具有深远的意义。然而,这并不只是老年人个体或者该群体的责任,而应该是一个集合个体、群体、社区、政府、全社会力量的一项社会工程。笔者认为,本次研究结果至少为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带来了四点启发,可概括为“更新一种观念,促进三类行动”。

“更新一种观念”,指的是社会各个群体都应该意识到老年人的群体身份认同,不应该是一成不变的,它是一个随着社会发展而改变的动态过程。在如今发展一日千里的中国社会,传统的“老年歧视”明显已经与现实不符。全社会应该与时俱进,抛弃传统社会中对“老年期”和“老年人”的消极看法,树立起一种老年人“老”而不“衰”的新观念。这种观念的更新与普及,是重构老年人身份认同的思想前提。在这种新观念普及的过程中,媒体应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媒体是现代社会生活中非常具有影响力的社会组织,媒体对老年人的关注点以及描述角度、内容,一方面影响着社会各界对老年人的印象与看法,另一方面也影响着老年人对自身的身份认同。因此,为了改变老年歧视的现状,我们必须改变媒体和营销商描绘老年人的方式。例如,鼓励创作老年题材的文艺作品,增加老年公共文化产品供给。鼓励和支持各级广播电台、电视台积极开设专栏,加大老年文化传播和老龄工作宣传力度等。

“促进三类行动”,指的是在更新、普及了“老年人的身份认同随着社会经济动态发展”这一观念的基础上,依据“积极老龄化”的理论,促成“健康”、“参与”、“保障”三个方面的行动。

“健康行动”的主体是老年人自身。既然已经知道更好的健康水平有助于身份认同的“趋年轻化”,老年人自身就应该更加努力注重保持健康,一方面加强身体锻炼,同时保持健康科学的生活习惯,另一方面要充分利用周边的医疗保健资源,减少一些由于年龄问题不可避免的疾病对日常生活带来的消极影响。

“参与行动”和“保障行动”,则需要社区和政府的大力配合。在社区层面,鼓励、动员、帮助社区内老年人进行社区建设和社区活动,在此过程中既让老年人“老有所为”,发挥“余热”,提升其社区归属感,又让老年人在具体参与中逐渐探索自身潜能,从主观上感受到“老年人”身份内涵的积极改变,从而提升其对趋于年轻化的新身份的认同。在政府层面,应加强政策建设,将积极老龄化政策框架中各项任务具体落实。积极老龄化不仅仅是一种理念,更是一项具体的政策。政府及相关部门应按照“积极老龄化”中“参与”和“保障”的核心,围绕实现老年人“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教、老有所学、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目标,加强政策指导、资金支持、市场培育和监督管理,发挥市场机制在资源配置上的基础性作用,为老年人生活提供更全面的保障,并充分调动社会各方面力量,创造更多社会参与的机会。

“老年期”是每个人都将经历的人生阶段,然而,在不同的时代,老年人这一身份中包含的形象是各不相同的。社会不断向前发展.“老”再也不应该总跟“弱病残”联系在一起。我们应该用一种发展的眼光和态度看待“老年人”身份。“更新一种观念,促进三类行动”,这不仅有利于当代老年群体的身份认同转变,更为今天的年轻人、中年人——将来的老年人创造更加积极的老年生活,是从根本上应对老龄化挑战的重要方式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