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酒国》中的酒与“吃人”

2014-03-13 01:16王欣海南师范大学海口571158
名作欣赏 2014年35期
关键词:莫言意象

⊙王欣[海南师范大学,海口571158]

论《酒国》中的酒与“吃人”

⊙王欣[海南师范大学,海口571158]

莫言的长篇小说《酒国》出版之后,国内评论界的反响并不热烈,被称作是“一部无法评论的作品”。之所以无法评论,或许与小说构造的酒意象与吃人意象有关。

意象是以表达哲理观念为目的,以象征性或荒诞性为基本特征的,在某些理性观念和抽象思维的指导下创造的具有求解性和多义性的达到人类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①。《酒国》就是借助酒意象勾画了一个荒诞的狂欢世界,也是通过酒意象使难抒之情、难言之理,由意象得以婉转地代抒代言。所谓“言不尽意,立象尽之”就是这个意思。

《酒国》采取了三线并进的叙事模式,分别是丁钩儿到酒国市调查“红烧婴儿”案的故事,作家“莫言”与李一斗的通信和李一斗创作的九篇小说。《酒国》中存在着三个酒国,一个是“我”虚构的酒国,也是丁钩儿去办案的酒国,一个是李一斗博士所在的酒国和李一斗小说虚构出来的酒国。这三个酒国,只有李一斗博士所在的酒国在文本中是真实的酒国,其他两个酒国都是虚构出来的。无论是虚构的还是真实的,《酒国》中所有故事的展开都是在酒国这一背景上进行的。

《酒国》这本书的命名与莫言的其他作品《牛》《蛙》一样,本身就是一个隐喻。酒国就如同围城,但它与围城的不同之处在于,住在围城里的人想出来,围城外的人想进去,而酒国是生活在酒国里的人自得其乐,酒国外的人身不由己地想进去。在酒国,除李一斗的“岳母”外,都把食婴看成一件正常的事。省人民检察院特级侦察员丁钩儿由于自己的赫赫战功,被点名到酒国进行“食婴案”的调查。而技压群芳、大名鼎鼎的丁钩儿在整个破案的过程中,处处受阻,不仅案件没有得到侦破,最后连自己的性命都搭上了。“作家莫言”不满意丁钩儿的结局,想要到酒国为故事中的主人公寻找更好的结局,结果却发现发生在丁钩儿身上的故事也将会在自己的身上重演。究其原因,都是因为生活在酒国里人对贪欲的认同使得酒国自成一体又具有很强的自我保护能力。这种保护能力来自它的同化和排异功能。对外来者先是排斥,排斥不了就同化,同化不了就制造罪名杀害。“这样同化的结果就使得酒国越来越强大,越强大也就越有合法性和伦理欺骗性,也就更有同化力和腐蚀性,最后在混乱和腐败中集体沉沦。”②这也映照了开篇丁钩儿墓志铭上的题字,在混乱和腐败的年代里,弟兄们,不要审判自己的亲兄弟。而酒国使用的同化武器就是酒,通过酒使人类的原始欲望——食和色——得以膨胀。

俗话说,入乡随俗。酒国以酒著称,酒是酒国赖以存在的基础。当地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也是酒量不是知识,谁能喝谁就能赢得群众的拥护。金刚钻就是凭借自己过人的酒量,从乡村小学教师升为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作者安排酒量有限的丁钩儿来到酒国逮捕海量超人的犯罪嫌疑人金刚钻,案件无须推进,客观上讲,丁钩儿就已经输了。当丁钩儿亲眼目睹金刚钻连喝三十杯后,仍然面不改色,竟对金刚钻的酒量赞叹不已,后来在鉴赏到他淳朴而优美的酒风后开始爱这个人,完全把自己的任务忘得一干二净时,这里金刚钻已经不是一个物质实体了,成了酒的符码,他在喝酒的时候也把在一旁看的丁钩儿灌醉了,不自觉地把丁钩儿引入犯罪的边缘。在酒精的刺激下,在瞒和骗的引诱下,丁钩儿把一片婴孩的胳膊塞进了嘴里,成为了食婴中的一员,由案件调查者变成了案件同犯,而这只是丁钩儿堕落的一个开始。由于酒的极度狂欢,使人体中的非理性、欲望被无限膨胀化,英雄神话土崩瓦解,丁钩儿成为了肉体感性欲望的俘虏,最终不胜美色的诱惑,在情乱神迷下与女司机发生了关系,酣畅淋漓时被女司机的丈夫金刚钻抓获。这是金刚钻设置的一个又一个圈套,而丁钩儿却毫无防备地一个又一个往里跳,最后醉酒淹死在茅厕里。“丁钩儿扮演着‘把社会从非人道中解救出来的角色’,最后‘却成为甚至连悲剧光环都没有的牺牲品’”③。理想、正义、尊严、荣誉、爱情都在被消解着、颠覆着。

《酒国》中的“酒”不同于《红高粱》里的“酒”。《红高粱》中的酒表现了对封建礼教束缚的挣脱,象征着一种生命的冲动,一种宣泄的满足,彰显了中国人的血性。而《酒国》中酒的表现的是一种欲望,一种变态的人性。酒国以酒为触点,一步步地对外来者进行着同化。因此,这里酒的意象就有了反讽的意味。

有酒必有食,对味觉的疯狂追逐,酒国才会出现令人毛骨悚然的吃人事件。更为荒诞的是,酒国的“食婴”行为已经发展成了一条牢固的产业链。《肉孩》中以金元宝夫妇为代表的一类农夫为“红烧婴儿”提供了原料,属于生产者。他们为了金钱,把男婴作为特殊的商品出售。父母的慈爱荡然无存,他们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吃人,但他们的这种行为实际上就是一种变相的“吃人”。讽刺的是,酒国市高等学府的酿造大学里的烹饪学院专门培养烹制婴儿的专业人才。以袁双鱼教授的夫人为代表的高级知识分子用现代化的教育手段,冷静而理智地讲授烹制婴孩的过程。他们成了商品的加工者,已不再把男婴当作人,而是当作“人形小兽”来烹饪,为自己的不人道的行为寻找荒谬的借口。毋庸置疑,这仍然是一种变相的“吃人”行动。婴孩的生产、加工都是为了满足以金刚钻为首的腐败官僚的极致的味觉享受为目的的,这就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吃人”。这种邪恶的行为断然不能被法律所容许,于是特级侦察员丁钩儿奉命来酒国调查“食婴案”,想要用法律的武器来惩治吃婴孩的金刚钻。而“食婴案”的调查扑朔迷离,无法得到进展,法律武器在这一案件上完全失效。最后作为法律化身的丁钩儿被酒国的社会风气所同化,也成了一个“吃人”的人。但是作为执法人员,混沌中显现的道德良知仍提醒他要与酒国的污秽相抗衡,结果却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命丧茅坑。因而酒国吞噬一切高尚的东西,诸如道德、法律、正义。也可以说,酒国的社会风气在本质上也是一种变相的“吃人”。而“吃人”是酒国在对人进行同化过程中把人推向罪恶的最后一环。

“吃人”意象的再现,在精神上与鲁迅的《狂人日记》是遥相呼应的。但二者的侧重不同,《狂人日记》侧重表现的是封建礼教“吃人”,《酒国》则侧重现实层面,主要是不良的社会风气“吃人”,对人进行同化。相同的是,《酒国》与《狂人日记》一样,同样存在“吃”与“被吃”的二律背反模式。丁钩儿到酒国调查“食婴案”,尽管身经百战富有经验,但是仍抵挡不住金刚钻的层层攻势,在似醉非醉中误食了“红烧婴儿”,陷入了“吃人”的尴尬中。然而他在“吃人”的时候同时也成了“被吃”的对象。主体地位发生易位,同时酒国的社会风气,人情世故也在对丁钩儿进行着同化作用,丁钩儿一到酒国,酒国周围的一切不良的社会风气都在吞噬着丁钩儿,定力不够强大的丁钩儿往往理性屈服于欲望,所以丁钩儿也在“被吃”着。需要注意的是,《狂人日记》中的“吃”与“被吃”发生在落后的民众和启蒙者之间,鲁迅所揭示的是对国民性批判的主题,而《酒国》中的“吃”与“被吃”的则发生在理智和欲望之间,莫言更多关注的是人性的问题、社会环境中的同化作用对人的影响问题,同时也包含着作者对社会现实的批判。

酒国即是通过酒意象、“吃人”意象达到对外来者的同化。杨义在《中国叙事学》中把意象比作“故事的眼睛”④,即作品的精神所在。因此透过《酒国》构建的酒意象、“吃人”意象,看到了作者对隐藏在人性中的欲望的关注,对社会道德沦丧的批判。在莫言看来,仅仅表现历史灾难,而不去探究社会与个人生活的日常性堕落,将是一种政治上的幼稚和道德上的不负责任。而《酒国》正是表现了莫言的这种责任感,他运用酒意象、“吃人”意象建造了一个虚构中的真实世界,不禁令人深思。

①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229—230页。

②毕光明:《“酒国”故事及文本世界的互涉——莫言〈酒国〉重读》,《文艺争鸣》2013年第2期。

③杨小滨:《盛大的衰颓——重论莫言的〈酒国〉》,《上海文化》2009年第3期。

④杨义:《中国叙事学》,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38页。

作者:王欣,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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