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稀红
七岁那年,父母走出大山去挣钱,把我和六十多只山羊托付给了大伯。
大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汉,我怯生生地跟着他走进他家。当年九月,我开始到二十公里以外的镇上念书。大伯五点起床,把羊群赶到山里,然后送我去学校。步行大约需要两个小时,大伯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
我小跑着追赶他的脚步,不小心滑倒了,手掌被石子蹭出了血。我看见大伯皱着眉头,连忙爬起来。大伯拿起我的手看了一眼,然后蹲下,很恼火地扭过头,“快点儿!爬到我的背上来!”我乖乖地爬到他背上。到学校已经八点了,大伯把我安顿好,自己在镇上做零工。
那一次的意外摔倒,竟然滋生了我的安逸任性。从此从家里或者学校走不了一里地,我就站着不肯走。他瞪着眼睛和我对视几秒钟,然后叹一口气,就蹲下了。他一边走一边警告我:“最后一次背你!下次自己不走,小心我打断你的腿!”下次我再停下,他很生气,但是只要我一坚持,他就又默默地蹲下了。这一背就是三年。
上四年级时,爸妈把我接到城里。每天,爸爸骑着90年代流行的摩托车,把我送到学校。可是离开了大伯结实宽广的背,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大伯每年来城里看我几次,他总会把我扛在他的背上转那么几圈。初中毕业时,我已经1.75米了。大伯只背了我短短的三十多秒,额头上就直冒汗水,我知道他老了。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故乡,成为一名机关公务员,接着娶妻生子,对大伯的背甚至他日渐苍老的面孔越来越模糊。直到某一天,同事们相约到后山看草原,我们就驱车到了我离别十几年的大伯家。大伯家里没人,他应该出去放羊了。终于,我找到了躺在山坡上的大伯。他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我背不动你!”
这年秋天,瘦得皮包骨头的大伯被查出患了癌症。我把他从医院接回家,望了望六楼说:“我背你!”大伯愣了,“我就是病了,等我病好了,我上三个六楼!”他并不知道,他的病是不可治愈的。我回过头,像当年他对我那样,不耐烦地说:“快点儿!”大伯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我不容置疑地说:“爬上来!”
第一次背他,每一步都很沉重。我想起,他背着我走过那三年的辽阔和寂寞,走过他对我隐忍而厚重的疼爱。上到六楼,我把他放下时,他说:“还是你厉害,都没出汗!”我的眼泪忍了又忍。他不知道,他如今的体重只有三十多公斤而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