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敏 王 健
“丰富的情感是一切创作的源泉和动力”。没有情感经验准备而进入创作过程就等于无米之炊,毫不动情地走出创作过程就等于经历了一场没有意义的旅行。所以,没有情感就无法顺畅地走进创作过程,更不可能痛快淋漓地走出创作过程。本文将主要探讨情感与文学创作主体的内在心理机制的深层关系。
在我们的印象里,作家总是那种用灵魂的眼睛窥视生活的真谛,用一颗“赤子之心”真诚地对待生活的人。无数的事实证明:只有拥有真诚之心的作家,才能在历史的风云中开拓属于自己的艺术领地,使自己的作品成为一种不朽的存在。因此,对于作家来说,拥有一颗童心尤为关键。虽然艺术家会随着人生实践经验的丰富而变得成熟,其内在心灵也会变得饱满、充盈,但是艺术家始终脱离不开童年这一先在的意向结构对其创作的影响。
深深震撼作家心灵的体验往往是一种痛苦的情感体验。童年时期所遭受的苦难与不幸使作家引发痛苦、孤独、抑郁等心理感受。为了转移这些难以承受的心理痛苦,他们走上了创作道路。中外作家中有此种经历的人不胜枚举,表现尤为明显的是中国的郁达夫和奥地利的卡夫卡。
郁达夫在幼年失去双亲,这一巨大的不幸给他带来重大的精神打击。长大后,婚姻的不幸、生活的不安定、经济的窘迫、故国的哀思使他的这种忧郁气质更加浓厚。种种郁积在心中的苦痛,就用这沾满忧郁的文字流出笔端来。所以在他的作品里,我们所能呼吸到都是那种忧郁、暗淡、感伤的“空气”。
西方著名作家卡夫卡从小就有一颗稚气、敏感的心灵,很小的时候就流露出强烈的艺术家气质,这也注定他将成为一位作家。可是,卡夫卡的父亲始终不能容忍他那稚气又敏感的儿子,不惜用一生的时间反对儿子走上创作道路,逼迫卡夫卡按照他的旨意行事。为此,卡夫卡对父亲充满怨恨。他每时每刻都在忍受父亲的威严给他带来的巨大戕害。一直以来干着违背自己心灵的事情让他痛不欲生,所以当他可以毫无阻碍地拿起笔来的时候,“反抗父亲”就成为他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郁达夫和卡夫卡的事例确切无疑地证明了由于童年的创伤性体验而形成的先在的意向结构对作家创作的内容和风格倾向所产生的深刻影响。
艺术情感来源于生活中的自然情感,但又不等同于生活中的自然情感。生活中的快乐、愤怒、恐惧和悲哀等都还不是文学创作所必需的艺术情感。这种情感往往带有一种刺激人、折磨人的特性,而不带有可供人享受的特性。因此,它们只能激起人的反感,却不能给人带来审美愉悦。没有一个作家愿意把生活中的原始情感一丝不改地倾泻出来,作家所要表现的情感必然是那种经过回忆和沉思得到艺术升华以后的情感,亦即艺术情感。这种情感使作者和读者的心灵时刻处于轻松的状态,是一种平静的、自由的、审美的情感。
艺术情感的生成不是一蹴而就的,它要经过原始唤起、内觉体验等复杂的心理过程,而且还要通过一定的形式表现出来才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艺术情感。
童年经验作为原始的感受和经验储存在作家的记忆中,并与后来的经验和感受相融合,经过作家的内觉体验,便会从中生发出美感来。曹雪芹在《红楼梦》的第一回对作品的创作缘由作了如下交代:多年以后,家庭变故所遭受的损失所产生的种种利害考虑也早就搁置一边,于是在“经历了一番梦幻之后”,“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细玩颇有趣味”,这才觉得将“真事隐去”,借“假语村言”,“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经历一番梦幻”、“细考较去”、“细玩颇有趣味”就是对童年经历进行反刍式体验,从原始情感发现出美感的过程。
原始情感不仅要经过前后期的相互融合和渗透,还必须借助一定的契机才能被唤起。就像鲁迅在《朝花夕拾》题词中说的,“虽然沉浸在过去美好的回忆中,但仍没有摆脱愤怒、悲凉的心境,也可以这样说,借助于对过去的回忆,给自己的那份强烈的愉快找一个暂时的归依,使自己那颗孤独、苦闷的心得到慰藉”。《朝花夕拾》是伴随着给受伤的心灵寻求一个安静的住所,给孤独苦闷的灵魂寻找一个温暖的港湾这一强烈的心理需要和深层的心理动因而产生的。
对于艺术家来说,原始情感伴随人物形象在作家的心灵里埋下了艺术生命的种子,这颗种子只有找到适合的“土壤”、“空气”,才能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耸立的艺术之树。这适合的“土壤”、“空气”,就是内觉体验。一旦原始情感进入内觉体验,就像种子找到了适宜的土壤和空气,其生根、发芽、开花是很自然的事情。在内觉体验过程中情感波动于心间,一次次的情感风暴把作家折腾得身心俱疲。
举世名著《浮士德》的诞生,花费了歌德六十年的光阴和心血。在这六十年的漫长岁月里,歌德心中有关“浮士德”的内觉体验一刻也不曾停息。因此,这段时间里,作家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经历一次情感风暴的袭击,内心的情感负荷很重。作家就是这样把记忆中留存下来的原始情感不断拿来回味和咀嚼,并借助于一定的时机将其升华为具有审美色彩的艺术情感。
列夫托尔斯泰花费十年心血创作《复活》,在这十年里情感的波澜一次次袭来,有关“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的内觉体验一刻也不曾废离,预设好的情感一次次被推翻,作品就是在一次次情感的“冶炼”中日臻完善的。
经过内觉体验后的情感是一种新颖、独特的情感,具有浓烈的诗意的光辉和审美特征,但是如果这种情感不能对象化和形式化,那么它将只是一种模糊不定的情感,只是一种观念上的存在,而不能成为客观上的存在。更进一步讲,如果这种情感不以文本的形式显现出来,那么读者对文本的接受将无法进行,审美活动也不可能出现。要将飘移不定的模糊情感变成一种客观稳定的艺术情感,唯一的选择就是使情感对象化、形式化。
中国古人一直强调诗要“融情于景”、“寓情于景”、“托物寄情”。马致远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温庭筠的“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等等,这些千古名句通过丰富的意象、优美的韵律、精当的炼字使全诗意境全出。虽然描写的都是极其平常的事物,但是以一种新颖而独特的方式呈现出来,所以即使是普通的事物也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惊人的美感来。
对于作家来说,文学就是其内心世界的袒露,是情感涌动时的审美创造,是快乐而善良的心灵真诚的歌唱。审美活动不可能排除情感而成为一种独异的存在,它注定要与情感保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情感永远是审美活动的主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