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尼采的重估一切价值

(1.山东农业大学，山东 泰安 271000；

2.华中师范大学，湖北 武汉 430079)

尼采是一位在西方哲学史上拥有无可替代地位的哲学家。他的哲学思想内容丰富而广泛，哲学著作摒弃了传统的哲学语言，充满了比喻、寓言、格言和反讽。尼采为了表达自己新奇的思想，使用了大量隐喻。在《权力意志》一书中，尼采使用了大量极具冲击力和穿透力的隐喻，这样不仅让人们容易产生误解，而且还因此招徕指责和诋毁。虽然尼采的思想在当时年代不被人所理解，但他的哲学成就是后人有目共睹的。尼采本人也曾自负地说，他的思想是说给二百年后的耳朵听的。尼采哲学中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以“权利意志”为准则来“重估一切价值”。

1 重估一切价值提出的必要性

重估一切价值(die Umwertung aller Werte)，从字面看“一切”既包含了时间上完整性，也包含了内容上的广泛性。时间上是从古希腊哲学开始，然后是中世纪基督教信仰，一直到近代的理性主义和人本主义思潮，都是在重估的范围内。内容上，尼采重估一切价值的范围十分广泛，几乎涉及了西方文化的方方面面，但最主要的是在道德、宗教和科学。从深层次看“一切”则体现出尼采作为一位哲学家的气魄和当时理性主义和人本主义的不屑。

就“价值”而言，尼采是相当重视的。海德格尔曾指出：“价值一词对尼采至关重要。只要看一看他赋予权力意志这一思想路径的子标题：‘重估一切价值’，立刻就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这一点。价值对尼采意味着生命的条件，……”。①价值在19世纪被德国哲学家引入哲学，一般指道德规范或理念。但在尼采看了价值是与生命有关的一个概念，价值的状况就是生命的状况。重估一切价值，就是重估人们的生命条件。

在尼采看来，当时西方盛行的理性主义的传统使人们日益丧失自己原始的生命力，而基督教传统则是人们失去自我。为了突破人所现存的状态，尼采认为，只有通过“超人”的努力才可以进入天堂。尼采的“超人”不是个体性概念，而是一个类概念，人要改变自己，控制激情，就要为自己重新立法，重新铸造新的价值。但是有个前提就是重估一切价值，因为一个人的现状与现存的价值密切相关。

2 重估一切价值的具体内容

重估一切价值包含三个方面内容，即道德、宗教和科学。尼采对这三个方面内容的重估，是对当时社会上流行的价值观的全面清洗。

2.1 道德

关于道德的根源，尼采认为，应该从人自身寻找，而不是从先验的领域去寻找，因为道德至于生命有关。这样从人的生存现状来看，重估现存的道德价值就是必要而且必需要做的事。

尼采曾对西方的道德体系进行系统而完善的谱系学研究，研究后发现，西方道德违背了自然，毁灭了生活。并且，他还发现现存的道德体系取消了存在的伟大特征，阉割了人性。尼采是非理性主义者，对所谓的理性主义道德哲学嗤之以鼻，他曾讲到“在对道德的所有阐述中没有一点真理，所有的概念的因素……都是虚伪的，所有心理的因素……都是虚假的……”②。“我们的道德同我们的恶毒与自私一样，是建立在谎言与想象的基础上的”③。尼采信奉视角主义(Perspektivismus)，在他的视角下当时的道德体系使人们错失了自然，偏离了自然，而且形成了对生命的束缚。因此尼采提出，“消灭道德，以便解放生命”。

2.2 宗教

从西方中古世纪时期开始，宗教和神长期以来是人安身立命的基础，尼采对此有过概况：宗教对西方人来说，与其说是一种神学体系，不如说是一种心理母体，它环绕着人从生到死整个一生。在尼采生活的年代，基督教得到广泛传播。这样的传播使得基督教会对奴隶道德的产生负有主要责任。尼采谴责基督教会，他认为是基督教会把一切价值变得毫无价值。基督教不仅没能使人生活得更好，而且对人类社会起了腐蚀作用，麻痹了人们的神经，使人养成奴隶道德，并成为随波逐流的人。

2.3 科学

科学的含义有狭义和广义之分，而在尼采对科学的理解是广义的，即“科学”的范围涵盖全部人类知识体系。因此，尼采对科学的批判实际上是对以往整个人类知识观的批判。在西方的传统知识学说体系中知识是理性活动，人追求知识是非功利的，是纯粹出于知识的目的，为知识而知识。而尼采对这样的理性主义知识观提出了严厉的批判。

尼采还认为，身体是美德、知识和真理的起源。这和西方思想中灵魂与身体二分是截然对立的。传统西方思想中，灵魂是高于身体的，灵魂是根本，身体是附庸。而尼采认为，身体是本能与冲动的集合，是力的合集。人们追求知识是因为人们有征服欲，知识是权力的工具。

3 如何重估一切价值

尼采重估一切价值实际是对西方文明的根本性批判，是对以往的一些价值的重新估值。但是尼采的重估也不是对古代价值的全盘否定，尼采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把被苏格拉底和基督教颠倒的价值重新颠倒过来。

3.1 对以批判为前提的道德的重估

尼采为了重估一切价值，对基督教进行了猛烈的抨击。尼采提出“消灭一切道德，以便解放生命”。他本人承认，他谴责基督教会是因为他们把一切价值变成了无价值的。尼采对基督教的批判可谓鞭辟入里，毫不掩饰。他谈到基督教对人类社会的腐蚀作用，认为基督教的价值判断完全压制了人的本能。“基督教编造了人的理想，即对人提出的要求，就是关于人的问题的肯定与否定”④。

其实，尼采所反对的旧道德，不是道德本身，他本人也意识到对道德的批判是出于更高的道德，而不是出于非道德。这就是说，尼采不是盲目地批判道德，尼采反对的道德的绝对普遍性，他肯定道德个别的历史普遍性。也就是说，尼采对道德的批判是对扼杀生命的道德的批判。

尼采的道德哲学是关于道德和生命的哲学，他的道德哲学的目的便是为生命赋予意义。尼采对传统道德价值的重估前提是认为传统的基督教道德价值是完全压制人的本能的。尼采在他的《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中明确地指出：“道德理想的胜利就像任何胜利一样，乃是通过非道德的手段取得的：诸如暴力、谎言、诽谤和非正义性等等”⑤。正是由于这样一些现实存在，尼采对传统道德价值的重估更是无可厚非。

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中对于传统道德价值的批判不是单纯停留在批判的层次上，对于新道德的建构尼采更是有自己的原则。首先是生命原则。尼采的生命道德价值是以自然的道德价值为基础。充分尊重生命，把生命作为新道德的第一原则。尼采说：“我制定一个原则，道德中的每一种自然主义，也就是每一种健康的道德，都是受生命本能支配的”⑥。其次是强力原则。尼采的强力原则是以强力意志为道德价值标准，是从根本上扭转基督教价值所宣扬的虚无主义到现实生命。这和他主张的以创造和给予为特征的自主道德的思想是根本上一致的。再次是个人原则。尼采相当重视个人，成为自己是其道德价值的理想。尼采强调每个人肯定自我，肯定生命本身。只有这样重估一切价值的“价值”才得以彰显。

3.2 对以基督教为核心的宗教观的重估

尼采对宗教的批判态度是明确而毋庸置疑的，他强烈反对以基督教为核心的宗教观。这样有针对性的批判也是他对“超人”状态的一种诠释。对于为什么要反对扼杀生命的道德(犹太—基督教道德)，尼采提到“它(基督教)摧毁轻者；它挫折强者的锐气；它利用了强者的失利和懈怠，……它善于毒化高贵的本能……”⑦。这也就是尼采提出的反对基督教的各个要点。

尼采曾指出，在西方，凡宗教的、哲学的、道德的和形而上学的取向，无一不受基督教价值观的影响。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尼采提出“上帝死了”，对此后现代西方人本主义思潮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还有基督教在宗教、哲学、伦理方面的作用，导致了人们产生方向迷失、取向错误，使得虚无主义滋生。对由于基督教价值观导致的虚无主义，尼采是措辞强硬地批判。

重估一切价值中对宗教价值的批判是尼采哲学上有成就的，后现代主义的产生，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溯源。同时，尼采的宗教批判与他的权力意志和超人哲学相联系。值得一提的是，尼采出身于基督教牧师家庭，从小就受到基督教教育，甚至有“小牧师”的称号。正是由于对基督教的虔诚，才有了他对基督教彻底的批判。

3.3 对以人类知识为核心的科学的重估

对科学的批判是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中主要的部分。对于广义上的“科学”，尼采认为，西方传统的知识观是极端理性主义的。这种极度理性主义下，“为知识而知识”的行为，尼采是相当不认同的。尼采认为，人们追求知识是因为人本身有“征服欲”。知识不是对客观世界的摹本，而是解释过程，知识是权力的工具。但传统的科学是建立在理性主义上的，实际上是理性的知识限制了生命，把知识当成了生命的仲裁者，知识与生命的真实关系受到阻挠。

尼采在批判旧的科学教条的同时，阐释自己对科学，对知识的认识。第一，科学史对事实的认识，而不是对存在的认识。第二，重要的是探索真理，而不是占有真理。第三，科学上的明确性并不是真正的可靠性。第四，科学无法为生活设立目标。第五，科学无法回答其自身的意义问题。⑧这是尼采科学观的观点，但是尼采也注意到盲目崇拜科学的危险，他警告人们当心“俄狄浦斯命运”。

对于尼采科学哲学问题，他的透视主义认识论值得探究。“透视”本来是绘画术语，有远景、视角等含义，这个和尼采信奉的“视角主义”是相同的。尼采正是用这样的视角去说明认识本质的。他强调认识的相对性，表现在范围上认识是有界限的，性质上认识是错觉，而不是对现实镜子式的直接反映。由于认识是一种透视，而且主体是多元的，那么对世界的认识就会是多重的。也就是尼采多元化认识论的观点，在这样的观点下，重估一切价值中对科学的重估就显得尤为必要。

尼采曾说：“所有科学都是建立在哲学的一般基础上”。⑨以哲学的思想来考察科学，需要对科学的前提和价值基础进行探索。尼采看来，是科学的良知和理性的纯洁打败基督教神学，这是一次思想上的进步。但是现代科学只是把本身当做目的，不考虑人的意义，这也是尼采所反对的一点。正是由于对科学前提和价值基础的考察，尼采找到现代科学的价值基础是虚无主义。虚无主义对生命一直是不公正的，尼采哲学就是要对这些进行重估和颠覆，从而肯定生命的意义，存在的价值。

4 重估一切价值的价值

尼采的重估一切价值，不是对西方价值观中某个观点或理论的批判，而是对西方的整个文明进行重新的审判。但这种审判却不仅仅停留在批判的层面，而是对以往的旧的，错的思想重新确立新的价值评判标准。尼采想要把被苏格拉底和基督教颠倒的价值重新地颠倒过来，但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尼采重估一切价值与其别的哲学思想是一脉相承不可分割的。从早期的《悲剧的诞生》到《人性的，太人性的》《快乐的科学》，一直到《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都充满了他哲学方面熠熠生辉的思想。尼采“酒神”“日神”的提法彰显出他对生命本身的赞扬，高度赞扬人生中不可获取的激情与冷静。尼采哲学中“权力意志”是其思想的核心，是尼采对宇宙间及宇宙根本原因和动力的解释。“超人”状态是尼采所追求的人的最终目标，这与当时西方的理性主义所宣扬的理论截然对立。与当时基督教传统道德所标榜的不同，尼采更注重对“主人道德”和“奴隶道德”的分析，认为这两种类型是道德的原初类型，产生于权力意志中。在褒扬“主人道德”的同时，尼采哲学所追求的“超人”状态遇到一个实现的问题。如何让“人”成为真正的“超人”或者达到“超人”的状态。为了达到“超人”状态，必须为自己重新立法，建立新的价值，这也就是尼采重估一切价值的意义所在。

尼采的反叛精神是给人震撼的，在当时理性主义畅行于世间时，他的思想无异于晴空惊雷。他的哲学具有傲视一切，批判一切的气势，也正是这一点，他的思想也成了后现代主义的理论先驱。

尼采重估一切价值有其积极的时代意义，但这并不能说尼采哲学是完美无缺的。但从重估一切价值的行为上，这就是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尼采自己也承认他无意于为别人创造价值，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每个“主人”。但是这样的任务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完成呢？我们看尼采批判理性主义带来的谬误是正确的，但是我们不能否定理性的存在价值。没有理性，就不能正确的认识世界，认识真理。没有理性，人类将遭遇迷茫的境遇。尼采张扬“人性”“生命”“本能”“欲望”，这固然是对“人”作为社会发展中主体地位的肯定，但我们也应看到“人”不是单独存在的。就像马克思所说的“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⑩，人的活动总是受其他因素的影响，人的价值判断和选择都是会受影响的。

尼采重估一切价值是为了树立新的正确的价值，从而把“人”从基督教道德和传统哲学思想中解放出来。但是我们也应看到尼采蔑视一切传统道德价值，重现建立新的价值的目的是为了让人实现权力意志，通过奴役弱者、群氓来实现自我，成为驾驭一切的“超人”。

重估一切价值是尼采哲学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虽然实现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我们无需担心，因为尼采还用一个重要的哲学思想“永恒轮回”。在尼采的“永恒轮回”里，重估一切价值将不会是个难题。

【注释】

①Heidegger,Nieztsche ( San Francisco,1987 ),vol .Ⅲ,P15 ．

②雅斯贝尔斯：《尼采其人其说》，第152页．

③雅斯贝尔斯：《尼采其人其说》，第155页．

④尼采．《权力意志》，张念东、凌素心 译，商务印书馆，1933年，第436页．

⑤尼采 ． 权力意志—重估一切价值的尝试[M].北京：商务印书馆。 1986．

⑥尼采．尼采文集·查拉斯图拉卷[M].西宁: 青海人民出版社，1995．

⑦尼采．《权力意志》，张念东、凌素心 译，商务印书馆，1933年，第436页．

⑧雅斯贝尔斯：《尼采其人其说》，第187-188页．

⑨Friedrich Jersey and London; Nietzsche.Philosophy and Truth[M].New Humanties Press.1979.38．

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第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