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文章,署名不止一位,谁都知道那是“集体创作”。我念小学的时候,这个名称可还没时兴。
那一天上作文课。只见老师的讲台上除了一叠作业本,还放着一卷画。同学们既高兴又轻松,知道这一回又是看图作文。李老师点着名把作文本一一发给同学。然后展开那幅画,用两枚图钉按在黑板上。
“今天再来一回看图作文。大家先看清楚了,画上是怎么画的,仔细想想画的是什么意思,再动笔写。”
同学们开始埋头写作文时,有人碰了碰我的右肘。不用说,准是同桌朱瑞庭。他眯着笑眼问:“你想好了吗?”
“还没有哩,你呢?”我猜准了,他一定又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咱们俩打伙儿写吧,你想一句,我想一句,有商有量的,多来劲儿。”
真是个好主意。我说:“好,谁开头?”
“我来开头。”
朱瑞庭提起毛笔写道:“有一天,张三的妈妈给他一个口袋,叫他到米店买一袋米。”
我说不出哪儿不好,只觉得不顺,于是用笔指指我的作文本,意思是“让我开头”,他点头同意。我把笔头放在嘴里一润,写道:“张三是个笨孩子。有一天,他的妈妈给他一个口袋,叫他去米店买一袋米回来。”写完这两句,我转过脸看朱瑞庭,他点点头表示赞许。
朱瑞庭把我写的抄在他的本子上,又抬起脑袋望着我。我下巴朝他一抬,他立刻会意,提起笔接着写:“张三……”
就这样,他一句我一句,直到下课铃响,我们才画上了最后一个句号。数了数,有四百来字。
作文本交了上去,我就盼望李老师把我和朱瑞庭唤进她的办公室里,对我们俩说:“你们两个的作文写得又长又好。这里有两张格子纸,把你们的作文工工整整誊在上面,写上你们两个的名字。我给你们贴在走廊上作成绩。”朱瑞庭一定也这样巴望,不时窥探李老师的脸色。
好容易盼望了整整一个星期,盼到了上作文课。李老师照旧点着名,把作文本一一发还给同学们。发到最后两本,她脸色突然变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我和朱瑞庭:“叶至善!朱瑞庭!”
猛听这一声唤,我们俩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们,好呀,两个人的作文一字不差!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要是如今就好办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我们俩是集体创作。”可怜在那个年代,我连“创作”这个 词也没听说过哩。我愣住了,望望朱瑞庭,他也正望着我呢。
“叶至善,你先说!”老师拿着教鞭指着我的鼻尖,“你们俩谁抄谁的?”
我心里明白:他抄了我的,我也抄了他的,是两个人打伙儿写的嘛。当时我给吓蒙了,没敢争辩。
李老师转移教鞭,指着朱瑞庭的鼻尖:“那么你说,究竟是谁抄谁的?”
朱瑞庭脸涨得通红,怔了好久,终于开口了:“他……他抄我的……”很轻,很含糊,带着哭声。
李老师把教鞭向下一按,示意朱瑞庭坐下,教鞭从此专瞄准我一个人的鼻尖。
“你……”李老师开始发表她准备好的训词。只听得满教室都是她的嗡嗡声,我的眼睛又干又涩,她的怒容也越来越模糊。直到她深深地抽了口气,我也深深地抽了口气。
“像你这样,还能跟旁人坐在一起吗?快坐到后排角落里那个空座位上去。以后上作文课,你就坐在那个座位,看你还能抄谁的。来,把你的作文本拿去!”
我走上讲台,瑟瑟缩缩地接过作文本,回到原来的座位上收拾起笔墨砚台,撤到李老师指定的那个座位。
李老师转过身子,在黑板上写作文题。这时候,全班同学都回头来望着我,我装着没事儿一样,抬起眼睛望着窗外。我发誓这一回一定要写一篇更长的更好的,好让李老师知道,我叶至善的作文是用不着抄别人的。
(选自《名家叙事100篇》,有删节)
【阅读感悟】
作者选了一个非常准确的题目,并寓意深刻地用这个非常书面化的题目,来叙述少年时作文课上一次与伙伴合作的事,赋予这个名词以幽默的含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