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的阻碍因素分析

张北根

（北京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3）

“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的阻碍因素分析

张北根

（北京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100083）

20世纪5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开展了“五反”运动。总起来看，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作出的开展“五反”运动的决策是正确的。“五反”政策执行是贯彻“五反”政策过程的关键环节，也是一项极为复杂的社会实践活动。但“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的结果，往往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出现了机械执行、野蛮执行和扩大范围执行等偏差。之所以出现上述误区，是因为存在着主观阻碍因素和体制弊端的影响。从公共政策执行的视角分析、总结“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的经验教训，能够从中获得有益的启示，这对于促进中共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的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提高现阶段各级领导干部的科学决策能力和政策执行能力，具有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

上海；“五反”；“逼”“供”“信”

五反运动是指建国初期在资本主义工商业者中开展的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

“五反”政策执行是指将“五反”政策所规定的内容转变为现实的过程。其本质是遵循“五反”政策指令所进行的变革，是为了实现“五反”政策目标而重新调整党政与资方人员公共行为模式的过程。

在实现“五反”政策目标的过程中，“五反”政策制定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五反”政策能否得到有效的执行。然而，“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它遇到了各种阻碍因素，在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一定的偏差。

关于“五反”运动研究，学术界已取得了不少颇有见地的研究成果，既有对“五反”运动事件本身作出事实介绍的，也有对其运动得失成败、经验教训、历史启示等方面作出理性思考和理论探讨的。但未见学术界从公共政策执行的视角分析“五反”政策执行的得失。本文以“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为个案，尝试作此视角研究，以便更好地总结经验教训，从中获得有益的启示，这对于促进中共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的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提高现阶段各级领导干部的科学决策能力和政策执行能力，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过程中的偏差

从1950年调整工商业以来，一些不法资本家向国家机构内部派遣代理人，大肆进行行贿、偷税漏税、盗骗国家财产、偷工减料和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活动，严重腐蚀了干部，破坏了国家的经济建设。

为打击不法资本家的破坏活动，1952年1月26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在城市中限期展开大规模的坚决彻底的“五反”斗争的指示》。2月上旬，“五反”运动首先在全国各大城市展开，并很快掀起了高潮。在“五反”运动中，各地大力开展宣传活动，揭露不法资本家的“五毒”行为；同时，调查情况，对私营工商业户分类排队，确定重点。各级政府抽调国家干部和工人、店员中积极分子组成“五反”工作队战斗小组，对他们加以训练，作为五反开始时的骨干，进驻私营厂店，依靠工人，团结职员，争取和团结守法的资本家及其家庭，组成包括守法资本家在内的“五反”统一战线，向不法资本家开展说理斗争。大多数不法资本家在强大攻势下，坦白交待了“五毒”行为。3月5日，中共中央规定对违法资本主义工商户处理的基本原则：过去从宽，今后从严；多数从宽，少数从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工业从宽，商业从严；普通商业从宽，投机商业从严。3月11日，政务院公布了中央节约检查委员会《关于处理贪污、浪费及克服官僚主义错误的若干规定》和北京市人民政府《在“五反”运动中关于工商户分类处理的标准和办法》两个文件。根据文件的规定，各级政府进行了定案处理工作，并纠正了在五反运动高潮中发生的斗争扩大化和“逼供信”的偏差。10月，五反运动结束。

总起来看，中共中央和毛泽东作出的开展“五反”运动的决策是正确的。“五反”运动巩固了工人阶级和国营经济的领导地位，在私营工商业中开始建立工人、店员监督生产和参与管理的制度，为对私营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创造了有利条件。

上海作为中国最大的工商业中心，在“五反”运动中占有重要的地位。犯有不同程度“五毒”行为的工商户很多，占该市工商户总数的85%。在1950年第一期缴纳营业税中，上海351家纳税户中有偷漏税行为的占99%。据1951年春上海市税务局调查，9100多户私营工商业中，偷税、漏税行为者占81.6%。上海的“五反“运动从1952年3月正式开始至7月结束，分四期进行。总起来看，上海市较正确地执行了“五反”政策。根据上海市增产节约委员会7月运动正式结束后所做的统计，上海市私营工商户共有167716户，“参加五反的私营工商业户共153030户，占全市私营工商户167716户的91．24%”，“参加五反工商户153030户内，守法户59711户，占39%，基本守法户69730户，占45．6%；半守法半违法户18362户，占11．98%；严重违法户4512户，占2．95%；完全违法户715户，占0．47%。”

但由于上海“五反”政策执行是贯彻“五反”政策过程的关键环节，是一项极为复杂的社会实践活动，“五反”政策执行的结果往往由于多种因素的影响，出现了偏差。具体来讲，这些偏差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机械执行“五反”政策

这种执行或者表现为无视“五反”政策的精神实质，不考虑客观环境条件，对“五反”问题不能因时、因事、因地做出具体分析，机械地照搬其他地区、部门或行业的“五反”政策;或者表现为无视“五反”运动中各种新情况、新问题、新特点，机械照搬上级不正确的“五反”具体规定。

中共中央专门派遣的负责领导上海“五反”运动的中央政府节约检查委员会主任委员薄一波和上海市委一开始就定出通过“五反”从上海资本家身上获取1万亿元（旧币，下同）的目标。确定这种指标本身是不科学的，没有充足根据，但上海市委增产节约委员会工商组不根据上海的实际情况，本着实事求是的原则，而是机械执行，努力向挤出1万亿元的目标推进，结果造成“五反”斗争出现扩大化的倾向。大户积极“坦白”，数字直线上升，甚至连工商组都觉得有问题。资本家郭棣活4月14日坦白时，宣布偷工减料和盗窃国家资财合计高达1097亿元，较前增加了3倍之多。荣毅仁15日在小组坦白时，也交待出2096亿的天文数字来。有报告说：因为报载广州申二厂坦白224亿，最终政府只算了74亿，一些资本家就认为坦白数字大一些不要紧，政府不见得照单全收。

（二）野蛮执行“五反”政策

上海“五反”政策的执行应注重法律手段、经济手段和思想教育手段的综合运用。但在“五反”政策执行过程中普遍存在着滥用行政手段的现象，有的工作队对资本家动辄命令、强制，使资本家从心理上和行为上难以接受。行政手段在执行中扭曲变形，演变成野蛮执行。一些工作队向资本家解释政策不够，宣传不到位，忽视了思想教育手段的运用，一旦资本家对政策不理解，出现为难和抵触情绪，工作队就采取制裁、经济处罚等方式，野蛮执行“五反”政策。更有一些工作队员采取极端手段，背离工作程序，甚至采用违法违纪的方法执行“五反”政策。

梅林罐头厂在斗争不法资本家时，出现了戴高帽子和体罚现象，致使少数资本家跳楼自杀。瑞昌五金号总经理叶傅民，遭到税务局查偷漏税和铁路局、工商局的“传讯”。他无法应付，只好采取只要有检举就一概承认的办法，最后自杀。中国水泥厂总经理史乃修被人检举有行贿和偷漏税等问题，两度被市增产节约委员会工商组叫去交代问题，其弟被“传讯”2天。史无奈，自杀。上海水利局“传讯”水泥业资本家刘念礼达18个小时，把刘骂得狗血喷头，认为他行贿了干部。刘对此坚决否认。在拿不出证据的情况下，水利局工作人员逼迫他承认在为水利局做工程时有过谋取暴利的行为。

自1月18日至2月19日，上海工商界因“四反”（指“反行贿、反欺诈、反暴利、反偷漏税”）和“五反”而自杀者，就有49人（未遂16人）。其中，从2月12－15日不过4天时间，就自杀22人。整个2月份已自杀死亡了73人，而1月份仅自杀死亡3人。3月仅半个多月，又自杀53人。

4月仍有各种“逼供信”事件发生。景福衫袜厂工人不仅打资方耳光，而且将其关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中，致资方旧病复发。东南药房职工把资方夫妇单独关押隔离，导致资方自杀，发现后既不送医院抢救，也不通知家属。明星电珠厂工人逼迫资方发放积欠工资，四天四夜不许资方睡觉，并且罚其妻跪柴堆，起立后又强令其妻脚跟并拢站立，其妻因身体不支倒地，工人则用三盆冷水浇在其脸上身上，且整夜关押，逼资方交钱。河南路汇森理发店老板因停工停伙停薪，被理发工会基层会员连同店员将其双手反绑，拖到街边，跪在长凳边上，并在其腿上再踩上两个人，引人围观。

据不完全统计，从4月2日到8日，不过1周时间，自杀者就达67人，每天平均自杀将近10人。资本家夫妇一起自杀的现象越来越多，而且出现了因工作队扩大做资方家属的劝诱工作，导致六七个资方家属相继自杀的严重情况。

（三）扩大范围执行“五反”政策

这种执行或者超越职权范围行使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权力，侵犯上级领导机关、下级行政机关、平行级单位或者其他社会组织、社会成员的权力与权利;或者擅自加大“五反”政策执行力度，改变“五反”政策执行的方式方法，甚至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上海等地一开始就扩大了“五反”的执行范围，提出反暴利口号。上海于1月中旬通过全市工商界代表扩大会议，向大小工商界人士发出了开展“四反”运动，以响应政府“三反”运动的号召。“一些人对五反概念还比较混乱，有的是单纯地反暴利，有的是反逃汇套汇、反隐瞒敌产，而且反的年代很远，有的则是一切都反。”大资本家迅速接受该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可以被他们利用去威胁中小资本家，说他们的利润中也有暴利。毛泽东3月1日发出指示，批评道：“就目前时期来说，真正违反国家和人民利益的暴利，已包含在五反的各项对象中，故只应提五反，不应再提反暴利。隐匿侵吞敌产、逃走外汇两事，国家已有法令，又可包括在‘盗窃国家财产’一项内。捣〈倒〉卖金银、偷卖鸦片白面两事，国家亦有法令，可依法办理，不必于五反外另立项目，变为六反七反。”

3月3日，薄一波就上海“五反”准备工作和部署向毛泽东并中央报告，称上海按与国家经济部门来往的多少和金额的大小，对国计民生利害关系的大小，及在资产阶级中间影响的好坏，对全市资本家加以排队，分为守法的、半守法半违法的、严重违法的和完全违法的四类。毛泽东纠正道：“应按中央新的划分标准，划分为守法的、基本守法的、半违法半守法的、严重违法的和完全违法的五类。”

检查队的任务就是搜寻资本家违法的证据，而且从上海市委的计划到陈毅市长的报告，都明确主张要打“老虎”，说老虎打得越多越光荣。“老虎”这一概念来自“三反”运动，中央明确提出，贪污1000万元以上者为“小老虎”，5000万元以上为“中老虎”，1亿元以上为“大老虎”，并要求多打“大老虎”。仿照“三反”运动，检查队千方百计地要搞出“老虎”，特别是要搞出“大老虎”。结果一些本属正常的收入，也都算成违法收入了。如华新仪器厂过去与国营百货公司交易均以批价九五折成交，一次与中国石油公司交易未打折扣，“五反”运动中石油公司为此追回折扣400余万元，检查队将此400余万算成了行贿款。以前橡胶业与国营交通器材公司贸易，一直收取定银6成，交货后再收剩下的4成。只因财经纪律有规定收取定银不应超过3成，故到中华橡胶厂检查的检查队即将该厂过去与交通器材公司贸易中先收的6成定银中的3成，算成是盗窃国家资财所得。因此，“五反”第一期74个重点户斗争和检查的结果，被算出的资方违法所得大得惊人。如中南橡胶厂总资产170亿元左右，工作队却查出非法利得300多亿元；大明造纸厂1951年全年毛利润130亿，却算出盗窃国家资财150亿元；大华贸易公司全部资金加起来只有24亿，要罚补就超过60亿元。但上海市委对此高度赞成，在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称：此次战役检查斗争对象“七十四户分属三十六个行业，资本家一百九十七人，高级职员三百六十一人，店职员九百九十七人，工人五千九百五十九人。三十一日全部完成任务，打透收兵。战果共搞出盗窃国家资财三千一百亿元，平均每户近四十四亿”。薄一波致电中共中央说：“一二两个战役重点户二千一百七十四户须退补三万四千亿元，中小户六万户须退补六千亿元，两项合计四万亿元。五反结束整个工商户须退补金额将达十万亿元（不包括罚没）。这也许可能算的过火些，但打个七折仍是七万亿元。上海私人资本总值包括动产与不动产在内，约为五十万亿……，一九五一年的盈利是八万亿元，除去所得税及抗美援朝捐献，则是五万亿元。很明显这样大的数目，资本家是一下拿不出来的。而我们同志大多有抓一把和各取所需（管什么的想要什么）的想头，如果党没有正确而坚强的政策，就一定要搞乱。”华东局代理书记谭震林提出上海清算出10万亿违法所得数，超过了资本家1951年的实际所得，他们准备降至4万亿，提出二分之一或三分之一的比例。中央认为“二分之一的比例太多，三分之一的比例则稍微少一点，以照三分之一略多一点为适宜”。

扩大范围执行带来了很大问题，谭震林5月5日向毛泽东和中共中央报告称：三反五反的收获很大，但其副作用也必须注意补救。由三反五反引起的新情况，可概括为“工人失业、成品积压、物价下跌、不敢负责”十六个字。农产品价格下跌已影响到农民所需的春耕资金，工业品价格下跌已打击了再生产的能力。资本家退补的负担很重，普遍惶惶不安，对今后如何经营感到无所适从。

二、影响“五反”政策执行的阻碍因素分析

“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过程中之所以出现上述误区，是因为存在着体制弊端和主观阻碍因素的影响。

（一）“五反”政策执行的主观阻碍因素

1.工作队、检查队、职工的认知缺陷

工作队、检查队、职工对“五反”政策认识不足，采取了消极或抵触的态度。一些人不勤于学习领会“五反”政策精神，不勤于在寻找“五反”政策与上海本地、本部门和本单位以及个人实际情况的结合点上下功夫，常常凭经验、想当然，主观片面地理解和执行。

上海“五反”开始后，“问题比较大的是，部分干部和工人对‘五反’斗争的政策界限不清楚，有过激行动，甚至党内担负部门领导工作的个别老同志也存在‘左’的情绪，想趁机消灭资本主义，实行社会主义，以致闹出了一些乱子。当时支持乱斗资本家的，就有市总工会的一位负责人。在基层单位，不管什么违法不违法，一齐反。反暴利、反剥削、反压迫、反对资本家的腐化生活，等等。”

在“五反”运动中，上海一些区反映：即使以违法所得200万元为界，因为区里工商户的资本额大多也就在200万上下，找不出太多非法所得超过200万的，因此分类时肯定要大大超过市里规定的定守法户15%的比例规定。在那些勉强凑数的区里，干部们为了完成市里的比例规定，就只好滥加等级。“如榆林、杨浦等区，小组上因交代者态度不好，评时就加上一级。有的工作同志不够了解政策，当挤不出交代者的数字时，就说他拒不坦白，加上一级。有些干部觉得第四五两类太少，评的时候就主观掌握一下，因此有人从第三类被加到第五类。”而像邑庙区，则因为比例数相差太大，只好暂停核定工作，请市委指示后再作决定。

2.工作队、检查队、职工自身素质不高

工作队、检查队、职工由于没有系统接受过科学化、民主化决策方式的洗礼，没有接受政策科学知识的训练，靠自发、本能的意识，很难形成科学、有效地执行政策所必备的系统观念、战略远见，以及自觉接受监督的民主意识。这些弱点，与信息交流相对不发达、不对称和种种盲目从众心理相结合，就难免对“五反”政策执行产生不良影响。

2月25日，根据毛泽东的指示，薄一波受命前来上海具体指导运动的进行。经过两三天时间的调查研究与座谈之后，薄一波向毛泽东并中央报告，称：“上海五反运动开始较迟，各地各机关来上海找材料均很多，有的不听市委指挥自动找商店，并有的自行抓人，一个资本家常常有二三十个单位去找，有若干个单位轮流向他开斗争会，所以五反还未开始就已经捕起了二百多人（其中有些是必须抓的），也有的被抓走，转送了。”27日，薄一波在写给中央和毛泽东的报告中说：“现在的情况是指挥官未进入阵地，散兵式的各自为战，领导上自顾不暇，运动是在没有领导或半领导的情况下进行着，工人、店员的每一次斗争，报纸上的每一宣传鼓动，都使领导的被动性愈陷愈深。”

3月，上海“五反”进入定案阶段，各单位各机关急于得出结论，3月中旬出现大批擅自传讯商人和大搞逼供信的情况。比较突出的如上海第二印刷厂传讯某五金号推销员包鑫泰，令其下跪，并拖大衣、抓头发，迫令其承认行贿的事实，令其书写凭证及随传随到的保证书。江宁区税局将商人白建华打耳光后，白当时晕倒，醒来后税务局人员说他装死，又拿棍子乱打。商人何润泉被三个工作人员轮流打了一个半钟头。人民银行派人将中国柴油机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传去押起长达2周时间，拒不放人。

有些工人或店员则对老板颐指气使，老板的工资被职工扣发，连出门都要向职工请假。荣德生、盛康年等人的工资就被工人停发，理由是不见他们来厂工作。华明烟厂工会要求经叔平退出厂内的办公室。开美科药厂工会勒令蒋伯笙从厂内自己的住房搬出。一些职工对老板坦白数字太大不满，担心照此退赔会丢掉饭碗。黄浦区15个重点户的职工，害怕退款后影响店内资金周转，无法经营下去。李康年的萃众毛巾厂“五反”支会，听说李承认非法利得20多亿后，马上组织人手查账，然后将算账的副本摊给李康年，认为李坦白得太多，要求李改口。

3.“五反”政策的目标和一些具体的规定欠缺合理性

“五反”政策的目标和一些具体的规定欠缺合理性，表现在“五反”政策规定的各项内容没有完全反映客观存在的现实情况。“五反”政策规定的一些具体措施缺乏合理性，其在执行过程中将表现出政策行为规范与客观实际的强烈冲突，使政策执行失去了实践基础。

3月23日，中央发出《关于在五反斗争中及其以后必须达到的八项目的的指示》，其中第一条指出：“彻底查明私人工商业的情况，以利团结和控制资产阶级，进行国家的计划经济。情况不明，是无法进行计划经济的。”第五条指出：“清除五毒，消灭投机商业，使整个资产阶级服从国家法令，经营有益于国计民生的工商业；在国家划定的范围内，尽量发展私人工业（只要资本家愿意和合乎共同纲领），逐步缩小私人商业；国家逐年增加对私营产品的包销订货计划，逐年增加对私营工商业的计划性；重新划定私资利润额，既要使私资感觉有利可图，又要使私资无法夺取暴利。”这样的目标规定显然不太符合中国的实际，当时中国需要大力发展生产力，即必须扩大私营商业，而不是缩小。希望朝着计划经济的方向发展经济，这显然是受到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的消极影响。

3月23日，陈毅和薄一波分别在市协商会议上做了报告。两个报告都明确讲到，将把16.34万工商业户分为守法户、基本守法户、半守法半违法户、严重违法户和完全违法户等五类。后两类估计不会超过总户数的5%，其中罪大恶极，不办不足以平众愤的是极少数。并宣布：上海不同于北京，北京不法利得低于200万元才算为基本守法户，上海的标准是1000万元。对陈毅宣布以违法所得数额来划分基本守法、半守法半违法和严重违法户的作法，中小工商业者高兴，而工人和大资本家的态度却相反。许多工人公开抱怨政府太过宽大，说：基本守法户“北京定二百万以下，上海定五百万就差不多了”，“二千万以下也算基本守法户，无啥搞头！”许多上层资本家听了报告以后也不满意。上海大丰公司总经理、上海市协商委员会委员方子潘说：“即使违法数字提高到二千万，也宽大不到我的头上。”其他人也多表示不满，认为：“单纯以非法所得额机械地划分，对大工商户说来是失之公允”。而对于陈毅报告中宣布的不许任何机关单位擅自传讯扣押本市工商户的八项纪律，相当一部分工人、店员表示不理解，认为和和气气地搞出不钱来，且过去长期被剥削，现在总该工人出出气。广大工商业主虽然表示欢迎，却多不大相信，一些人根据亲身经历，表示怀疑下面能否严格执行。中央对此进行了认真的思考，5月20日在《关于争取五反斗争胜利结束中的几个问题的指示》中规定：定案处理的原则，是“斗争从严，处理从宽，应当严者严之，应当宽者宽之”，务要作到实事求是，合情合理。工商户分类的标准，应以其违法所得数目和违法情节作为同等重要的条件，单纯以违法所得数目作为区别界限是不全面的。

4.工作队、检查队的利益趋使

工作队、检查队的自身利益、需求和行为也影响着其对“五反”政策的有效执行。更多地斗争资本家，必然取得明显的“政绩”。结果，必然导致“五反”政策执行中对资本家斗争的扩大化。

针对有的单位以“三反”材料作为对资本家进行“五反”斗争的证据，导致上海市大批资本家自杀，薄一波高度重视。他相信所以造成运动以来250个资本家被扣押，222个资本家自杀，很大程度上是“三反”各机关单位不守纪律，为自己部门定案追赃，对资本家乱捕乱斗的结果。他明确提议：“三反所提供的材料只能给五反作参考，而不能作为依据。五反只应按照重点的要求去进行，顺利解决三反材料问题，而不是为三反而五反。否则机关老虎可以乱咬资本家，而资本家亦可以乱咬干部，这样对三反定案亦无好处。”

（二）“五反”政策执行的客观阻碍因素

“五反”政策执行的客观阻碍因素主要表现为体制方面的弊端。

革命过程长期以来形成了经验决策和人治传统，远未形成科学化、民主化政策决策的机制。在“五反”政策制订、执行、评估、监督各要素之间，没有形成相对独立又相互协调整合的运行机制。“五反”政策制订还存在依靠毛泽东等领导人的个人智慧和经验决策的情况，这难免导致政策制订工作的随意性。

在“五反”运动中，虽然建立了富有权威的反腐领导机制（如成立了从中央到地方的节约检查委员会或领导小组），这是“五反”运动取得成功的关键因素。上海市也成立了“五反”运动的领导机关——上海市增产节约委员会，市政府各局（处）成立节约检查委员会，各区成立增产节约委员会分会。市增产节约委员会还抽调几千人，成立几十个“五反”检查队。但在“五反”政策评估和监督工作中，由于缺乏明确的检验标准，缺乏专门的评估反馈渠道和强有力的监督机制，导致执行“五反”政策时出现的问题难以及时得到纠正。

在“五反”运动中，由于过分强调腐败现象产生的阶级根源而忽视制度与体制原因，过分依赖群众运动而忽视制度和法制建设，由此产生出来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上海全市“五反”运动必然影响正常工作的开展，干扰人们的生产生活;群众运动很容易导致“左”的偏差和斗争的扩大化等。

三、启示

2004年9月19日中国共产党第十六届中央委员会第四次全体会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的决定》指出：“面对新形势新任务，党的领导方式和执政方式、领导体制和工作机制还不完善；一些领导干部和领导班子思想理论水平不高、依法执政能力不强、解决复杂矛盾本领不大，素质和能力同贯彻落实“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要求还不适应；一些党员干部事业心和责任感不强、思想作风不端正、工作作风不扎实、脱离群众等问题比较突出；一些党的基层组织软弱涣散，一些党员不能发挥先锋模范作用；腐败现象在一些地方、部门和单位还比较严重。这些问题影响党的执政成效，必须引起全党高度重视，切实加以解决。”

思考“五反”政策在上海执行的经验教训，对中共十六届四中全会提出的加强党的执政能力建设，提高各级干部的政策制定和执行水平，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党和政府各级干部不能机械、野蛮、扩大范围地执行党的政策；党和政府各级干部要认真学习文化知识、理论，提高政策水平。对中共提出的各项政策，要采取积极的态度。勤于学习，领会政策精神，在寻找政策与本地区、本部门和本单位以及个人实际情况的结合点上下功夫，不能凭经验、想当然，主观片面地理解和执行；党和政府各级干部要系统接受科学化、民主化决策方式的洗礼，接受现代政策科学知识的训练，形成科学、有效地政策执行所必备的系统观念、战略远见、迎接挑战的心理素质，以及自觉接受监督的民主意识；党和政府各级干部在执行政策时，应抛开自身利益；党和政府制定政策时，应注意合理性，政策规定的各项内容应反映客观存在的现实情况，政策所规定的各项行为要符合客观事物的发展规律；党和政府制定政策时，应注意明晰性。政策方案要有严格的执行界限、科学的操作程序、准确的评估标准等；党和政府制定政策时，应形成科学化、民主化的政策机制。在政策制订、执行、评估、监督各要素之间，形成相对独立又相互协调整合的运行机制。

［1］张俊国.“三反”“五反”运动研究述评［J］.湖北省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8，(4)；杨奎松.上海“五反”运动之经过［J］.社会科学，2006，（4）；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卷［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

［2］林蕴晖，等.凯歌行进的时期［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9.

［3］http：//www.shtong.gov.cn/node2/node2245/node72907/node72912/ node72925/node72945/userobject1ai85610.html.

［4］上海档案馆藏档，B13／2／287／20－21.

［5］上海档案馆藏档，B182／1／573／228，232.

［6］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卷［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172.

［7］上海档案馆藏档，B182／1／573／39.

［8］薄一波.关于上海市五反准备工作报告的批语［A］.1952-03-05.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3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306.

［9］关于在五反中不提反暴利口号的批语［A］.1952-03-01.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3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278.

［17］上海市委关于五反第一战役经验总结报告［A］.1952—04—02.四川省档案馆藏，建康／1／2481／20－26［C］.

［10］中央关于五反定案、补退工作等的指示［A］.1952—05—09.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3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439.

［11］中央关于五反定案、补退工作等的指示［A］.1952—05—09.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3册［C］.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1989：441.

［12］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上卷［M］.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1：171.

（责任编辑 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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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0681（2014）01-0062-05

张北根（1966-），男，安徽怀宁人，北京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历史与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系历史学博士。

2013-0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