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实践批判:马克思与安德斯

2014-03-11 05:38
延边党校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马克思现实世界

(吉林大学,吉林 长春 130012)

1 技术时代的状况

当下的时代是一个信息的时代,信息构成人们生活的重要部分,凭借信息媒介人们就可以轻松便利地满足生活的各种需要。然而吊诡的是,信息的这种自由性实质上也在不断侵蚀着人的自由。因为信息的传递和思想的吸收存在时空差距,这种差距因为量的不断重复和递增而难以调和,于是人们便被“没完没了地扩张的信息的不同的侧面景观所淹没,……我们把自己的精力用于管理信息。”信息最终迫使人屈从于它,并在处理信息时不知不觉地习惯化,进而失去思考的需求和意识,失去与整个现实世界的碰撞。

此外,微信、微电影等“微”事物异军突起,时代成了一个“微时代”,其实质是“我们在与空间和时间抗争”。因为一方面,效率是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为了提高效率,就必须克服空间距离对时间的限制,而技术正是在履行着消灭空间对时间的限制的任务;随着交通、通信技术的发展,空间对时间的限制几乎微小的可怜。另一方面,技术使人们不断产生出一种欲望——追求一种享受的直接性,于是时间在效率面前也成了必须消灭的对象,即尽量消灭横亘在需求与满足之间的时间距离。当前的品牌时尚热潮就是最典型的例证。无数代表时尚的新产品在被制造出来以前就先在地被赋予了短命性,也就是说它们的使命不在于满足人们的基本需求,而是要马上甚至是瞬间报废。时间性在本质上丧失了过去性和未来性,仅仅是“瞬间性”“当下性”,进而人们丧失了认知过去和未来的意识和能力,只是停留在个体感性体验的瞬间之中,结果是个体远离了自我,同时也远离了他人。

人与世界、人与人日益陌生化的背后的主要驱动力就是技术。究其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物与人的概念发生了变化。物最初是指“从自身中绽放出来的东西”,“是那种存在者是其所是的东西,甚至神、灵魂、世界都属于物”。自笛卡尔始,随着人的意识的觉醒和力量的张扬,主体人的概念确立起来,人以其能动性和创造性成为其他之物得以规定自身的主体。即物成为被主体建构出来的客体。近代在确立主体概念的同时,也明确了主体人与物的界限,它构成了理论合法性的根据之一。但是,基因、核武器等技术的发展却不断忽视这一界限,一切人与物在技术面前都失去了本来的意义,都成为技术的对象,即“一切形而上学的、神话的、宗教的或自然主义方式的视野都已丧失”,一切(包括人自身)都降格为无差别的为工业服务的手段和机器生产的原材料,天地万物(包括人)都失去了是其所是的丰富意义。结果只能如海德格尔所言,新时代的技术成为摆置着人及其生活世界的座架。促逼的技术座架在本质上的内涵即是,技术催生着并支撑着当下人们的物化生活。

2 认识世界的技术批判维度

当下技术影响和统摄着人类生活的世界,人们的社会生活表现为以技术的形式来决定和贯彻的。因为,科学技术虽然使人享受的“物”日益丰富,但时代在本质上依然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时代,“物”以技术及其成果的形式役使着每一个个体。结果是人的原始丰富性变得空虚和贫瘠,人自身造就的丰富的社会关系成为人的异己力量,社会关系越是丰富,人就越是空虚。

因此,京特·安德斯指出,新时代的技术革命导致了一个“普罗米修斯羞愧”的时代。普罗米修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巨人,是创造的化身,安德斯用普罗米修斯的形象来隐喻人类及人类的创造精神;然而这种创造精神在工业革命时代却使他的主体走向反面,人类所创造的产品不仅使人物化,而且还在质量上超过了物化的人:这种颠倒了的现象即为“普罗米修斯羞愧”。也就是说,技术作为人类力量的显现和成果,却反过来使人变得日益渺小。人在技术面前不断丧失本来的意义,从一个使用工具的存在,慢慢变成了一个功能化的原材料的存在。当下的现实不是技术在为人服务,倒像是人在为技术服务。人时刻都可能会被作为“物质性的人”来进行实验,纳粹集中营中的屠杀、实验室中的克隆技术等等都是例证。所以,人丧失了丰富的本性而成为一个“使用性的关联的存在”。但是安德斯认为,这还不是最大的危险;真正的最大的危险是人类在不知不觉中丧失掉自身及其世界的丰富本性,失去了认知和体验现实世界的判断力。即是说,人们越来越钝化为无反思意识的“社会物”,怡然自得地生活在丰富和温柔的感性欲望的外化世界中:技术以丰富性的表象推动着人趋向了极度的空虚和同一化,人们患上了“末日失明症”。尽管“世界末日”的字眼时常出现在文学、影视作品中,但却未能引起人们对“末日”的恐慌。究其原因在于,人们对技术的迷信阻挠了其对“世界末日”的恐慌。人们对世界末日的想象能力伴随着技术的发展,在几代人不断演化的思想中慢慢消退。在迷信技术的人们眼中,不存在“好”与“不好”的差异,只有“越来越好”这个概念。人们认为在技术高度发达的“天堂”里,“机器上帝”已经把“消极落后”踢出了“进步”的殿堂。因此,在人的心灵中不存在“不好”,既然不存在“不好”,也就不存在“结局”,也就是说在人类心中根本没有“不好的结局”,世界末日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只是非现实的想象和文学影视题材而已。从本质上讲,人们在注意改造世界的同时忘记了去认识和把握自己及其世界,进而没有对世界变化后果的理解及其必要的准备,这是造成危险的关键所在。由此安德斯认为,只是关注改造世界是不够的,技术已经使世界在不断变化着,现在的关键是认识世界及其变化,“目的是让世界不再没有我们而自己变化,避免它变化到不再需要我们。”

诚如安德斯那样强调认识世界及其变化,对技术保持警醒,有一定的意义,但如果是过分抬高的话,就会掩盖诸多问题,结果会导致对技术及其人类社会发展的消极态度。事实上,安德斯正是在强调认识世界及其变化中陷入了悲观主义。他认为,技术生产已经敲响了时代的丧钟,尤其是一方面,随着克隆技术、试管婴儿等技术的发展,生命的神秘性和神圣性也随之消失,进而人们失却了出于神秘性而对世界和生命的敬重,结果人什么都可以做了。另一方面,由于原子弹的出现,人类随时都面临着毁灭的危险。即便是原子弹没有再投入到地区冲突和战争中,但它作为可以毁灭地球的潜在威胁,仍然是时刻悬在人类头上的“达摩斯之剑”,仍然可以成为一部分人用来胁迫大多数人的利器。潜在的威胁也不可否认其是威胁,有向趋向现实性的可能。因此安德斯认为,在当下,人类无法改变什么,只能时刻保持警醒罢了。究其原因在于,安德斯忽视了所谓认识世界及其变化最终是在改造世界的实践中实现的,对于某些变化的纠偏也只能在实践活动中实现。借用马克思的话说,即是安德斯忽视了批判的武器和武器的批判之间的区别和联系。

3 技术实践的批判维度

安德斯一方面基于新技术革命造成的生活现实,肯定了马克思所揭示的物化现象在新时代的表现形式。但,另一方面又强调认识世界的关键性作用,在某种程度上将新时代技术催生的物化状况归结于改造世界的活动,以此质疑马克思的理论。这实际上是对马克思理论的误解,他忽视了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在实践基础上的现实张力。

虽然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提出“哲学家们只能用不同的方式认识世界,而问题在于改造世界”的命题,但是这一命题并不是单纯地强调改造世界,贬低认识世界的地位和意义;而是针对当时诸多学者(例如青年黑格尔派)强调思想,忽视现实的弊病才提出的。其目的是凸显出:人必须在改造世界的活动中理解和证明思想的现实力量,必须意识到“物质的力量只能用物质的力量来摧毁”。另一方面,改造世界的活动属于实践的范畴,认识世界同样属于实践的范畴,那种忽视认识世界的实践性的观念是狭隘的实践观,不是马克思意义上的实践观。因此,马克思强调的主要意图不在于“改造世界”,而是要立足实践的观点实现着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的现实关系。马克思的时代要求凸显改造世界以保持其与认识世界之间的必要张力,而当下的时代则要求提升人的反思意识,增强对世界及其变化的认识,这才是马克思辩证思想的题中之意。这里的深层问题是:思想与现实之间、认识世界与改造世界之间必须保持必要的张力,否则难以把握时代的问题,难以走出时代的困扰。

现时代,技术的发展及其后果远远大于马克思所生活的时代,世界正以惊人的速度发生着改变,人类正在实现着和享受着改造世界带来的一切。但是,这并不能否定马克思的思想,相反,当下的我们仍然是马克思思想的受益者和承继的努力者。我们在改变世界的同时,需要阐释世界和变化,认识技术背后的本质,这只是不同表现形式的要求而已。实际上,无论是认识世界,还是改造世界,本质上都是人的现实的实践活动,都需要在现实的个人的实践活动中获得实现。它们的实现力量是现实的个人,是哲学思想武装的生产者。一方面,技术既是现实的个人认识世界的结果和手段,也是改造世界的结果和手段。因此,技术所造成的问题必须在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实践中解决。如果忽视认识世界,人的改造活动就会失去方向的指引,结果将会成为无法实现的空想;如果忽视改造世界,便会在认识上夸大问题的不可解决性或者忽视问题解决的现实可能性,进而会陷入悲观主义。另一方面,当下的时代仍然是资本占主导的时代,技术问题的背后实质上是资本逻辑的问题,是技术资本主义应用的问题,是以资本利益为内在驱动的问题。安德斯看到了生产和消费对人的胁迫,这种揭示是正确的,但却不是“真实的东西”,因为他没有将产品的生产和消费置于其生存的社会制度之中,资本主义社会在安德斯揭露和批判的视野之外,他没有触及技术问题背后的社会实质。因此,当下的技术问题是以新的形式表征着马克思那个时代的物化的老问题,克服技术及其物化关系问题离不开对资本和社会制度的批判与扬弃,离不开生产实践的发展和必要的物质积累。技术作为人类实践内容的一部分,它同时也履行着必要的准备工作。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才说道:“光是思想力求成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力求趋向思想。”这一警醒的劝告充分体现着马克思历史辩证法思想智慧。它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即“光是现实本身力求趋向思想也是不够的,思想也应当力求成为现实”也是其应有之义。时代要求以实践的和辨证的眼光看待改造世界与阐释世界及其变化之间的必要张力。由此可见,只有基于实践的观点辩证地看待技术、人、世界的关系,才能真正懂得人、世界(物)何为,进而才会摆脱极端地否定现在而崇尚古代的保守主义,同时,也避免陷入盲目的悲观主义。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拥有明确的清晰的信念,才能树立起正确的客观的世界观、技术观,进而投身到社会发展与现代化建设中去,在建设实践中发现问题、理解问题、解决问题,不断向人的全面自由发展的理想迈进。

【参考文献】

[1]拉塞尔·雅各比.乌托邦之死[M].姚建彬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2]京特·安德斯.过时的人(第2卷)[M].范捷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3]海德格尔.物的追问[M].赵卫国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4]冈特·绍伊博尔德.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M].宋祖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

[5]京特·安德斯.过时的人(第1卷)[M].范捷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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