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的“消散性”悖论
——兼论资本现代性的速度视角

2014-03-11 02:54汪斌锋
云南社会科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鲍曼现代性货币

汪斌锋 郭 强

一、消散性的诊断

消散性是现代性的重要表征之一。在《共产党宣言》一文中,马克思讨论资本所开启现代性呈现的景象时用了“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资产阶级除非对生产工具,从而对生产关系,从而对全部社会关系不断地进行革命,否则就不能生存下去。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1](P34~35)。

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反思首先表现为指出现代社会所具有的消散性。这也是他所处的欧洲从传统到现代转型的社会呈现,显然马克思的反思并未停留于表象而是进一步追问资产阶级所开启的现代社会的深层运作逻辑——资本,马克思将资本与现代社会的关联进行了深刻的研究,笔者将其称之为资本现代性批判*尽管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都没有直接使用“现代性”一词,但他们对现代社会的洞察,尤其是以资本运作逻辑为特征的现代社会的剖析无不蕴含着对现代性的间接的诊断。与其他学者只注重从价值、观念、文化、心理等层面来理解现代性的观点不同,马克思哲学认为需要以生产方式为主要维度进行理解分析。用资本逻辑的外化和扩张并结合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学说以及全球眼光看待现代性,而这也正是马克思分析现代性的基本视角。让-弗朗索瓦·利奥塔曾经指出:从某个意义上说,资本主义就是现代性的代名词。由资产阶级所开启的现代社会中所呈现的种种景象,即所谓现代性,不外乎是资本逻辑的外在表现与结果。马克思哲学对以资本为特征的现代社会的批判与反思无论从规模、形式还是内容,都展现了独特的气质并产生出深远的影响。可以说,当今全球化的历程正是印证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不断扩张并推动世界历史进程的预言。马克思所观察的现代社会的资本维度与其他学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资本”现代性的批判。当着眼于资本生产所开启的现代社会这一理论视角来观察现代性时,“资本”现代性便凸显出来。。其次,马克思辩证地认识资本现代性带来的消散性。

一方面它在人类社会文明进步的历史上产生巨大的价值;另一方面,将其运作逻辑广泛应用到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进而也使得“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为何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呢?这需要进一步诊断。

(一)消散性的机理:速度

消散性隐含的前提是稳定性丧失,其张力在于稳定和变化之间。有人类社会以来,缓慢的变化并未使多数人察觉出消散性,而是只有当现代性不断侵蚀和瓦解传统遗存时,消散性才凸显出来,也即转型社会的现代之于传统的二维中,伴随现代性的不断扩张,传统的某些领域呈现明显的消散性。马克思也认为,消散性是现代性的产物,体现了资本主义社会摧枯拉朽的强大力量,其中以现代货币体系为核心的资本现代性作用尤甚。

1.现代货币体系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讨论了货币形式以及货币在流通中的关系问题,他认为现代货币作为一种抽象形式将人类的差别抹平从而促使差异得到均质化流通。而货币在流通的可能性中还扮演了其他角色——一种基于信用的社会关系和可能的预期。对于这些洞见,席美尔在《货币哲学》一书中接续了马克思的分析,揭示了货币与生产、生活以及社会文化中加速变化的一些关系[2](P56)。货币作为流通价值的纯粹(抽象)符号在提升商品—资本运行速度中起着关键性作用,它成为整体社会生活加速变化的重要维度。

首先,资本现代性将所有商品和货币之间划出着一种简单的关系——将商品和货币价值等同起来——认为这种商品和货币量度之间有一定的某种相同的性质。马克思也表述了货币与抽象价值之间的关系,即“它们作为人类劳动的耗费和人类抽象劳动所具有的共同性质”[2](P33)。通过这样一个对等关系的假设,我们很自然地得出生活中最常见的情形,即“这个东西值多少钱?”,“做这件事情值不值?”等类似的行动预设。其结果自然就是“人们终于不得不用冷静的眼光来看他们的生活地位、他们的相互关系”[2](P34)。资本现代性的突出特征就是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第二,利用现代的货币体系加速了资本运作周期,整个社会借助货币流通形式形成了资本现代性的扩张。人们衡量市场上所有的商品需要在流通中的有效货币量。有效的货币量取决于什么呢?两个重要的因素:流通中需要货币与商品的相对量和货币流通的速度。而且当流通的速度够快的时候,所需要的货币绝对量则更少。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考察了资本增值过程中一种较为隐蔽的剩余价值剥削:当资本流通速度够快时,资本实际的生产周期将大大缩短,同等时间内周转次数便大大提高,而工人工资、机器和厂房等投入便最多地利用起来。在较高层次的金融活动中清楚表明了货币流通速度之快可以弥补货币数量之少,实体的货币在交易中起的作用微小,账户和账户之间更多的是数字的转移,现代社会展现的是资本飞速的运行。

第三,在今天,信息传播即时化(同步化)年代,货币流通的速度已经完成了某种极限——轻点鼠标的几秒间完成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交易。在经济生活中,货币是怎样完成自身超越的呢?这种超越对于我们的生活起着什么样的做用呢?这也正是《货币哲学》一书想要讨论的问题,而这也正是需要回归西美尔的地方。这回归引发一系列问题:货币有什么样的价值?在众多的价值中它的衡量价值是如何超越其他价值的?为什么它能如此抽象,以致成为可供数字传播的符号?货币的本质是什么?齐美尔考察了经济发展最初阶段——起源阶段的货币,原始的货币更多的是实用价值——牛、盐、烟草、兽皮等都有过当作货币的记载。最初的人们不会傻到拿有价值的东西去交换没有价值的东西,一定是社会的组织规则与理智告诉那些处在交换中的人们,最有价值的东西才能成为交换的货币。也即,货币的最初价值包含了两个重要的方面:货币自身的价值,例如具体物的价值(作为起点的价值);还有货币作为衡量其他商品的价值——价值尺度的价值(最终的价值)。随着人们心理上对货币起点价值越来越不关心,并相信作为交换的衡量尺度,金属货币与纸币就处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了,作为一种更加轻盈的符号——纸币有了代表黄金等贵金属的可能,货币作为衡量尺度和功能价值超越了作为实体的价值,当它借助今天信息传播的数字符号手段,其作用的形式和范围都空前提高,流通的速度进一步加快。

总之,货币的纯符号化特性为加速经济社会发展奠定了基础。最初货币行使其职能时具有直接性和实体性形式,后来这种形式发展成为一种观念的形式,也就是说,它现在只是作为一种观念在起作用,而这种观念包含在一种代表性的符号里。人们在高级文化层次中对于符号的——一种抽象的形而上学的——使用并对应其现实生活中的载体,使之成为一个独立的概念,从现实中抽离出来放进数字关系的建构里。从而不断地抽象出超出具体事物的一般性,通过货币简单化对应,加速了经济社会发展。

2.从货币体系到资本速度

不但货币体系让资本现代性呈现加速特质,同时机器工业普及带来了生产和生活方式全面加速,根本上改变着社会生活的节奏。随之而来的生活把前现代的生活方式——一种基于自然周期的生活方式“打碎”,人们普遍以速度、效率为依归的组织形式中生存,工业生产、机器、厂房、流水线作业等等形式成为工业资本主义的典型意象。大量的人作为产业工人卷入线性速度的生活中去,人们长期生活在熟练的、单调的分工和无休止的加速之中,稍有懈怠便可能影响产品生产的速度。

首先,作为工业资本主义的受益者——资本家和管理者,同样生活在资本速度之中,一刻也得不到休息,不停地提升管理的效率、产出的速度、产品的数量和新科技发明用于提高速度,不得不和全社会的“必要劳动时间”进行赛跑。惟有如此才能免于被市场所淘汰。和前现代相比,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置于一种“奔跑或竞赛”当中,时间-速度成为工业资本主义的典型意象,几乎所有的制度规则都围绕时间-速度设置,不守时会带来损失,没有速度将面临死亡。

其次,作为资本速度主导下的生活方式异化的工人,人们普遍处在三点一线的单调而乏味的时间牢笼之中。人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如何度过工作的8或者10个小时。这种时间定量的生活成为现代人生活的主要形式。很多需要将时间纳入生活品质当中的行为,往往都被平面化、均质化处理。时间本来服务于人,现在则反过来了,人服务于时间。传统社会的自然周期时间是一种在现代工业资本主义社会以前的自然周期时间。它更多地体现了社会生活的周期性,随着季节周而复始。工业社会开启了工业周期时间,生活被工业生产不断加速,超越了自然的周期,逐步成为一个以某种假设的线性导向的进步为依归,永无停止地“向前发展”。

工业资本主义至今还处在进步假想之中,对流动的进步进行适当的测量表明流动的速度还在继续加速(科技进步导致的生产效率的不断提高,财富制造的巨大飞跃便可以证明)。同时,巨大规模的人口在非间断性的空间的差异上进行资本现代性规定的逻辑流动,但在一个分化非常大的社会中,不同群体和地区的运动相互适应,彼此和谐。准时、可计算、精确,都是复杂和膨胀的现代工业社会迫切需要的,它使得人们的生活在很大程度上进入到一种刻意精确和不混乱的常规过程之中。在这样一种机械的常规中,社会的不同组成部分中出现的快的运行速度,就以时间为基础不知不觉中进入到彼此和谐的状态。它把速度普遍纳入到生活的各个层面,如吃饭的速度、走路的速度、工作的熟练程度甚至娱乐、休闲的速度。例如,作为一种放松休闲的方式——旅游,成为了“上车就睡觉,下车就撒尿,到景点就拍照,回了家什么都不知道”的典型线性生活,整个旅游行程不再是休闲,更像是赶时间,通过每一个景点和车程的时间安排,完成了一次速度生活。旅游的结果并不是放松和休息,反倒是更加疲惫。我们生活在一个讲求速度的时代。周围的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的变化发展都要快。人们竭尽全力使自己更有效率,力求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乃至每一秒钟能做更多的事情。自工业革命将世界变得高速运转以来,对速度的崇拜已快要把人们逼到崩溃的极限。挣扎在精疲力竭的边缘,身体和心里不断在提醒:人们的生活节奏已经失控。*这是一场由手机的使用者和热衷于发电子邮件的人推动的现代革命。缓慢哲学可以用一个词来概括,即平衡。人们正在从放慢节奏的过程中挖掘出最不敢期待的东西——充沛的精力与高效率。([加]卡罗·奥诺德著,李慧明译,《放慢生活的脚步》,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版,第3页)奥诺德甚至想象“期待能找到可以阻碍技术进步的人来推翻技术变革,进而寻找传统社会的乌托邦”。面对现代社会技术进步带来的速度,他甚至觉得超越无望,只得寻找寄希望于乌托邦。

美国物理学家拉里·多西认为当今社会似乎大多数人都面临着不断加快速度应付这个世界的变化从而带来巨大压力。世界经济论坛创始人兼主席克劳斯·施瓦布先生指出:“我们正从一个大鱼吃小鱼的世界步入一个快鱼吃慢鱼的世界。”[3](P10~12)鲍曼在《被废弃的生命》中不得不感叹我们处在“流动的时代”的生存场景*鲍曼甚至认为,一切将都不可避免地快速沦为垃圾,在速度面前,人们的生活将是一场淘汰赛,这种生活方式将不断产生时间的淘汰品——“垃圾”。。Lars Svendsen发现,时尚是速度生活方式最有意思的表达[4](P19)。过去一百年资本主义生产大发展引发社会财富激增,从而社会生活方式有了巨大改观。而这一切都加速了时尚的变化脚步。相比19和20世纪,本世纪时尚的流行期也更短,变化速度更快。

总之,马克思认为资本现代性对传统的巨大作用体现为消散性,也即消散性是传统和现代的对比中彰显的,现代因素的不断增长和传统因素的不断消失呈现出的便是消散性。而随着全球后工业社会的到来,消费社会、信息社会、金融资本主义的生活迅速覆盖全球,其影响力超越任何一个时代,它在更为广阔的时空领域,将前现代、资本主义工业时代和后工业时代叠加在一起,将全社会纳入到加速变化的动荡不安中去。鲍曼认为,现代性已经发展出自我解构的消散性,或者说现代性呈现出和马克思时代的差异,一种结合了消费社会、信息社会和网络社会的流动的现代性。

(二)“消散性”的发展:流动性

鲍曼受到马克思关于现代性的消散性启发,在其多本著作中都谈到了一种带有强烈速度意味的所谓“流动的现代性”。在鲍曼看来,现代性的流动阶段表征着这一阶段社会形态的本质特征,即流动性[5]。这种流动性表现为人们的生活方式在流动,并且它还是一种不可控制的强迫性流动。具体表现为:工作变得越来越不具有稳定性,所有稳定性的规则、规范都在迅速失效,结构性失业和灵活的劳动力市场使人们普遍缺乏对现在的把握,以追求瞬间满足为特征的瞬时性文明取代了以连续性、累积性为特征的持久性文明,进而流动性成了社会分层的决定性因素。鲍曼形象地说,当代人的生活犹如滑冰,要想不跌倒就必须保持高速度[6](P1)。它的结果是,人变成了没有情感联系的人,社会也成了原子化的社会(沙化社会)。*郭强著《社会根理论:知识行动论研究》(第1卷),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4月第1版,第125页。社会沙化是指社会与个人的关系的紧张,在很大程度上是社会沙化所导致的社会归属感和认同感的离析。并且这种趋势越演越烈。在鲍曼看来,现代性与现代化没有实质上的差异,如果说现代性意味着对现实永不满足的冲动,那么现代化就是这种冲动的具体落实,即对现实永无止境地变革和创造,通过这样一种轮回的解释,似乎是现代性不断推动自身的变化,让消散性呈现自我复制的特征,并且还迫使社会个体在不停地适应这种变化,整个社会表现出加速趋势。显然这样的说法缺乏说服力。不过,我们需要弄清楚鲍曼关于流动的社会、流动的生活以及流动现代性和生活中的人之间的关联。

首先,“流动的生活”与“流动的现代性”密切相关,流动的生活指的是流动的现代社会里易于存在的那种生活。“流动的现代社会”则是这样一种社会:在其中,社会成员开展活动时所处的环境,在活动模式尚不及巩固成为习惯和常规之前便已发生变化。生活的流动性与社会的流动性相互依存,相互促进。流动的生活正如流动的现代社会一样,不可能总是一个固定的形式,或长久维持原来的方向[7](P1)。流动的现代性是速度的结果,起因则是资本现代性使然。

第二,流动的社会是鲍曼对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描述的那个资本现代性延伸而已。纵观鲍曼的流动的现代性,他将马克思那个时代的流动性征兆和马克思本人的预言演绎成当今社会发生的事实,从而为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时代的描述进行了有益注脚。

第三,鲍曼对马克思理论的发展体现为加速后果的关注。前者用“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后者用“现代性变得‘流动’起来,社会形态不再能够长久保持不变,因为这些形态腐朽的速度比之人们塑造它们的要快许多”[7](P1)。资本速度和加速的生活必然导致这个时代变动不居、动荡不安。当个人处在一个诸多现代化技术手段所操纵信息的时代,信息泛滥、信息爆炸、信息洪流不断将个体淹没,而个人在接受信息时必然产生的错乱——海量的信息和新生的事物迫使你放弃思考的时间,每人都忙着翻阅手机,忙着吃饭(快餐),忙着用电脑工作,忙着接打电话,稍有松懈便害怕落后淘汰。

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尔认为那些拥有卫星传送节目及24小时全天候的新闻频道,电子媒体的“快思手”所控制——一个人能够迅速做出反应,油腔滑调地给出任何问题的答案。当我们急急忙忙的时候,无法找到同世界和他人的真正的联系(因为情感的建立需要深入了解和沟通,现在这些事情被视为浪费时间)。正如米兰·昆德拉在他的小说《慢》中所写的那样:“当事物发展太快时,谁对什么都无把握,对一切都无把握,甚至对自己也无把握。”[8](P3)社区、家庭和朋友等,凡是能将我们连接起来、能赋予生活更高价值的一切都需要时间才能茁壮成长,而我们却从来不曾拥有足够的时间(时间的匮乏成为这个时代最大的问题)。英国著名的ICM调查机构最近公布的一项目调查显示,半数英国成年人认为,紧张忙碌的日程安排使他们失去了同朋友、亲人之间的亲密联系*有一首歌曲《常回家看看》已经唱出当前中国很多人的心声。同样为“常回家看看”也成为2013年写入《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护法》内容,可见转型期中国家庭也出现亲情困境。。于是人们就只停留在事物(情感、关系、观念等)的表面。

于是,资本现代性带来的一个主要问题就是思想与速度之间的关系。这个飞速发展的世界给我们展现的方式是“眼前不断的换景”。例如人们在电视播放的画面前必须飞快地思考,因此他们很难有时间关注思想,并无法给反思和比较不同论据提供时间。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在一个快速交流的世界里,如果说出一个句子之前没有时间暂停和思考,那么之前存在社会的普遍“公认的观念”无意中就获得了特权*[英]齐格蒙特·鲍曼(Zugmunt Bauman)著,郇建立译《被围困的社会》,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163-168页。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特权?这种公认的观念价值不高,大家共享的观念,不会也不需要思考的观念,因为很多日常生活中形成的观念是不需要证明并且也是大家习以为常的。——快速的思考来不及跟上画面和剧情的切换,因此长时间的生活在片段和无思想的生活碎片之中,而这正是消散性的体现。

现代性的消散性表现在生活于其中的人们不会去欣赏一部“大部头”*据青年报等权威网站调查,现代大学生阅读《红楼梦》等四大名著的不足三成。http://www.why.com.cn/epublish/node37623/node38420/userobject7ai307691.html,而会去看一些停留在图片上的景象,人们不再思考生命和生存的逻辑,而是停留在感官和生活的刺激之中。鲍曼还认为随着快速时代的到来,快速反应的思考者和口若悬河的演讲者以及政治生活被表演、被哗众取宠取代了。快速和加速成为生活的策略,生存和成功的价值取决于:第一,灵活性的适应能力,能够迅速改变自身获得对环境的适应,永远不受根深蒂固的传统习惯影响;另一种是浅尝辄止的全面性,特定技能的需求越来越少,多才多艺赢得了市场,在加速变化的环境中,那些能获得更多的机会往往是全面发展(或也许是浅尝辄止)的人。第二,对于商业的运行模式和技术的更新而言更加如此:新的产品总是迅速地到来,又迅速地消失了[9](P62~63),你买到手的每一款产品都是马上淘汰的过时货。最终,在流动的现代社会里,生活不可能一如既往,它必须要不断地现代化。生活在流动的现代社会,受时限到期的恐惧推动,生活不再需要乌托邦式的远景规划。*“计划不如变化”或许是消费主义贬低了持久性,抬高了短暂性。它把新奇性之价值放在持久性之价值之上。缩短了拥有物的有用性与可取性和它们的无用性与可弃性之间的鸿沟。[英]齐格蒙特·鲍曼(Zugmunt Bauman)著,郇建立译《被围困的社会》,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1月第1版,第163-168页。这个时代生存的情景还表现在钟表、日历、计算定量地评价我们高度机械的文明组织活动。一方面,必须作出调节个人生活以适应机器体系严格的速度;而另一方面,人们的交往逐渐带有了机械性特征,即非个人的、匿名性的、以及在不断进行计算并调整应对。因为速度和流动性正在深刻地改变着人类生存状态。这就使得人的交往成为短暂的、碎片化的以及非个人性。

总之,鲍曼描述的那个无反思的、非固定的、杂乱无章的时代,正印证了马克思关于资本现代性下消散性的经典表述:“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在这一点上,流动的现代性无非是现代性的新形式和新阶段,它并未逃脱马克思关于资本现代性分析的逻辑和视野。那么机械的节奏能够不受惩罚地取代生命和成长的节律吗?速度能够无限地加快而不伤害人——人的交往、关系和价值观念吗?

二、“消散性”的悖论

首先,人的生理因素决定了资本现代性带来的不断加速变化无法超越人的生理极限。人无法做到像机器那样飞速运转。尽管马克思和卢卡奇等人都注意到了这种资本现代性给人带来的异化、物化——人们被对象化的东西再次对象化了。然而,异化一词能否表达当前人们的生活方式呢?这却值得商榷,回顾马克思的异化,他在描述这个词的时候显然有一个预设:那就是非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下的人们,确切地说很可能是一种以前资本主义的生活方式为参照的生活,殊不知,在更大意义上讲,进化却也是一种异化的形式,正因为人类历史上类人猿到人的不断异化,人类才有今天。如果不冒着异化的危险,怎么能知道人类的生存潜力呢?如果人们熟悉并习惯于这种异化生活,这种生活可能就变成正常的生活了,所以不必低估人类生存的意志。

当然,这样的描述绝不等于说非人道的一定有其未来待定的立场,从而进一步定义什么是人道。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说明,正是因为马克思等人看到了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人类的不幸,并且这种不幸会不断反噬工人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工人阶级越是创造巨大的“物”,越是对自身的禁锢,物的世界增殖同人的世界贬值成正比。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最终造就现代的资本的奴隶[10](P54~55)。因而,马克思才毅然决然地对资本现代性进行最严厉的批判。当看到未来不可超越自身的苦难时,革命性的超越便成为必要。

第二,马克思和鲍曼都不断重复“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那么在这样一个流动的时代中人们生存的准则又是什么呢?尽管这是一个肤浅的、流动的、无反思和不深刻的时代,但人类的生存总是有自己生活的准则,当面对这样一个变化多端的不确定时代,“有一些未经思考的、普遍认同规则和观念成为人们生活的准则”[11](P163),那些理所当然的、未经批判的、先入为主的观念和见解成为浅思考甚至无思考时代普遍流行的准则,而这些观念和见解往往是传统的、肤浅而通俗的甚至借助当下流行话语的变相回归?虽然这个时代有一些东西烟消云散了,但是另外一些“素被人们尊崇的观念”仍然还在,并且悄悄地改头换面重新在资本现代性中找到生存的空间。

第三,不仅是传统复活,还有一些东西借尸还魂了。分析现代货币体系时,一切差异被货币均质化了。现代货币体系将差异用金钱的数量进行标识,一切复杂的问题在货币面前都简单化了,货币将其变成简单的数量对应关系,人们从此只需要拿着足够的货币,就能够得到想要的一切。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这样描述:“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向来受人尊崇和令人敬畏的职业的神圣光环。它把医生、律师、传教士、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它出钱招雇的雇佣劳动者。”[1](P3)马克思的描述分析恰恰证明,货币拥有了“神性”,现代货币体系让货币成了上帝,现代货币体系不正是“货币拜物教”么?资本现代性让传统宗教退出了日常生活的主要领域,但是上帝却在货币拜物教的形式中再现。

第四,逻辑的形式化。突出表现为外在性(表面性)与工具理性在逻辑的形式层面勾连起来。正如吴晓明所说,外部反思成为新的形式主义。什么是外部反思?一种运用理性获得的前理解(逻辑力),并将这种前理解加诸于任何事物的外在形式[12],停留在表面之上,却看似或多或少的正确的批判,这种批判的骨子里是忽视事物的客观真实的本质,而仅仅是玩一种逻辑游戏。今天面临纷繁复杂的世界时,所做的不是深入变化事物的本质——也可能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去深入——而是就事物表面形式提出一些不真不假的处处都能用得着的见解。而这恰恰是资本现代性的产物——一种貌似抽象的科学借助工具理性和逻辑霸权的形式,实质是打着科学的旗帜推行非科学的内容。各种迷信等传统糟粕借用科学的形式包装,以真假难辨的伪科学身份出现,例如各色“名医”、“大师”等等。故而,这个时代看似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但是还有一些东西并未消失。

之所以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得出“一切等级的和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的结论,是因为马克思在诊断资本现代性所开启的现代社会时所呈现的消散性特质,对它的理解可从两个方面进行,一方面,结合唯物史观来看,消散性体现了资本现代性改造传统社会的巨大力量,传统社会中阻碍社会生产力进步和发展的因素在现代性面前都“烟消云散”了;然而另一方面,现代性将传统社会的一些因素按照资本逻辑进行改造,使之不断再现,由此可见资本现代性虽有其进步意义,但却未真正超越自身的限制。

当今中国社会正面临前所未有的转型发展,资本现代性大规模的引进和扩张不断瓦解传统社会束缚生产力发展的桎梏,经济社会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可是一些传统的糟粕并未真正消散,而是潜藏于社会发展主流之中,时而涌动再现,冲击着社会的文明进步。因此,马克思哲学提醒我们,社会的发展,尤其是转型发展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是充满着挣扎和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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