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树民
近代中国,岁月峥嵘,杰出之士,灿若群星。盐都自贡虽僻处川南,当时却英才辈出,为这群星闪耀的时代倍添光彩。其佼佼者如刘光第、宋育仁、赵熙、吴玉章、谢持等等,不一而足。从人物的个体贡献展开研究,学界已经作了大量工作,我们需要从另一角度、从群体的角度审视这一特殊现象,似更能窥其奥妙。因此不揣谫陋,略述宋育仁与赵熙交游史实,以资方家深入研究。
作为中国近代史上具有全国影响的文化巨子,宋育仁与赵熙都得到了学界的重视,学者在有意无意之间,常常将其相提并论,使得二人具有坚实的共同研究的基础。
蜀学历来是中国学术的重要分支,近代蜀学,以其植根于相对安定的西蜀地区,成就和地位尤为突出。宋育仁与赵熙同为蜀学士林的重要成员。彭华《宋育仁与近代蜀学略论》论述了宋育仁对近代蜀学的贡献。李朝正在论近代四川学术的时候说:“觉醒了的四川志士为之奋斗了几十年,在学术上崛起了,有了学术带头人,不少人在学术上跨入了最前列,拥有了第一流的水平”,他专门列举的带头人就有杨锐、刘光第、唐宗海、邹容、宋育仁、廖平、赵熙、傅增湘、骆成骧、张森楷等人①李朝正.明清巴蜀文化论稿[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1997:40-42.。《巴山蜀水圣哲魂》也称:“为着外抗西方侵略,内图民族自强自救,从古今中西的各种学说去寻求救亡图强的理论,是四川学者的共同特点。从廖平、宋育人、杨锐、吴之英、刘光第、赵熙等人身上,我们都可以看到这些特点。”②黄开国,邓星盈.巴山蜀水圣哲魂:巴蜀哲学史稿[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467.胡昭曦专著《四川书院史》及论文《近代四川书院教育与蜀学人才培养》列举了近代四川书院培育的巴蜀英才,成为众多学者列举蜀学人才的蓝本。曾加荣整理的《四川省首届蜀学研讨会纪要》(即《中国儒学年鉴2005》署名“文史”之《四川首届蜀学研讨会》)概括胡昭曦该论文时称:“中国近代是蜀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时期,在四川地区涌现出不少杰出人物,如杨锐、刘光第、邹容、彭家珍、张澜、吴玉章、骆成骧、宋育仁、廖平、徐炯、李宗吾、赵熙、吴虞、向楚等”①曾德祥.蜀学:第一辑[M].成都:巴蜀书社,2006:312.。宋育仁和赵熙在重庆、成都都有重要活动,是当之无愧的巴蜀学术泰斗。他们的文章,也常常在《戊午周报》等同一刊物发表。作为学者的宋育仁与赵熙,有着多方面共同的研究领域。
首先,从政治思想看,他们都倾向于维新变法。宋育仁所著《时务论》、所办《渝报》《蜀学报》,都大力鼓吹变法。董凌锋《维新运动期间宋育仁政治思想研究》对此已有深入研究。赵熙1892年初次进京,即与同乡乔树楠、吴德潚、尹仲锡交善,更为重要的是,“损丈属余与刘裴村主政交善”,与刘光第深交,在诗文和政治方面都深受刘光第影响,之后赵熙一直师事刘光第,时时以“裴村先生”相称,赞成刘光第、杨锐等人的变法思想。戊戌变法时期,宋育仁参与了“强学会”的活动,直接介入了变法行动,主要是在舆论上与北京遥相呼应,变法失败后,宋育仁被罢黜。赵熙则丁忧守制,僻居荣县,未能直接参与其中,但他积极支持变法,戊戌闰三月日记载:“自三月以来,朝政日谋更变,危诏迭见。盖我国自甲午日本之役,武臣不竞,皇帝曲予之和,天下之人咸愤。于是一二才智嚣然议论,穷乡曲学,人人自危,而变法大唱矣。顾其功过,有不能没者。国家重洽累熙,承平之久,朝野皆泄泄成习,厝火积薪之下,晏然以为至安,非有疾呼哀鸣,天下几无人悟。惜乎变而不法,遂予诸庸口实耳。然方之甘仍积弊者,天下后世之公,必有平议于其际也。”可见赵熙对变法的拥护。胡先骕《评赵尧生〈香宋词〉》径直称“尧生且为戊戌维新党人也”。郑家治论述20世纪巴蜀人才繁盛的状况与原因时说:“四川各地广设书院……它们既培养了大批新旧交替时期的学者,也培养了维新变法运动、辛亥革命的大批思想家、政治家、社会活动家、文学家、革命家与军事人才,著名者如‘戊戌六君子’中的刘光第、杨锐,维新思想家、学者李榕、骆成湘、张森楷、吴之英、宋育仁、廖平、徐炯、胡安澜、向楚、邓君吾、赵熙、谢奉琦、李宗吾、雷铁崖等……这些人物大多先研究学术而后从事政治、军事活动”②郑家治.二十世纪巴蜀革命将帅诗词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2006:205.,也将宋育仁和赵熙视为维新思想家。
其次,从历史学角度看,他们都是地方史志编撰大家。赵熙纂修了著名的民国《荣县志》,并曾受邀编纂《四川通志》,因故未果。有意思的是,接替赵熙编纂《四川通志》的,正是宋育仁,并最终成书。二人所撰内容也大致相似,赵熙《<荣县志>叙录》称:“凡《荣县志》,都如干篇,虞拔贡克举其职,勤志独任;曹茂才毗之成功,授熙俾整齐之”,主要执笔者为虞白史、曹靖,他本人只撰写了一部分。《与戴自牧书》也称:“不佞所撰,惟沿革物产二三门,余悉县士虞白史为之。”今所见《荣县志》第一卷为“沿革”,第六卷为“物产”,第十七卷“叙录”也为赵熙撰写。宋育仁“亲拟《重修四川通志例言》、《重修四川通志目录》,对民国《重修四川通志》从采用体例、类目设置、资料范围、逻辑顺序等,都有明确的规定和说明,以指导和规范修志工作,且亲任成稿的审定,书稿中宋氏之修改、批校,墨迹累累,可谓心力尽矣”③彭邦明.宋育仁与民国《重修四川通志稿》[J].四川图书馆学报,2012,(1):85.。宋育仁在总纂《四川通志》之时,还监修了与荣县同为今日自贡辖区的富顺县的《富顺县志》。总的来看,宋育仁和赵熙担任史志总纂的时候,主要都是承担发凡起例的工作,奠定了志书的基本风貌。
再次,从文化教育角度看,他们都是地方现代教育的先驱。宋育仁曾主讲艺风书院、典试广西、执掌尊经书院,任江苏高等文科第一类学堂监督,四川国学学校校长,四川国学会会长等,一生兴学。孙山《宋育仁教育思想研究》有深入的阐释。赵熙则主讲荣县凤鸣书院、主持重庆府试、任重庆东川书院山长、泸州川南经纬学堂监督、创办并主讲荣县文学舍,桃李遍天下,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教育思想。他们对巴蜀地方教育的贡献,必将永垂青史。
最后,从文学角度看,他们都是近代巴蜀文学的代表作家和学者。汪国垣(字辟疆)《近代诗派与地域》称:“蜀中近代诗家,以富顺刘光第、成都顾印愚、荣县赵熙、中江王乃征为领袖,而王秉恩、杨锐、宋育仁、傅增湘、邓镕、胡琳章、林思进、庞俊羽翼之。此派诗家,体在唐朱之间,格有绵邈之韵,清而能腴,质而近绮。”汪辟疆将他们并列为“西蜀派”的代表诗人。宋育仁文学作品,主要收在《问琴阁丛书》①唐新梅.四川大学图书馆藏《问琴阁丛书五种》版本初探[J].四川图书馆学报,2011,(3):91.里,赵熙则有今人整理出版的别集《赵熙集》。他们创作的主要体式都为诗、文、词,特别是词作,戴安常编选《近代蜀四家词》时,选录张祥龄、宋育仁、赵熙、林思进四家,《历代蜀词全辑》选录宋育仁词45首、赵熙词82首,《巴蜀文化大典(上)·文学卷》选录宋育仁《风入松》词1首、赵熙词3首,宋育仁、赵熙词作都同时被选入,且不约而同都是一前一后。体式上,如果一定要说不同,宋育仁有影响甚大的赋体作品《三大礼赋》,赵熙则有川剧《情探》。他们在文论方面也颇多共同之处。宋育仁受业于张之洞创办的尊经书院,受教于“湖湘派”领袖王闿运,其实,王闿运“隐势”地接受了桐城派文学思想②傅宇斌.王闿运与桐城派——论王闿运文学思想的另一渊源[J].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4):542.,桐城派文论弥漫巴蜀,宋育仁自然首当其冲。赵熙也受桐城派思想影响较深,借以评点诗文的的言论,大都出自清代桐城派古文家如刘大櫆、方苞、姚鼐、包世臣、章学诚、梅曾亮、吴敏树、曾国藩、张裕钊、王闿运、吴汝纶等人之口,他与清季桐城派“曾门四大弟子”颇有渊源,与方苞从孙四川提学使桐城方旭诗文唱和甚多。从文论实践看,宋育仁有《三唐诗品》、赵熙编选了《唐歌行》,对唐诗都情有独钟,评点古诗文的有关言论都常为今人称引。程彦霞《<三唐诗品>与晚清唐诗学》论述了宋育仁的诗学理论贡献。《四川省志·哲学社会科学志》第八章论巴蜀文艺学的学科沿革时,称“宋育仁主要从事改革政治经济变法图强活动,然其《问琴阁丛书》亦间论文学,又编《三唐诗品》三卷。所写《半箧秋词跋》倡词宜‘疏密得当’,而‘意深’‘隽永’,立论稳妥。赵熙为有清三百年四川诗人之冠,平生于诗词理论钻研甚精,所著《香宋杂稿》为文论渊薮,手批《唐诗选》及杜甫、苏轼等数十家集,精鉴细解,蜀中学人传抄转录,受益至今”③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四川省志:哲学社会科学志[M].成都: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1998:112.,虽然有些史实值得商榷,如所谓的“《香宋杂稿》”未曾行世(《香宋杂记》是诗钟著作),但将宋育仁与赵熙作为古代巴蜀文学的殿军,所论值得重视。
另外,他们都是经学大家。宋育仁著述甚丰,已为世人瞩目;赵熙有关思想则散见于各种评点,遗憾未得整理。论“蜀学”者多论宋育仁而遗赵熙,这方面值得注意。
宋育仁和赵熙都曾积极投身社会活动,特别是宋育仁,对时事的影响非常深远。但辛亥后,都退出政坛,隐居桑梓。其光芒却耀如星月,隐而弥彰,成为巴蜀人士尊崇的社会名流,也颇具共同之处。
宋育仁与赵熙都名列成都“五老七贤”之中。“五老七贤”频频出现于各种材料,为研究近代巴蜀史者津津乐道,但它是一个模糊的称谓,不是一个严格的学术名词,不同文献,指称的具体人物稍异。许丽梅硕士论文《民国时期四川“五老七贤”述略》有较详细的论述,兹不赘叙。
需强调的是,宋育仁与赵熙在“五老七贤”中声望较高。徐凌霄《骆成骧名列“七贤”》认为:“时蜀省耆旧有‘五老’、‘七贤’之目,廖平、赵熙、宋育仁等为‘五老’,望最高。成骧亚之,‘七贤’之一也。”①徐凌霄,徐一士.凌霄一士随笔[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708-709.骆成骧为末代状元,尤其在巴蜀甚少状元的背景下,声望反在其次,亦可见他们受到尊崇的程度。
因为深受世人爱戴,赵熙和宋育仁的墨宝也都深受珍爱。有趣的是,他们的墨迹也曾同现一幅,交相辉映。吴之英有诗作《哭杨锐》,并书为横幅。早在2002年,王晓渝、康建国的《志趣相投珠联璧合——<哭杨锐>及其题跋》就注意到了吴之英《哭杨锐》诗稿的题跋,吴洪武、春江的《吴之英<哭杨锐>诗稿的史学价值和审美价值》重申“另有赵熙、宋育仁、林舒、谢无量等名人题跋,评价均高”②吴洪武,吴洪泽,彭静中,校注.吴之英诗文集[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8:685.。该诗稿由《吴之英诗文集》收录。赵熙跋语影印件存于该书477页,内容即《赵熙集》现收存的《题张毅崛藏吴伯朅悼杨舍人诗幅》。宋育仁不以书法闻名,但其书法作品也值得重视。
总的来看,宋育仁的社会活动更为宽广,在法律、经济、军事、外交等方面都有系统的思想③黄宗凯,刘菊素,孙山,等.宋育仁思想评传[M].成都:西南交通大学出版社,2007.,赵熙这些方面则较少涉及。他们的交集,只是宋育仁构建的宏大思想世界的一部分,但这已经是一片广袤的原野,风光无限,值得我们去细致考究其交游过程。
虽然宋育仁与赵熙都是近代人士,但有关他们生平经历的文献大多散落,各自的传记资料都较简略,《香宋日记》未全部面世,两人交游的有关史实难以确考。这里姑就现有材料作一粗略梳理,望就正于达人通家。
宋育仁早年生活于成都、资州一带,赵熙则在荣县、嘉州求学,路途悬隔,交通不便,难有交往的机会。宋育仁年辈较长,1886年即中进士,成名较早,在赵熙释褐之前,两人地位悬殊,未见其交往的记载。
1892年,赵熙中进士,宋育仁则简放出京,任广西学政。1894年赵熙再次入京,秋后返回荣县,宋育仁则被任命为英法意比四国公使参赞,出使欧洲,二人也没有多少交往机会。1895年宋育仁回国,1896年回四川办实业。1897年,宋育仁于重庆白象街创办《渝报》,赵熙则任相距不远的东川书院的山长,二人同处于如此狭小的空间,加上当时颇重同乡之谊,同声相求,二人应当有交往,两人订交,也应当在这前后,可惜未见相关的文献。
陈代星《赵熙年谱》称:1898年“二月初九临米襄阳书自遣,为宋芸子书扇,又为众人作书竟日。”这是有关二人交游的最早的文献。赵熙书艺,盛名远播,“为宋芸子书扇”,两人自然可能素未谋面,但更大的可能是,两人已经有颇多来往。
戊戌变法失败,宋育仁解职回京。1900年,赵熙入京廷试,时八国联军陷京城,宋育仁、赵熙同困围城,均以诗文抒怀,宋育仁与朱孝臧等有著名的《庚子秋词》,赵熙也有《庚子杂记》及诗文多篇。二人也应当有交往,可惜也未见相关的文献。
赵熙1901年离京赴泸州,1903年重返京城。其日记载:“闰五月十五日晴城南前辈过谈,特科试日,四川三人与试,宋芸子观察其一也。阅卷者公卿而已,皇上特柬张之洞与之。”反映了当时宋育仁参加经济特科考试一事,两人也应当有来往。赵熙日记又载:“七月一日晴到国史馆。因拜陈苏生、成子蕃两侍御,宋芸子前辈、胡雨岚编修来拜,未晤,雨岚与周梓亭同年方自日本归也”。这是今所见两人在京城相互拜会的唯一的文献。至此,两人订交已经确定无疑。
宋育仁与赵熙同为近代著名诗人,早在陈衍《石遗室诗话》已有描述:“都下诗人,十余年来颇复萧寂。自余丁未入都,广雅相国入枢廷,樊山、实甫、芸子俱至,继而弢庵、苏堪、右衡、病山、梅菴、确士、子言先后至,计余居都门五年,相从为五七言诗者,无虑数十人,讨论之契,无如赵尧生熙、陈仁先曾寿;进学之猛,无如罗掞东惇曧、梁众异鸿志、黄秋岳濬。尧生以诗名有年,所作无虑数千首。掞东诸子,肆力为诗,不三数年也。”丁未为1907年,时赵熙在京,居闲守制,是年冬返回荣县,宋育仁1908年方才因入直隶总督杨士骧之幕而进京,两人当未谋面。1909年,赵熙再次入京,成为陈衍主盟的京师诗社最重要的成员,与宋育仁同处京城,可惜未见宋育仁参与该社活动的记载,二人已经订交,当有诗文唱和,也可惜未见。
辛亥秋,四川掀起了声势浩大的“保路运动”。宋育仁主张将川路公司款项附为国股,引起轰动。“赵熙是荣县人,荣县紧邻宋育仁老家富顺县,两人是地道的川南老乡,交情一向不错,却不料在这件事情上被推向了对立面。”①伍奕,多一木.1898及其他——中国书生宋育仁[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当然,这种对立出于政见不同,可能并不影响两人的私交。
辛亥之后,两人都辗转回川。宋育仁1914年底抵达重庆,1915年初寓居成都少城锦江街。赵熙1914年春回到荣县。两人都开始了晚年林下幽居的生活,也进入了二人诗文唱和的高峰时期。
王仲镛《赵熙年谱》载:“民国五年丙辰(一九一六)四十九岁春夏间,与胡薇元、林思进用‘源’字韵为诗相唱和。多至五十余叠。继复寄兴于词,而宋育仁、邓鸿荃、邓镕、路朝銮为一时词友,门人辛楷亦擅其能。”时赵熙尚未到成都,以明信片的方式将诗词寄付成都亲友。当时以“书、源、安”为韵相互唱和,赵熙为诗近四十叠,其中涉及宋育仁的诗作为“元年二月廿九日”(邮戳)寄给胡孝博诗中的一首:“一经迷信转丘樊,宋玉清羸赋大言。我欲招魂江水上,不随圆折胜漩源。”赵熙自注:“问琴”。赵熙该手迹见《玉雪双清——赵熙胡薇元的翰墨因缘》,诗作收入《赵熙集》,列入《三缀琐谈寄玉津并示山腴十二首》之末。该明信片尾注:“廿七”,当作于洪宪元年二月廿七日,这是今所见赵熙与宋育仁唱和的第一首诗作。宋育仁深得王闿运器重,《中国书生宋育仁》载王闿运离开尊经书院后曾言:“入川办学八年,英才辈出,其尤者‘宋玉’‘杨雄’”②伍奕,多一木.1898及其他——中国书生宋育仁[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宋育仁因有“宋玉”之誉,赵熙诗作中“宋玉”当指此。
这年夏,赵熙应邀到成都。他们燕集作诗,结诗社。林思进有诗作《喜赵尧翁来成都,宋芸老育仁招饮问琴阁为诗社,因作赠赵、兼呈芸老及同社诸子》,可见宋育仁曾在问琴阁举行文酒之会。宋育仁亦作《诗社作、即酬胡孝博先生、林山腴、胡铁华,兼柬同社赵尧生、杨范九、尹仲锡、邹怀西、周紫庭》七律组诗三首,其二自注:“孝博以白海棠作词社,逾日集图书馆,白海棠甚盛,尧生爰赋《红白海棠词》属和”,所谓“红白海棠词”当为《香宋词》中《惜秋华白秋海棠》《薄倖八十松风馆海棠最胜,吟者多尚白,盖标其好之清也,余有讥焉。补红秋海棠词》二首。他们的诗社也是词社,可能没有专门的名称。陶道恕《赵熙》载:“赵熙客游成都,同蜀中名流宋芸子、方鹤斋、邓休庵,林山腴等结锦江词社。”明确地称为“锦江词社”,但《香宋词》中“成都词社”“锦江词社”之称都曾出现,《春禅词社词》这一词集所谓的“春禅词社”,也是指这一群体。宋育仁对赵熙之词非常称道。《赵熙集·香宋词》编者案称:“香宋尝云:‘诗句可以入词,即经史辞句亦可入词,稼轩为之也工。’时人或惊疑此论,惟宋育仁深然之,並称此词一扫纤细语,格韵俱高,‘马陵箭发,鼈子潮来’,最为警句。”可见宋育仁对赵熙词学思想的肯定。“马陵箭发,鼈子潮来”一联,见于赵熙《声声慢雨》一词。这期间,二人应多有同游共处之时、亦多开怀唱和之作。
赵熙有《霓裳中序第一清时官翰林院在成都者,群出宋前辈芸子后,八月撮(摄)影,命曰<五云秋禊图>》一词,反映了这群遗老词人的共同情怀:“三清一梦隔,但说西京双鬓白。回念蓬莱缥碧。送春夜漏声,璇霄风色。卿云故国。擅玉堂、天上词笔。群仙会、八方使节,搢笏玉皇侧。凄绝。镜中人集,认锦水、铜驼巷陌。临江还少废宅。剩讬鱼陂,送老禅伯,九秋悲也得。胜万古消愁示疾(余酒病不与)。贞元影、不祥同祓,唤取五云客。”词题所谓“官翰林院在成都者,群出宋前辈芸子后”,透露了他们对逸民身份的自认、以及以宋育仁为尊长的交往关系。
1916年秋,赵熙返回荣县,成都文士为其送别。李思纯有诗作《八月二十三日集江楼送别尧生先生归途口占》,所谓“八月二十三日”,阳历则为1916年9月20日。赵熙赋《翠楼吟江楼送别三十九人,怆然赋此》:“月过中秋,茶香碧井,登楼又寻洪度。木樨黄喷雪,醉金粟如来风露。高丘无女,试北望阑干,神州前路。烟江树。雪山西断,海潮东注。日暮。当代名流,合党贤遗耇,泪边留住。枇杷门巷古,各浇取桃花人墓。明朝何处。算入画津关,知心鸥鹭。西风苦,酒醒人远,一帆归去。”《赵熙集·香宋词》编者案称:“江楼留别胡玉津、宋芸子、邓休庵等,别有七绝数十首。此行由成都乘舟去乐山,以下八词均纪程之作。”其诗作被辑为《江楼留别十四首》,存《赵熙集》中,其二留别宋育仁:“摇落深知宋玉悲,杜句。春秋直笔在茅茨。荒寒一例前朝彦,肠断燕山老帝师。宋芸子。”“燕山老帝师”之称,感慨无尽。
1917年,赵熙作《八声甘州成都胡延长木箸苾芻词中有前后六忆戏约诸词人和之》,约请词社诸人唱和,编为《春禅词社词》①赵熙,邓鸿荃,宋育仁,等.春禅词社词[M].刻本.成都,1917(民国六年).,赵熙为之作“叙”:“成都胡延长木,清官江苏粮道,卒十余年矣。箸《苾芻馆词》,中与樊山唱和,有《甘州十二忆》,戏和之,寄锦城词社。社中八声競作,独林子山腴裒手曰:‘我乃不成一忆’,群诅其惰,末之能改也。已而宋芸子前辈出闰花朝词,仍寄甘州旧调,自谓禅心冷定,不復作绮语。然则绮语特不冷不定耳,固亦禅心也。客有裒斯作者,因题曰‘春禅词社词’。丁巳三月三日赵熙”宋育仁虽未作此“艳词”唱和,但他的“闰花朝词”“仍寄甘州旧调”,也算参与其中了。宋育仁之作又有诸人和之,如张慎仪(1846-1921)《今悔庵词》所收《八声甘州次宋芸子闰花朝讌游词韵》:“知天公、也是爱芳菲,未遽令春深。展唐唐如月,绣林锦野,阁住光阴。潭外百花蜂舞,蜡屐走相寻。正小寒时节,幽思难禁。一岁两逢花寿,记前吟栲杻,兰袭欢襟。人花斗健,艳说到如今。时徙倚孝祠,祠畔无花,幡无限花心。待红药,浓开有日,买醉量金。”李思纯不仅有十二首“十二忆”和作,且作《八声甘州和问琴先生润花朝韵》。按当时唱和情形推测,和问琴之作可能非此一首。
1918年,赵熙赋《玉烛新戊午人日答问琴阁》:“青城归客瘦。道井络经时,坐探星宿。一筇在手,山中路、识遍千年樵叟。仙云万亩。是水脉、江源蒸就。如梦醒、茅屋鱼陂,归来市朝非旧。人间溅血陈陶,叹六郡良家,义军谁救。破书自守,公还近、晋代桃花红岫。青衫泪透。为笛韵、山阳哀奏(同伤汤蛰老)。春思苦、人日题诗,花前雁后。”从词题看,此为赵熙和作,宋育仁当有词作相赠。当然,赵熙也常以词为柬,此词非必和作,姑存待考。
当年,程白袈的刘夫人绘焦山图,多人为之题词。赵熙赋《如此江山焦山图,程白袈观察室刘夫人绘》。他同时还有词作《如此江山图中人競题词,问琴阁独高,依前韵志谢》:“笔尖活了江心绿,依稀二乔春锁。水亮鱼天,霞红雁路,冷透衣裳云卧。行縢快裹。约榔栗声中,白云穿破。夜鹘呼风,扬州隐隐见灯火。南天从古重镇,酒边歌羖,愁梦应过。六代江声,长淮树影,是计如今都左。青山笑我。指劫后焦先,浪淘中坐。老泛花潭,海天凭战舸。(“羖”,孝然歌也。见《魏志·管宁传》注)。”这是比较明确的答谢宋育仁为图“题词”的词作。宋育仁题跋笔墨非止一二。
1919年,是宋育仁与赵熙交往最密切的一年。这年春,赵熙至成都,宋育仁、向楚、邓镕、邓鸿荃等知好排日宴请,每集则诗酒流连。邓鸿荃将作品裒辑为《花行小集》①赵熙,邓鸿荃,宋育仁,等.花行小集[M].刻本.成都,1920(民国九年).,赵熙为之作“叙”:“己未春,余游成都,城南花事方盛,文酒之会,或以词纪之,休庵遂録成册,盖远世事而美敖游,多难时所稀有者矣。昔陆务观至成都有寓居之篇,其诗曰:‘家住花行西复西。’今花行未知何所?而余寄迹于梁园,固庾蘭成所称‘花随四时’者也。因题其耑曰《花行小集》。”该集反映了当时词社12次社集的盛况,并录“襍詠”。宋育仁第一、二、四、七次社集皆有词作。
第一次社集为邓鸿荃召集,他有《百字令》一词,词题称:“己未春,尧老至成都,向觙公与知好四十人仿丙辰中秋故事,招陪花潭春泛,双张画舫,瀛婘载焉。沙碧竹寒,宛然天上。舣岸醉竹閒楼,鬲墙花市将阑,游人清净。忻故人之相逢,而良会之不易遘,既联句送复生道尹,倚醉更成此词。”介绍了社集的缘起、经过,可视为词集的另一序文。宋育仁和作《百字令休庵呈香宋酬招集诸君,叙见休庵原唱》,此集还有郭延的《泛情波摘遍己未二月廿五日,侍香宋师泛舟百花潭,饮竹閒楼,同问琴、休庵、圣传作》、辛楷的《百字令花潭春泛》等等。
最重要的是1919年4月2日在“马祠”的第二社集,这次集会由宋育仁主持,他作《临江仙三月二日社集花市,其前日尧生再到成都,向觙公辛圣传诸君招同花潭泛舟,公讌于此。休庵先有作,香宋因拈“曲水湔裙三月二”为词头,各赋别调。索簏无词谱,因就临江仙合起句,作急就章,即和休庵词意,呈同社集诸君》,词题也可见社集因迎接赵熙而兴。该集方旭作《瑶台第一层问琴招饮马祠,限以“曲水湔裙三月二”起咏》,可见饮宴地点。邓鸿荃作《临江仙芸老约饮花市》,亦可印证宋育仁的东道身份。
第四社集为赵熙召集,似为答谢之集。赵熙作《春风袅娜锦城三月,微风小夝,柳花如雪,二十年前所无也。按刘俊之献蜀柳,状若丝缕,武帝植之太昌灵和殿,以况张绪风流,则垂柳本蜀产也。物久而失所宗,罔知乡故,不独柳然矣》,亦收入《香宋词》。宋育仁、邓潜、邓鸿荃、曾延年、龚维锜、高培英、郭延、苏天续、范诗、辛楷诸人,皆有和作。宋育仁的词题为《春风袅娜柳花,和香宋元均》,亦为咏柳之作。
第七社集亦为宋育仁召集,他作《瑶台第一层同鹤叜三月二日本调暨韻酬郭季吾李悊荪并柬邓休庵赵香宋》。与会词人各有新词,郭延的《齐天乐问琴阁主约同香宋师休庵悊荪艸堂寺素馔》《满庭芳拜杜文贞祠同悊孙韵》、邓鸿荃的《齐天乐芸老招饮艸堂寺和季吾韵》、李思莼的《满庭芳问琴先生招同季吾侍香宋师休庵先生饭艸堂僧舍》都印证了宋育仁再次作东道的盛情。
这年秋,赵熙返回荣县,宋育仁赋《月下笛送尧生》赠别。赵熙赋《南浦别江楼送者诸君子》作答:“花外小红楼,古今来、堆得离愁多少。唐代辘轳声,吟香地、元九韦皋曾到。枇杷翠晚,玉人魂断生秋草。留与阳关三弄笛,楼下绿波双棹。元戎小队郊坰,置行厨、丛桂香中更好。转柁秀山光,平羌上,换尽年年怀抱。壶天尚早。大旗落日红霞照。燕子生涯如客样,一醉一番人老。”与宋育仁依依惜别,离愁别恨无限。
邓鸿荃为刊刻词社这些词作为词集《花行小集》,变卖了豻尖袿,并赋《夜飞鹊花行小集既成,鬻豻尖袿刻之,纪传一笑》纪其事。宋育仁赋《夜飞鹊和休庵》唱和。赵熙为此作《闻休庵卖豻尖袿刻<花行小集>感寄》:“诗穷卒岁本来难,久念衣裘破复单。救饿无方谁解惜,耽吟何(用)事苦争刊。古传狗曲江翁笑,老失鹑悬范叔寒。寄讯妇褌还办否?一编留请贵人看。”赵熙手迹见《赵熙书法》第148页,落款为:“休庵鉴定即乞问琴鹤老约园垂和十一月十六日藁深惜青城石室不能囗作也。近来囗囗得悊生海西问否,至念”,可见赵熙曾约请宋育仁等和作自己的诗作。
值得一提的是,赵熙这年社集所作的《凤箫吟贺莘友》、两首同题的《壶中天鼻烟》都不见于《香宋词》,是其集外之作。
1920年,赵熙再至成都,住城西梁园。赵熙赋《玉漏迟梁园春夜》(《学衡》1923年第18期发表):“酒醒灯作伴。中年照影,寂然僧馆。四远无声,薄冷自开窗扇。坐久疏疏细雨,觉庭树棲鸦微叹。池气暖。红鱼戏唼,几星花瓣。静中想到洪荒,奈独夜惊心,南(两)朝人换。一缕游丝,挂遍柳梢风颤。暗省愁根似我,不言处、绵绵难断。银漏转。生涯比春还短。”《赵熙集·香宋词》编者案称:“一九二〇年应四川省长杨庶堪约至成都,住城西梁园,与宋芸子、邓休庵、林山腴等时为文酒之会。”宋育仁仍为他们欢会的座上嘉宾。
农历九月十三日为赵熙生日,这年秋,成都知好为赵熙泛舟祝寿,林思进作诗《重九后四日,同人买舟置酒寿尧生先生游浣溪,即席赋献》。赵熙作诗《生日,宋芸老、邓休庵、林山公诸人泛舟见寿》:“一舸城南醉,花潭秋水香。诗人多白发,寿酒貰青羊。道士房栊静,仙家日月长。百年荣此约,小影亦沧桑。”并有词作《酹月庚申九月十三,方鹤叟、邓约园、林山公、邓休庵、胡玉叔、龚慧修、唐仲威、龚向农、李季讷招同宋问琴、向觙公,泛舟百花潭,憩二仙庵,归饮唐氏桐花馆。越日,问琴、约园、鹤叟以诗词见寿,遂依西麓此调纪胜,因录质政》(《学衡》1923年第15期发表):“浣花秋声,载一潭诗思,碧玉壶中。绿合水天凉一色,泊船仙梵花宫。蠏堠吟香,鸥边泛棹,江阁树葱葱。秦淮缩本,鱼天莲叶西东。佳节又过重阳,明年此会,耆旧可重逢。得意万鸦盘阵黑,乱霞残日城红。大劫昆明,孤生皇览,人老菊花风。一椽归去,月明吹笛青峰。”词作反映了成都亲友、包括宋育仁泛舟花潭,为其贺寿的情景。
岁暮,赵熙返荣。离别时,赵熙赋《风入松·草堂留别》(《学衡》1923年第17期发表):“江梅新扮小红看。指日趁花还。明知归亦无家住,号司空、且占三官。一担将书作伴,半头向岸牵船。算来冬至去三天。梦里汉嘉山。何年再似今朝醉,望桤林、不尽凭栏。风雪离人头白,尊前一步阳关。”《赵熙集·香宋词》编者案称:“一九二〇年春到成都,岁暮将归荣县,聚饮草堂,留别方鹤斋、宋芸子、邓休庵、林山腴诸人。”可见宋育仁曾一同为赵熙饯行。
除词社社集之外,宋育仁、赵熙等也一同参与了赵熙老师胡薇元召集的集会。张慎仪《今悔庵词》收存的《齐天乐胡玉津邀同宋芸子、赵尧生、邓华溪、邓雨人、路金坡、江子愚讌集天倪阁赏白秋海棠》:“当年曾访凌云去,小住海棠香国。轳辘井边,秋千亭畔,簇簇疏花如雪。萧晨蕙夕,剩清怨几分,闲情一霎。春睡醒来,梦华破碎秋心仄。光阴回首都幻,又古鹳重缔,饱有秋色。冷艳弄晴,素馨吹息,销尽红尘炎热。无言脉脉。有篱豆吟蛩,伴伊幽寂。画箔低垂,玉阶凉露白。”词题反映了聚会情景。张慎仪有专赠送宋育仁的《金缕曲赠宋芸子》:“自恨逢君晚。卅年前、闻风倾倒,曾披行卷。镕铸古今珠一串,才分今无其选。早博取、湘潭青盼。并世知交星散尽,只寥寥、残客称同伴。结吟社,通情款。明年此知谁健。但相期、花前月下,清尊频劝。麦秀黍离休再赋,留着一枝斑管。待占领、彬彬文苑。我对渊云甘俯首,幸骈邻、好共谘疑难。道珍重,加餐饭。”也有与赵熙唱和的词作《解语花黛黛花,吴淞茗名。与赵尧生同赋》:“风描碧髓,露染璃酥,应是天工巧。二分春早。争炫出,楚楚缃花清峭。疏香吹到。正竹里、炉烟袅袅。比他代,醉绿昌明,沁诗脾更好。也学千双淡扫。对清人宫树(原注:陶谷清异录:伪蜀甘露堂前两株茶,宫人呼为清人树),倍争窈窕。云魂月貌。单只是,不夜鹤心知道(原注:温庭筠诗:疏香皓齿有余味,更觉鹤心通杳冥)。徘徊绝倒。吴淞创、锡嘉名妙。可能低唱斗茶歌,赚周郎不晓。”这些唱和,都当在赵熙留滞成都时期。
赵熙1920年10月回归荣县,此后26年不到成都。之后,赵熙对宋育仁满怀思念,情见乎辞,1922年有诗作《怀宋芸老》:“摇落平生不待秋,年来宋玉最工愁。井栏六月多芳草,如此虫声遍九州。”(亦见《乡居诗画唱和卷》,《大风旬刊》第十六期以“乡中近作”为题发表)林思进有诗作《孝谷过图书馆,感旧成诗相示,因酬其旨,兼寄问琴香宋两翁》,从诗题可见他们仍然诗简频传,并未中断联系。遗憾的是,他们也只能这样鱼雁传情了。
赵熙1920年返回荣县后,主要的工作就是编撰《荣县志》。宋育仁1921年开始监修富顺县新县志,又被聘为四川通志局总纂,1922年创办《国学月刊》,1924年受任四川通志局总裁。两人修志、论史的工作,使其学术活动色彩更为浓厚。两人编纂的史志,也反映了他们相互的学术交流。
宋育仁的经、史、时政等论著早就风行天下,赵熙应当研读过宋育仁有关著作。《荣县志·物产第六》为赵熙亲自撰写,其“海椒”一条,引述了宋育仁的论述:“宋育仁曰:‘海椒,古之蓼也’”①赵熙,虞兆清,曹靖,等.荣县志[M].刻本,1929(民国十八年).。虽然是短短一则资料,管中窥豹,赵熙受其影响应当不少。
《荣县志》非全由赵熙个人执笔完成,但他作为总纂,自然审读过全文。《荣县志·人士第八》卷末有曹靖案语,当为曹靖编纂。其中“赵亮”一传,直接录用宋育仁所作《赵赠君传》。赵亮为赵熙兄长,林思进《赵云龙先生诔》载:“惟夏历癸亥八月十七日,清赠中宪大夫云龙赵先生告终里第”,可知赵亮于1923年9月27日逝世。《荣县志》沿用此传,可见赵熙认可了宋育仁对其长兄的评述。为存文献计,全文过录于后:
宋育仁撰《赵赠君传》云:国史有孝义列传,必采自方志家乘。余方征集蜀文献,以备国史,赵侍御与同事,以其兄殁赴闻,嘉其卓行,为作传曰:“君讳亮,字龙云。以弟熙翰林院编修,官监察御史,赠中宪大夫。晬而目眚,家綦贫,遂废读。然性强记,闻历朝说部治乱兴亡,能为人详说,瞭然如在目。久年家计,出纳有无,佥识其日月多寡。覆之薄记,皆譣也。秉性孝友,承厥考心,益念鞠子哀。佣身以佽事畜,食恒不足。顾常以肩摩齿积之资,市饼饵器玩,以奖弟熙读书之勤。侍御自言,比入官,母丧,父左右晨昏,惟赠君兄是赖。所云‘熙名为人子而已,国变十二年,凡所资一惟赠君焉依’。顾自奉俭苦,而严取予之分。虽受貤封,得有冠带,然犹自损,即严寒盛暑不舆。尝与人失券,临分财,仍悉数与之,斯又古称笃行者矣。古者选举于乡闾,以孝、友、睦、婣、任、卹六行为选格,目瞍者耳聪而强记,则令习乐科最宜。故国语称‘师箴瞍赋’,不必两目眚盲也。其贤行而学专门,且祀于瞽宗。末世政治失道,人材屈抑,多无成。顾幸赖有诗书之泽,卓行尤异者,郡邑犹相望,朝廷有貤封之典,以劝孝弟力田之家。或补苴风教,家庭犹兴起。国变后则亾矣。既为赠君家传,因其有感,遂论而列之。呜呼!!”(《荣县志·人士第八》①赵熙,虞兆清,曹靖,等.荣县志[M].刻本,1929(民国十八年).
文中提到“余方征集蜀文献,以备国史”,应指宋育仁主持《重修四川通志》一事,“赵侍御与同事”,指赵熙编纂《荣县志》,可见他对赵熙的编纂工作的重视。故《重修四川通志》中也可能反映了当时学者的思想、包括赵熙的一些思想,因其未能刊印行世,无从探微索隐、见其具体言论,姑俟来日。宋育仁为《富顺县志》撰写的“总序”称:“余以总理由知事兼任,乃川中修志通例,因辞总理而就监修”,可见他并没有为《富顺县志》编写具体的章节,故《富顺县志》中也难以见到这方面的言论。“总序”为他写作的重要文章,该文作于“辛未夏正仲秋朔五日”,阳历则为1931年9月16日,几乎是他的绝笔了。
其间,宋育仁1922年曾回富顺小住,不知是否曾与赵熙谋面。之后宋育仁返回成都,可能两人未再相会。1931年“7月,四川遭遇特大水灾,(宋育仁)和赵熙等联名致电铁道部,请以川汉铁路公司存款赈济灾民”②伍奕,多一木.1898及其他——中国书生宋育仁[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这可能是二人最后一次携手为民请命了。
1931年12月5日宋育仁魂归道山,宋赵之谊,缘尽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