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理强
六十出头的老王,驾着三十出头的二八大跨转悠了一个早上,还是没有找到活儿。老王干了半辈子提泥端砖的活儿,自觉还能再干几年,但包工头却说,你看你,瘦得只剩下二三两骨头了,还干,想破命啊?快回家歇球去吧!可老王给三儿子办婚事时拉下不少饥荒,不干活儿饥荒咋还啊?
老王漫无目地转悠到了瓜果市场,他发现今年的瓜果市场上突然出现了芭蕉,而且卖得很火。老王枯黑的手挠挠花白的头,忆起了自己年轻时也是耍过几天称杆子的人,七两重的东西在老王手上可以是半斤也可以是一斤多。
有一天,老王碰到一个老头,老头换了老王十斤大米,其实老王只给人家称了八斤大米,可老头却把老王引到玉米缸前,掀了缸盖说:“你挖吧!我去给你捞一碗干的,出门人不容易!”从此,老王就干了提泥端砖的活儿。
老王想到这里,向批发商问了下芭蕉的批发价,就架着车回来了。老王在超市和集市上转了一圈,悬着的心平展了。老王暗自庆幸,村里乡里果然没有卖芭蕉的!老王回到家,翻出了二十多年没用过的篓子,吆吆喝喝着和老伴把篓子抬上了车子后座。老伴问明老王原由,二话不说地打了盆水,抄起刷子边刷篓子边说:“卖吃得东西的家伙一定要刷得干干净净!”
老王一只手捏着车把,一只手扶着车座要起身:“哎,你刷它干啥?吃芭蕉是要剥皮的!”
老伴说:“干啥得有干啥的样,你看刷得这黑水,那小媳妇大姑娘谁敢靠近你的篓子!”
老王想想也是,现在的人不比从前了,都干净的很。老王围着车子转了一圈,捏捏轮胎,气软,拿气管子添了点气,又从窗台端过废机油往链子和车轴上抹了些。
老伴刷了大半天篓子,换了无数次水,黑篓子变成白篓子,老伴用手指各处摸摸,放面前看看,舒心地笑了。老王也用手指试了几次,笑看着老伴说:“咱这篓子也称得上五星级篓子了!”
“推荐指数四颗星!”老伴说完笑弯了腰:“咱电视看多了!”老王摆了架势又要走,老伴说:“咋像个小孩似的,早上就激动得没吃,中午也不吃了?要下馆子呀?去吧!去吧!一碗面十来块钱,看你能吃几天!”
老王笑笑,露着两排金牙三个洞说:“那年,那月,那日,我也是下过馆子的!”
“知道,知道,你的那三颗牙就是那年,那月,那日,下馆子时绊掉的!”
老王呵呵一笑,往炕头一躺说:“少下点面,吃不了多少。”
吃过饭,老王驾着二八大跨接了三十斤芭蕉。老王的原意是先接十来斤芭蕉卖着试试,要好卖,再多接些。但批发商却说接个十来斤都不值得上称,老王只好仅着身上的钱接了三十斤芭蕉。一出城,刚才还发了狠要晒焦老王的日头现在却隐在了黑压压的乌云后了,凉飕飕的风从地底刮了上来。这风是要下雨的前兆,比电视上的天气预报准多了,老王前闸后刹一起捏,二八大跨顽强地扯出三五米才停下。老王跳下车子,从车把上的军绿色帆布包里掏出块塑料布盖在了篓子上。
老王驾着车飞快地往回赶,赶了不到一半的路程,雨啪啪地下了起来,老王被浇了个落汤鸡。到了家,老王连忙吆喝老伴抬回了篓子。篓子一进门,这间十多平米的窑洞顿时转不开身了,没法儿,老王夫妇只能让篓子上了炕。老王又把车子停在门口的单人床上,床对面是组合柜,床头靠着炉灶,炉灶上面是火炕,炕头放着两个大木箱子,一只箱子上是一台液晶电视,大儿子给的,嫌小;一只箱子上放着一台黑白电视,还能看,但收破烂的只给五块钱,五块钱卖它干嘛!
雨下了一夜又一天,老王这一天察看了无数次芭蕉,还好,芭蕉的色泽还算正宗。夜来时雨停了,老王摩拳擦掌地上炕睡了,攒足精神,明天好大干一场!
天亮了,雨又来了。老王站在门口,呆看着雾气中的雨帘,也没心思再去察看芭蕉了。夜来时雨停了,老王看了半夜电视才睡下。
天亮了,雨又来了。老王躺在被窝里,双手枕在脑后,听着雨声想心事。老伴翻着芭蕉说:“哎,这东西和老了的人一样起了‘寿斑了。”老王忙腾起身子察看,三十斤芭蕉果然都起了寿斑。老王坐不住了,胡乱穿好衣服说:“快给咱那三个娃分吃了吧!”老伴看看老王,说:“他们怕是不会要。”老王说:“要不要给他们撂下就对了!”
老王把芭蕉分成三份,披上雨衣,提了一份来到大儿子家。老王站在大儿子家门口叫道:“娃儿,你出来下!”大儿子穿着拖鞋跑到门口说:“爸,进来呀!”
“脚上泥,不进去了。”老王瞥了眼油亮的木地板,把芭蕉塞进了大儿子手里。
“爸,你买这个干啥,也没人吃!”大儿子边说边掏了大半盒软中华塞进了老王的手里。老王看了眼烟,扔回地板上匆匆地走了。大儿子看着老王的背影,摇摇头,随手把芭蕉放在了地板上。
老王又提着芭蕉来到了二儿子家,站在门口叫了声,没人应。老王开了门探出脑袋看了看,顿时火了,客厅的茶几和地板上满是咬了一口的香肠,喝了半罐的饮料,滚了的面包,散了的饼干。“败家子,迟早饿死!”老王嘟囔着转身朝三儿子家走去。三儿子家没人,准是又上丈母娘家住去了,哎,养儿有啥用?老王边想边一脸失落地走了回来。
“呵呵,我就知道你送不出去!”老伴笑说。
“咱大娃可是接了哈!”老王说。
老伴摇着头说:“哎,你真是老糊涂了!咱大儿媳在医院上班,最讲究吃了,你这不新鲜的东西她能让一家人吃?”
“不吃扔掉,也不是谁的命!”老王边说边剥了一根芭蕉吃起来。
“好吃不?”老伴说时也剥了一根芭蕉吃起来。
“咋不好吃,绵甜绵甜的!”老王说时又剥了一根芭蕉吃起来。
“回味酸!”老伴吃了一根再不动口了。
老王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芭蕉,实在吃得恶心了才停下来。
“芭蕉好吃不?”老伴睨笑着问。
“好——吃!”老王打着饱嗝说。
“好,我今天就不做你的饭了!”老伴说。
“哼!你做的饭哪有芭蕉好吃啊!”老王边说边把剩下的芭蕉摊在了炕上。
老王吃了一天芭蕉,吃得连放出的屁都是芭蕉味了,炕上的芭蕉还有一大堆,想给邻居分,又怕招来是非。
“芭蕉好吃不?要不好吃我就扔掉了!”老伴装好剩下的芭蕉睨笑着问。
“咋不好吃,我还没吃够呢!”老王边说边提起芭蕉放在了墙角:“明天早上再吃!”
老伴笑得弯腰抹泪:“哎哟,这个死要面子的老家伙!”
“哼,芭蕉就是好吃么!”老王说时又剥了根芭蕉吃起来。
天一亮,老王就起来剥芭蕉了,剥了一案板,坏了的切掉,好的放不绣钢盆里。老王把大半盆芭蕉放桌上,蹲了,一顿吃了个光。吃过芭蕉,老王摸摸肚皮说:“起身了!”
“还去呀?”老伴追到门外说。
“咋不去!”老王说时驾着二八大跨迎着洗过的朝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