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美宇
和林林逛街的下午
深秋,叶子差不多都要掉光了,花坛里倒伏的草也已枯黄
泥土残存着最后一点湿气,我们是它隐藏的水珠
在一条拥挤的路上滚动,穿过汽车的缝隙
同行人一同溅起灰尘
他们都要到哪里去?回家,或者离家?
而我们,是在游离,在一段路上,莫名地走过
就像人生的许多时刻,无知无觉
生活就是行走,中山路,大直街,或者小一点的巷口
七拐八拐,有时有方向,有时漫无目的
但是,终有归途
多好,有你挽着我的手臂,拉拉杂杂地说些家常
你很柔软很柔软的手指,有时,轻轻碰触我的手
就像你的话,不经意地撩拨我的心扉
阳光很轻,我们是阳光中两颗透明的粒子
此一刻甚至可以看见彼此的骨骼
我们知道“新世界”里那些浮华的衣饰不属于我们
可是,我们还是忍不住要看看摸摸试一试
让售货员细细为我们系好最后一颗纽扣
她有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带起的风能吹凉你燥热的脸颊
然后,我们在穿衣镜前扭来扭去
一直听完她的夸赞,她叫你美女,或者说你有气质
其实,不会有什么轻易再能搅乱我们的心
我们穿过幽暗的黑夜和炫目的白昼,早在淬火中强硬
可是,如同荒草下的沼泽,柔软也越来越多地让我们深陷
一个玩伴大病,一个电视剧的动人场景
都会让我们心绪不宁,泪流满面
像硬币的两面,像盘古推天开地
我们时而飞在高高的云层,时而踏入坚实的土壤
和林林逛街的这个下午,我们什么都没有买
坐在肯德基店里,直等到外面华灯初上
我们欣喜于喧哗街道上的灯红酒绿
我们也怀念大草原上闪闪的星群
秋日读萧红
坐下来,透过很凉的窗子看很凉的天空
云是软的,大朵大朵的
像女人春天般的眼神,懒散,游移
楼群铁灰着脸,坚硬,生了根
这些莽汉,永远不会温婉
不会唱云朵样的歌儿
没什么事,就是坐下来
看一本女人的书
看她写:失掉了爱的心板,
相同失掉了星子的天空
她还说:东京落雪了
好像看到千里外的故乡
这个半生游荡的女人
踏着擎雪的落叶裹紧大衣
然后忧伤地思念——爱和北方
现在,另一个女人
正坐在她故乡的深秋里
看一只瓢虫的细足在窗上划下印痕
看它红背上的七星和隐藏在软壳里的黑色翅子
感受另一片思绪的叶子,穿透六十年的冰霜
再一次碰出轻悄的沙沙声
女人的笔无论如何都是弱的
松散的字尘埃般漫飞
丰满的叶被抽干 在空中打着旋儿
去哪里?去哪里?天空吗?还是泥沙里?
她不是树,她只是嫩弱的藤,是暗处的苔
一点点细碎的光影就能让她活
然而也只能是一点点细碎的光影
一个同秋天一样寒凉的女人
在每一页里写满冷和饥饿
因为冷,她抱紧一个又一个走到近旁的肉体
因为饥饿,她肯无数次地弯身,拾捡男人丢落的面包屑
像玉米像麦子像野草像地里的小黄瓜大倭瓜
她相信生长的力量
风霜雨雪,她用自身见证“生命原始性的顽强”
我看到,为了逃离冰雪她走进了更深的冰雪里
在每一次求生的投奔与突围中
只有她的才情 那天赋的力量 让她——活!
舞 者
一
我想在衣褶里安家
像水草摇荡在波痕里
像悠游的鱼,扇动鳍
吐出金色的泡泡
总有一些事,是我们梦着的
比如风,和山莺在风中衔来的种子
比如云,和喜鹊在云间架起的桥梁
比如一场曼舞,衣袖卷起的旋涡
和旋涡里亮闪闪的眼睛
二
好吧,让我们静下来
屏住呼吸
穿越纷飞的尘埃
擦亮一块镜片,擦亮一盏灯
并在深蓝的夜幕里,擦亮一颗星星
三
我想要说的,都在光影里
一些被拂起的故事
一些曼妙的冥想
还有一些,变成沉沉的暮色
变成山雀的叹息
四
腰肢是软的,像山泉盘绕曲折的石岸
像开满花朵的小径,在黄昏的水气中蜿蜒
这一晚,我静静地泊下,看红红的渔火
听涛声,并怀想一只蜻蜓的翅翼
如何在阳光下闪亮
像她一样,踮起脚尖
整个世界都变得高大
南方的雨冷得刺骨
南方的雨冷得刺骨
我们坐下来喝一杯热茶
不远处石头开成莲花
几尾金红的小鱼摇来摆去
我们谈论衰老和死
竹窗外的腊梅正含苞吐蕊
在路上又仿佛永远停留
像青瓷杯里的红茶
宽大的叶片静伏
我们也活成这样的烟雾了吧
迷蒙幽暗与尖利
让骨髓深处的冷听起来还挺美
雪会收拾残局
像一场杯盘狼藉的筵席
树枝都空了
日光也黯淡下来
小小的散场
雪在路上
来收拾残局
它会清扫并且覆盖
在朔风粗糙的大手下
我们是将被扶正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