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兄弟,不登山

2014-03-04 20:38王二
户外探险 2014年2期
关键词:攀登者岩壁登顶

提名

四川邛崃山双桥沟鹰嘴岩新线路

“353年的梦想”

攀登者:王二、阿甘、杨帆、董晋云、邱江、赵恒、张勇

攀登时间:2013年8月20日~29日

难度定级:5.11a,多段5.5~5.8R,650米,13pitch

提名理由

位于双桥沟布达拉峰东南侧的鹰嘴岩,海拔高度5300米。继2005年瑞士队之后,王二团队的此次攀登是该岩壁可考的第二次登顶。攀登历时九天,全队坚持以自由攀登风格完成所有段落,路线全程仅使用挂片和螺栓15套,未遗留多余的岩锥、岩塞等攀登装备,可谓纯粹、洁净攀登典范;第一组登顶为连续21个小时的攀登及下降,对攀登者体力、技术及器材操作要求极高;线路最大技术难度为5.11,伴有多段5.5~5.8难度,成功登顶体现了国人在大岩壁攀登技术方面的最高水平。综合海拔、天气、难度、线路复杂性以及团队配合等因素,此次鹰嘴岩新线路的开辟可谓一次真正高水准的大岩壁攀登。

鹰嘴岩位于四川邛崃山脉中段,双桥沟布达拉峰东南侧,海拔高度5300米。鹰嘴岩远看像雄鹰长啸。惟一可考的攀登记录是2005年10月,瑞士攀登者 Christof Looser, Martin Ruggli 和 Lukas Durr 经过七天的艰难攀登登顶。线路命名为 I Hate Camping(我恨露营), 21pitch,难度 VI,F7a(5.11d),A3,700米。2013年8月,经过连续14个小时的攀登,我们到达了顶峰。

前奏 攀登无小事

队友们在缘来客栈聚齐,他们是:此次攀登活动的发起人,来自北京的Griff;阳朔的邱江、张勇、杨帆;加上早到的老董(董晋云),七人团队到齐了。接下来,召开了热烈的装备可抛弃大会,大家积极踊跃,出手阔绰,其中以Griff的Overuse Black Diamond C4机械塞一套,邱江的数十把单锁,张勇的崭新十余只Kailas机械塞为甚。

从成都翻越夹金山到双桥沟的道路比我想像中要顺畅,就是司机一路上老唠叨的单边交通管制也出乎意料的畅通。夹金山垭口一翻下来就进入了嘉绒藏族的小村落,很别致。到了我们的落脚点书记家,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洒。

第一天是适应日,计划是和向导老胡徒步到鹰嘴岩大本营勘察,选定攀登路线和宿营地点。次日和秋香、Griff商讨了昨天观察的线路后,我们决定兵分两路。由适应比较好的我、赵恒、老董组成高原小组,随背夫们上白海子,搭建大本营;由邱江、张勇、Griff组成高反小组,留在书记家休息,来日再战。

到了大本营,向导兼厨师老胡已经等候多时,我们立即投入到了火热的营地建设中。关于营地建设,最重要的就是选址,既要留出与水源的缓冲区,又要考虑到与攀登目标的距离,特别是岩石类山峰在夏季雨季容易发生的落石、坍塌、泥石流等风险。我们在离湖边150米外建立了宿营区,在200米外建立了厨艺区,并和他队协商了公共卫生区。帐篷搭建完毕后,就是个人装备整理、公用装备的再次整理、公用物资的分类存放、厨房设施的调试、做食品计划、通讯设备的调试、充电设备的调试。

试攀 交替作战

今天的计划是高原小组进一步勘查攀登路线并试攀,尝试建立运输通道。高反小组进驻大本营,做进一步的适应。由于夏季蒸腾效应比较剧烈,鹰嘴岩地区的天气经过几天观察总结为:如果大气候为晴到多云,那么中午以前晴,中午后多云,4点以后开始落雨但雨量不大;如果大气候为多云或者云多有雨,那攀登者就得自求多福了。一大早天空晴得一点儿天空样都没有,见状我叫上赵恒与老董,收拾装备开始上山。营地与岩壁根部是一段草甸和流石坡隔开,高差大概200米,需要行军大概40分钟,抵达岩壁根部后,我们把装备放下后又空身开始溜达,寻找合适的起攀点。上午11点,我们三人开始从起攀点攀登,1st pitch是大概50~60度的缓坡,由于裂缝系统没有想像中发育的完整,大部分段落需要无保护通过,期间还有大概4~5米的横移需要考验精准的脚法与良好的平衡感,整段难度大概5.7R;2nd pitch 岩壁角度开始加大,大概70度左右,同样有大段落的无保护攀登,同时角度略低的段落上散布着许多浮石,到顶后是个比较舒适的平台,难度5.8R;3rd pitch开始,才是真正的攀登,经典的slab地形,裂缝时有时无,需要胆量和细腻的脚法,难度5.7R,在这个pitch的顶端,我们发现了刚走不久日本队攀登未果下撤时留下的8毫米 bolt以及短绳和单锁;4th pitch迎来了更大面积的slab地形和更少数量可以放置可靠保护的裂缝。逼不得已之下,整个60米绳距我只设置了一个保护点,难度5.7R。四个pitch爬完已近下午4点,天空准时的阴云密布,并不时洒两滴雨点,这是该回营的信号了,下撤时我们固定了两条60米动力绳和100米静力绳,这样换高反小组磕路线时能节省大量的时间。

回到大本营,高反小组已经胜利会师。高原小组今天顺利的勘察及攀登更令整个队伍士气高涨,从高反中适应回来的邱江和Griff更是积极请战。全队于饭后组织了一场高山“闪趴”,何谓闪趴?Flash Party的意思,全队加友队十来只头灯同时在我带去的天幕下开成频闪模式,辅以高度洋酒和蓝牙音箱,再加上邱江赖以成名的岛国音乐,连向导兼厨师老胡都双眼放光了!相信我,用老胡的话来说,每一场party的背后都是无数的:“脑壳痛。”没有例外。

高原小组历经连续三天的劳作后迎来了休整日。高反小组由攀登副队长邱江领衔,拍摄队长Griff辅佐,再加上依然高反的张勇和杨帆,一块儿对付昨天四个pitch以上的岩壁去了。

“王二,收到请回答。”对讲机中传来了邱江的呼叫,“我们已经到达瑞士平台,我们已经胜利到达瑞士平台。”“瑞士平台”是指瑞士队信息极简的攀登报告中提到的一个位于岩壁中段的平台,大小可以搭建一顶单人帐篷,瑞士队在平台窝了四天,才完成了上半段的攀登,难度达到A3(aid climbing器械攀登的难度系数,有别于free climbing)。我们选择的路线竟然和他们异曲同工,在这么巨大的岩墙上,不同路线居然汇合到了同一个节点,攀登这种行为真是太奇妙了。但不同的是,自平台起步,我们的路线将偏右进入一个明显的,可能完整的,直通鹰嘴岩顶部的裂缝系统。而瑞士人的选择是直上,进入端墙(headwall),在平面与小裂缝间战斗。

冲顶 无兄弟不登山

今天的计划是高原小组经过休整后重新投入攀登并伺机登顶,高反小组休整。但今天运输任务比较繁重,由于Griff拍摄纪录片的需要,以及考虑到人数众多的攀登队员每个人需要公平的攀爬机会,我们需要在瑞士平台储存一些高山食品和饮水,以及一定数量的攀登装备。恢复状态的张勇和依然高反的杨帆表示放弃休整,今天再次协助运输,加上本就打算跟拍的摄影队长Griff再分担一点,对于人均负重已接近15公斤的高原小组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第一个抵达瑞士平台的我掏出itouch准备拍摄一些老董和赵恒爬双上升器(在大岩壁攀登活动中,路绳固定后,攀登者会采用一种使用两只手式上升器爬绳的方法,这种方法效率高,灵活机动,是每个攀登者都应该熟练掌握的技术装备运用方法之一)的图片,顺便拍摄一些鹰嘴岩中峰和东峰的图片资料。从平台往上便进入原来预定的裂缝系统,由于视角的不同,现在观察起来角度很大,几乎接近90度,而且由于地形的原因,还是没法观察到裂缝系统是否延续,是否直达峰顶。

老董和赵恒终于到达了平台,在5000米海拔负重爬上升器真不是一件轻松的活,既要有熟练的技巧,还要有过硬的体能。简单的混着水食用了几块能量棒后,我们开始整理装备,准备开始攀登,8th pitch的起步我沿着一条从平台开始的右向裂缝攀爬,希望它能够引领我直接进入我们想要进入的主裂缝系统。可惜我的预想是徒然的,裂缝的终点一如既往的是一面光滑的岩壁,我极不情愿地建立了保护站,并招呼赵恒和老董上攀。这一段难度大概5.7。

9th pitch的攀登极具戏剧性,是我职业生涯中少数留下极深刻印象的段落。在8th pitch的保护站我面临两难的选择:选择直上,距离主裂缝系统的起始部分很近,但得以Aid Climbing的方式,这意味着在通过光滑的岩面时可能需要使用我们最不想使用的手段—凿眼;选择继续向右横移,幸运的话可能可以迂回到主裂缝系统的起始部分,但风险在于为了保证迂回时绳索的顺畅,不能设置任何保护点,而且如果不行将浪费宝贵的时间。事实证明,我选择后者不但为自由攀登完成整条线路打下了牢靠的信心基础,也是坚持自由攀登态度的胜利。从第8段保护站出来,我继续向右横移接近15米,这时发现向左迂回可行,于是又向左横移15米,接着上攀10米终于进入了梦寐以求的主裂缝系统,一条笔直的0.75#~3#机械塞的裂缝,由于solo 40m带来的紧张情绪在我设置好一个完美的1号机械塞后终于释放,我交替涨手,自我感觉爬得行云流水,那种自我生理节奏和岩壁完全合拍的感觉并不多见。在设置了几个nut和机械塞后,我迎来了本段路线的最大手点,一个类似马桶边缘的jug,我兴奋得双手抓住,并大声欢呼起来,感谢攀登,感谢鹰嘴岩,感谢MTV,感谢CCTV,赐给我如此美妙的路线。本段难度5.10+。

服用了一粒咖啡因盐丸,休息了十来分钟后,我尝试转动我的右肩关节,感觉疼痛并不十分明显了,看来往日攒下的人品关键时刻还是起到了作用。我们三人在雾气中对望了一会,我说:“接着来吧!”赵恒和老董没出声,只是给了我肯定的眼神。我们三人在昆明经常搭档开发户外运动攀登路线,常在一块酗酒谈心,那种默契和坚定的支持力量只能意会。

12th pitch起步便是下马威,几乎90度,是两条平面上的狭窄裂缝,保护不好设置(其实是看不见设置的怎么样)只能凭手感。攀登10米后裂缝便消失了,变成了C3都嫌小的裂隙,但此处每隔1.5米居然出现了三只岩锥,这可救了我的老命了,裂隙边缘很薄,沿裂隙攀爬10米后裂隙顶部是一面仰角和平面相交开口向下的0.5#机械塞的窄缝,再向左横移便进入一段简单的烟囱地形。我不知道哪里来的莫名勇气,一鼓作气通过了难点,在烟囱的顶部找到两片巨大的片状岩石做好了保护站。

三只岩锥的存在,令我百思不得其解,我们在重复某队的路线吗?瑞士队的路线图明显没走这边啊?在沟里频繁现身的日韩队已经爬过了吗?只是由于语言问题,我们在网络上没有找到相关信息?在老董和赵恒跟攀过程中,其中一只岩锥还失效了,说明打进去的时间不短了。哎,这一切都是谜啊,作为想攀爬一条新线路的我们,这无疑令人沮丧。本段落为整条路线最难,5.11a。

由于习惯性浓雾的原因,天色已经黑得需要打开头灯了。老董和赵恒跟攀上来了,我观察了一下13th pitch,从下边看是一段70度平面上的夹角缝,略宽,估计4#、5#、6#得全上,并偶有仰角,实话说我看到这样的地形以及我们只有三个大号机械塞的装备现实,加上三只岩锥带来的沮丧心态,感觉今天完成路线到顶的可能性很低了。补充了点能量胶和水,我开始了攀登。起步5米 lay back以后我翻上了另一个平台,柳暗花明了,是的,柳暗花明了!在70度的平面上,一条完整的裂缝豁然眼前,并且平面上遍布各种手点、脚点,在浓雾中我看不见太远的上方,只是边爬边设置最靠谱的保护点,在这种攀登节奏下,60米绳距很快就用完了,当赵恒大声提醒我:“只有两米绳啦!”我已经站在了鹰嘴岩的顶部。我大声的回应道:“通知大本营,我登顶啦!”

我坐在一个40度斜坡的凹陷处,保护老董和赵恒上来,最后这段美妙的5.8必须让他们感受一下。而登顶给我的不现实的感觉还在困扰我,我怎么就登顶了呢?计划中的连夜死磕,bivy,准备抗冻的心态,都他娘的不需要了。我真的登顶了吗?我环顾四周,我的位置处于鹰嘴岩矮顶和中顶之间,它们之间的高差大概20米,不远处还有个高顶,是个小尖尖,你在山下任何位置都无法发现,大概距离我200米开外,大概一个绳距高的样子。顶部今天风速不高,以至于在头灯的光线下都能看出雾气中的水分子。我的脚下是鹰嘴岩西南壁,天色昏暗,虽然在脚下,但仍然给人以压迫感。我心中默念了几遍:嗡嘛呢呗咪吽,祈佑冥冥中那些我不知该怎么称呼的众神们的关注,请他们赐福,毕竟爬上来只是整个攀登过程的一半。20:00整,两个头灯的灯光从石脊那边穿透浓雾照了过来,老董和赵恒露出两张笑成柿花的脸。高原小组在路线顶端汇合了,抱歉没有观众们习惯的那种狂喜的场面,击掌相庆后,我们一块窝在我所在的凹陷处,互相凝视着,聊了点家庭、友谊方面的私密话题,眼睛都有点儿湿润。从早晨6:00离开大本营,我们已经连续攀登了14个小时,登顶后的过度兴奋对于漫长的需要更高投入度的下降过程毫无帮助。我抓紧时间用itouch拍摄了一段视频,赵恒掏出三支烟,都点上,算是给山神一个交代,老董则已经开始整理绳子,进行下降的准备了。(记得这次和极致玩家拍摄组队长三元有过这么一段谈话,我问他:“你知道登山最需要什么吗?”三元回答了一堆,诸如装备、体力、技术什么的。我说都不是,登山最需要的是有兄弟watch your back)在高风险的环境中,没有什么比搭档间的默契更重要。一个眼神,有时甚至不需要眼神,彼此都做出相应的反应,互相守望,互相鼓励,互为坚实的后盾。所以,那句话虽煽情,倒也不错,“无兄弟,不登山。”

下降 不带走一片云彩

夜间下降的风险颇高,曾直接导致了我的挚友刘喜南的去世,其他致命事故还包括我和赵恒都认识的李红学。风险之一来自攀爬者本身,选择夜间下降就说明当天攀爬时间过长,身体疲劳度也会在临界点,技术操作容易出错,安全意识也会下降;风险二来自岩壁,上攀时攀登者们都小心翼翼,加上白天容易判断落石的风险。夜间的多段下降,无意间蹭落的浮石,往往来不及警告便会造成严重的后果。我们三人下降前约定,每到一个保护站便互相提醒,注意操作与下降时的动作幅度,正如我们轻轻地来,也安静地走,绝不留一根毛在鹰嘴岩。夜里12点我们安全撤回了瑞士平台,这时Griff还没有休息,仍然在大本营与我们用对讲机交流,或许他也知道,这时候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有人替我们打望,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提醒我们还有一半路程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瑞士平台我们用Jetboil草草烧了点热水,兑了几包速溶咖啡,分食了几块能量棒,每个人加服了一颗咖啡因盐丸,便继续开始下降。随着岩壁角度的变缓,浮石也越来越多,但神奇的是,直至我们三人安全落地,我们没有蹬下一块落石。来到我们存放装备的岩石根部,向导老胡带了一水袋热水与我们汇合。卸下装备的我们如释重负。

经过21个小时的不间断攀登与下降,高原小组安全撤回了大本营,完成了预定的路线,并在需要的段落铺设好了静力绳,为高反小组和拍摄小组奠定了夯实的基础。

凌晨4点,我被尿憋醒的同时,闪电如白昼,雷鸣似开山,冰雹和雨点夹杂着砸在外帐上,就像一只军鼓队在表演轮奏,营地四周适时地传来各种落石崩塌的巨响。鹰嘴岩似乎想表达些什么吗,不满?愤怒?还是这本就是鹰嘴岩自己的语言方式?

与我们登顶相隔一天以后Griff、邱江、张勇也登顶了鹰嘴岩。下撤途中遭遇降雨,用邱江的话说:“内裤都湿了……”杨帆因身体原因并未跟随。高反小组以惊人的毅力在潮湿和寒冷的恶劣状况下,全员安全撤回大本营,同时清理了路线上遗留的装备与物资。至此,整个攀登活动告一段落,大鱼大肉大酒的书记家已经在向我们招手了。

我们用所有队员加上向导老胡和最后帮助清理路线的三元的年纪总和来命名路线,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个攀登的梦想,同时实践这种梦想也是对那些逝去的挚友们最好的纪念。

353年的梦想,13段,5.11a,650米。

我揉着由于交换装备带而差点脱臼的肩关节,头靠在岩壁上大声地喘息着,我的队友赵恒和老董关切地望着我,四周每天这时候该下的浓雾正迅速聚集着。这里是鹰嘴岩的第11pitch,距离地面500+米,离家150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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