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胜枝
仪式观视野下的情感调解类节目
——《谁在说》栏目的文化传播学分析
■ 刘胜枝
美国传播学者詹姆斯·凯瑞提出传播的仪式观,即强调传播本身就是仪式和神话,是共同信仰的表征,不是空间上的信息传递,而是时间上对社会的维系,是创造、修改和转变一个共享文化的过程①。本文从仪式观的角度分析北京电视台的情感谈话类栏目《谁在说》,认为其表层功能在于分析和调解家庭生活中遇到的各类矛盾和情感纠纷,深层功能则在于维系家庭这一共同体。那么它是从如何实现这一深层功能的呢?
家庭矛盾和情感纠纷是典型的私人事件,在传统上其调解和传播也局限在私人圈子内,所谓“家丑不外扬”。而调解类谈话节目由于电视这一公共媒介的介入,使得私人事件进入了公共空间。《谁在说》节目其实有三个空间存在,第一个空间是密室,密室的设置是对演播室这一公共空间的补充,这一空间是给当事人披露个人隐私的一个心理安全阀。但事实上,密室也是常常处在镜头的监视之下的。第二个空间是演播室。在演播室内,除了当事人、主持人和嘉宾外还有数量相对更多的观众,显然这本身已经构成了一个小的公共空间。这一舞台上重新上演着当事人自己家庭空间的矛盾,事件往往扑朔迷离,当事人双方情绪也很强烈,从而使得日常事件更具有戏剧冲突性。这一空间的观众起着公众评判的作用。第三个空间则是通过电视网络而连接起来的更大的空间。
这三个空间构成了一个越来越走向公共的空间序列,从而建构了一个具有表演性和公共性的仪式空间。首先,在传统仪式中,当事人的行动是具有规定性的程式化的表演。在节目仪式中当事人的行为虽然具有自主性,但其实也同样具有被动的表演性。符号互动论的代表人物欧文·戈夫曼认为,人生是一场表演,社会是一个舞台。人们表演的目的是给他人更好的印象,从而赢得观众的认可和喝彩,以确认自身存在的价值。这种带着假面具的表演不完全是欺骗,往往需要遵循社会公认的价值、规范和标准,因此,也有着约束真实自我的冲动等非社会化因素的作用。在《谁在说》所营造的仪式空间中,当事人无疑会更注意修正自己的行为,从而更容易使其符合普遍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以便在节目专家的引导下完成和解的仪式。仪式空间的公共性是指仪式被参与被观看才能完成其使命。在现实生活中,私人生活空间是封闭的。而在《谁在说》的公共空间中,私人生活的冲突和和解仪式能够呈现在公众面前,从而起到共享特定家庭文化的作用。观众可以光明正大地观看并评判他人的家庭生活,从而获得对自我家庭生活状态的观照,修正自己的观念和行为。在《谁在说》栏目里,通过当事人个人的讲述、专家的调解,家庭成员往往能化解矛盾,爱情、亲情等普遍价值得到再次确认,从而观众也和当事人一起经历了一场由冲突走向和解的家庭仪式,在观看仪式中观众受到的是一次次家庭价值观念的洗礼。
仪式是对人们现实生活矛盾的象征性解决,以此缓解人们的焦虑和表达人们的希冀。从仪式观的角度看,情感调解类节目也起到了类似的作用。栏目选择的都是矛盾比较尖锐的家庭,当事人无奈之下才求助于专家的调解。而栏目则希望通过解决少数有代表性的家庭的矛盾以帮助更多的家庭。从栏目内容分析,这些家庭危机主要有以下几类:第一是家庭亲情和物质利益的矛盾。这类问题主要发生在多兄弟姐妹的大家庭之间,多是由于遗产,主要是价格飙升的房产的继承与分配引起的。如《百万房产能否救赎亲情》《300万房产引来的真假遗嘱》《兄妹情分与房子之事为情·图房?》等。第二是爱和被爱的矛盾。中国文化传统上是用伦理观念来约束和凝聚家庭的,但当前由于个性主义的张扬,传统观念失去了约束力,爱成为凝聚家庭的核心力量。但是爱的需求与爱的付出之间却很难平衡,也就是都希望被爱,但却缺乏爱的能力。如《寻!情!》中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自己缺乏被爱也缺乏爱女儿、爱父母能力的女性。很多涉及夫妻关系的事件也同样是缺乏爱与沟通的能力造成的。第三是家庭权威与责任的矛盾。传统家庭中父母的权威性在消解,子女一代不再无条件服从和孝敬长辈,而是对长辈有了更多的要求。比如传统上普遍认为父亲作为一家之长应该担负起家庭的重担,但是有些父亲却由于各种原因而出现酗酒、赌博、出轨等等损害家庭利益的行为,从而导致其他家庭成员的反对而出现家庭矛盾。
从这些矛盾可以看出,在现代社会,传统的以伦理为本位的家庭文化已经受到冲击,家庭共同体变得日益脆弱。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和个人主义的上升,家庭这一集体的伦理、经济功能日益减弱,而家庭作为人们情感归属的功能和需求变得日益重要,爱成为维系家庭的主要纽带。节目中这些家庭从分裂走向融合的爱的仪式表演以象征性的方式满足了观众对家庭之爱的希冀,缓解了人们在现实家庭生活中的焦虑。
在宗教仪式中,主持人具有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权威地位,其权威性来自仪式的神圣性。而在情感调解类节目这一世俗化的仪式中,主持人的地位和引导方式都发生了变化,其权威性更多的是来自自身的知识、经验、沟通能力等方面,事实上在观众在网上的评论中这些主持人和专家的调解水平常常也会受到质疑。节目仪式的主持人或者说专家由节目主持人和嘉宾组成。主持人是谈话的组织者,起着引导当事人讲述事件、控制节奏和现场气氛、组织专家分析评判等作用。节目嘉宾则分别来自不同的领域,有的具有心理学方面的专业知识,有的则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还有的擅长法理分析,几类嘉宾互相呼应,共同成为指点当事人迷津的导师,这些专家群体的共同智慧维护了仪式主持人的权威性。
常言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那么在《谁在说》栏目中专家是如何理清这些家务事的呢?总起来说,主要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这种理首先表现为人们普遍认同的价值观念、行为准则。主持人先让当事人双方分别讲述自己的事件,从中进行追问并发现矛盾的根源。专家的理性引导使得双方从互相指责回到自我反思和理性对话的轨道上来。其次,这种理也表现为专业的心理知识和方法,比如在《儿子三十不立,还要跟我分家》中,心理专家马健对当事人的性格进行了测试和分析,并用心理学的方法让他明白了自己需要克服执拗的性格。最后,这种理也会表现为法理。在节目中,专家在必要的时刻也会亮出纠纷的法律底线,以警示当事人。晓之以理是专家调解中首先采用的手段,是一种价值评判行为,但是节目更重要的则是做到了之后的动之以情。主持人王芳说:“《谁在说》栏目的品牌定位就是情感类谈话节目,情感色彩贯穿始终”②。在节目中,主持人很善于适时调动当事人的情感,这成为《谁在说》栏目的亮点和特色。主持人调动当事人的情感比较常用的方式有:第一,激发对美好感情的回忆。比如在《百万房产能否救赎亲情》中,专家启发五妹回忆小时候兄弟姐妹之间的情谊,在《寻!情!》中展示母亲在孩子小时候写的成长日记。第二,唤起当事人的愧疚感。在《兄妹情分与房子之事为情·图房?》中节目把放大的全家福适时摆出来,子女们面对母亲的遗像决心尽释前嫌,共同孝敬好老父亲。第三,通过他人的现身说法来启发对方。比如在《国庆特别节目回访当事人之重拾两代人的爱》中执拗的儿子不肯原谅父亲,节目请来了一个女孩现身说法,父亲突然去世让原本记恨父亲的女孩深感愧疚,女孩的哭诉感人至深。第四,通过创设情境调动当事人的感情。专家常常创设一些情境、规定一些动作激发当事人的感情。比如在《你!别跟我抢丈夫》中专家让当事人夫妻双方彼此凝视,最后男方主动去擦拭妻子的眼泪,两人坚硬如冰的矛盾得到了化解。
因而在节目仪式中,主持人的引导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晓之以理是明辨是非,让当事人进行自我反思做出调整,是重新确立家庭价值观念的过程。而动之以情则是感化,是净化心灵、张扬家庭之爱,确立家庭共同体的信仰。情感是一切仪式成功的要素,在节目这一现代的、世俗化的仪式中,爱是节目所宣传的最终理念,是维护家庭的神圣性和牢固性的根本力量。主持人只有成功地调动和激发当事人心中对家庭和亲情的神圣情感,才能顺利完成和解仪式。
《谁在说》的调解节目多以团圆结局,这是节目的宗旨所在。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结局的安排大多很具有仪式性。法国社会学家涂尔干通过对宗教仪式进行研究后认为,仪式的功能在于使共同体继续维持下去,加强社会成员个人从属于社会集体的观念,使人们保持信仰和信心③。在《谁在说》栏目中,结局的仪式即在于确认家庭这一集体,在仪式中完成个体对家庭集体的从属和信仰。比如在《祖孙三代的微妙羁绊 算不清的钱割不断的情》中,兄妹三人最后在全家合影前完成了家庭共同体的确认。在这一仪式中,全家福被赋予了神圣的符号意义,它是家庭共同体的象征。母亲是这个共同体的核心,是连接他们三人的情感纽带。节目在这一刻真正实现了自己的使命,当事人获得了家庭集体的归属感,观众也在这一仪式中确认了家庭这一组织的牢固性和神圣性。在《你!别跟我抢丈夫》中,节目最后让夫妻双方互相背对对方,以是否转身表示婚姻是否持续下去。这时,现场响起舒缓的恋曲。这是一个沉默的抉择时刻,双方转身后哭着拥抱在一起,一个家庭从解体的边缘破镜重圆。在主持人引导下,丈夫在现场给妻子戴上了已经取下来的戒指,重新上演了一次婚姻的仪式。主持人又嘱咐他们把结婚时买的手链回家共同给儿子带上,结婚戒指和手链都成为爱和承诺的符号,把家庭成员连接成一个集体。之后男方的父母上场和儿媳拥抱重归于好,夫妻的感情,对父母的孝敬,对儿子的责任,共同构成了中国式的家庭秩序。
总之,《谁在说》栏目对结局仪式性的刻意安排是非常富有象征意义的,这是节目故事发展的高潮,也是当事人和观众情感体验的高潮。在这一时刻,节目的终极目标——维护家庭共同体的信仰得以实现,观众和当事人一起在仪式中经受精神的洗礼,确立起对家庭共同体的信仰和信心。
注释:
① [美]詹姆斯·W.凯瑞著:《作为文化的传播》,丁未译,华夏出版社2005年版,第28页。
② 刘文韬、武淳:《电视栏目〈谁在说〉为什么受到观众好评?》,《党建》,2011年第11期。
③ [法]爱弥尔·涂尔干:《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渠东、汲喆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90-509页。
(作者系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设计艺术学院副教授,北京市网络系统与网络文化重点实验室新媒体与创意中心主任)
【责任编辑:潘可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