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的呈现与制约*

■ 刘艳春

一、研究缘起

“词媒体”是互动百科网站2010年5月提出的一个全新概念，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真正媒体，而是指以“词”(包括网络新词、网络热词、网络流行语等与网络语言有关的词汇)为核心的一种传播方式。它利用“词”所具有的对特定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的超浓缩、利于口口相传的特性与优势，来传播一个完整事件，从而最大限度地加快媒体信息的传播和记忆速度。2011年5月12日，中国教育部、国家语委在北京发布了2010年《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该报告称:中国互联网已迈入“词媒体”时代。

目前对于“词媒体”的研究，主要集中于报道“词媒体”涌现 (刘佳，2010)、归纳“词媒体”特点 (曹志彪，2012;林美宇，2010)、分析“词媒体”产生原因 (都成，2012)、梳理“词媒体”发展阶段 (管雪，2011)以及“词媒体”的规范 (龚华玲，2012)、 “词媒体”的传播 (刘家林、黄利飞，2011)等几个方面。截至目前，尚未见到“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运用情况的相关考察与分析。

《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 (2008)》考查了122个网络词语在平面媒体和有声媒体中的使用情况，结果发现122个网络词语出现的总频次占平面媒体总字符的0.0084%，占有声媒体总字符的0.0046%。因此认为网络词语的主要使用空间仍然是网络，并由网络媒体向平面媒体、有声媒体依次锐减。那么，“词媒体”与一般的网络词语是否存在差异?其在有声媒体中的使用情况如何，又受哪些因素影响?我们希望通过相关的统计分析来了解上述问题。

二、研究设计

本文选取2008－2010年共计30条“词媒体”，它们分别是:艳照门、范跑跑、打酱油、被自杀、杨不管、猪坚强、叉腰肌、楼脆脆、邓玉娇案、钓鱼执法、躲猫猫、俯卧撑、欺实马、贾君鹏、豆你玩、我爸是李刚、拼爹、局长日记、3Q战争、闹太套、校长撑腰体、郭美美、坑爹、五道杠、反正我信了、高铁体、抢盐风波、微博打拐、微笑局长、房叔。选取标准有两个:第一，该“词媒体”必须出自一个完整新闻事件;第二，该“词媒体”产生当年在网络上流行度高。流行度的把握主要结合《咬文嚼字》《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等公布的年度新词、热词、网络流行语以及来自知名网站的网络流行词语盘点和研究者总结的年度重大网络事件，再利用中国传媒大学有声媒体语言资源语料库，对上述30个“词媒体”的分布从共时、历时两个维度加以统计和分析。

三、统计结果与分析

1.“词媒体”的主要活动领域仍是网络，对广播电视来说“词媒体”还基本处于渗透阶段，在不同性质的电视节目中分布不均衡，与之源于“新闻事件”直接相关，这也是“词媒体”与一般网络流行词语的重要区别

从“词媒体”的总体分布来看，中国传媒大学有声媒体语言资源语料库 (2008年1月1日—2010年12月31日)共计26910个文本，195182188字次，30个“词媒体”共出现在585个文本中，占广播电视文本总量的2.17%，总字次为4886，占广播电视总字次的0.0025%。可见，与其他网络词语一样，“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的总体分布很低。

从“词媒体”的个体分布来看，频次大于100的“词媒体”仅有两个，一半以上“词媒体”频次在20以下，有近1/4“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仅出现一次或者根本没有出现过，这其中不乏当年被评为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的“3Q战争”“闹太套”等 (见表1)。可见“词媒体”的主要活动领域仍是网络，对广播电视媒体来说“词媒体”还基本处于渗透阶段。

表1 “词媒体”出现当年在广播电视中的使用频次分布

“词媒体”往往源于完整新闻事件，该特点决定了其在新闻类节目中分布率最高，接近80%的“词媒体”都出现在新闻类节目中。“词媒体”往往最先以新闻报道形式出现于广播电视媒体，继而有关的新闻评论节目开始就其所代表的新闻事件进行评论。这两类节目囊括了近80%的“词媒体”。当“词媒体”出现在人物对话或访谈类节目时，该“词媒体”往往已经演变成一个话题或其所指称的事件已经成为一种类化现象，如艳照门、打酱油等。“词媒体”不同于一般的网络流行词语，一般的网络流行词 (如“囧”)或网络流行语 (如“哥吃的不是面，是寂寞”)可能出现在综艺类节目中，而“词媒体”没有一例在综艺节目里出现，在“综合/综艺类”项下出现的10个“词媒体”，其实都出自“综合”类节目，或以报道形式出现，或以话题形式出现，这是“词媒体”与其他一般网络流行词语的重要区别。

表2 “词媒体”在各类广播电视节目中的分布

2.“词媒体”所指称新闻事件的独特性和社会影响力，是影响其在广播电视中共时分布的重要因素

考察结果显示，“词媒体”所指称的新闻事件如果不具备独特性或重大社会影响力，即使由于炒作等原因在网络上非常流行，也不见得能在广播电视媒体中出现，或者即使出现，频次也不会很高。比如“3Q战争”指的是“360”和“腾讯”之间的战争，“闹太套”是网友对黄晓明英发音不准的调侃，“校长撑腰体”则源于网友对北大某副校长微博上一段话①的总结，前者是社会上常见的企业竞争，后者是个体性较强的个人事件，既谈不上“独特”，也谈不上具有重大社会影响力，因此这三个词语尽管在网络上非常流行，甚至一度成为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也没有能够出现在广播电视媒体中。

而在广播电视中分布频次高居前几位的郭美美、躲猫猫、钓鱼执法等“词媒体”无不具备独特性强和社会影响大等特点。以“郭美美”事件为例，2011年6月20日，一个昵称为“郭美美baby”的网民在新浪微博上公开炫富，自称“住大别墅，开玛莎拉蒂”，且拥有不少名表、名包，而年仅20岁的她微博认证的身份居然是中国红十字会商业总经理 (独特性足以让人瞠目结舌)，从而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进而引发民众对红十字会乃至整个中国慈善事业的质疑 (社会影响堪称巨大)，郭美美和红十字会虽然不断回应，公众的质疑却始终未能消除。截至2011年6月29日，郭美美事件的搜索次数已超过8000万，新闻已达2.6万次②，成为特级舆情事件。当年“郭美美”一词在广播电视中出现461次，是历年来“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分布频次最高的一个，直到2012年还出现了35次。可见，独特性和社会影响力是影响“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分布频次的重要因素。

3.“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的持续生命力与其当年在广播电视中的热度惯性、其所指称事件是否频发、是否较长时间反映社会现实或契合大众心理，以及是否在事件基础上升华为“类化”意义等因素密切相关

从历时持续性来看，“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的分布可分为四种类型:

(1)“昙花一现型”，即只在当年出现在广播电视媒体中，此后便销声匿迹，如杨不管、局长日记、邓玉娇案。这类“词媒体”所指称的事件往往个体性强且不易频发，因此事过境迁，便销声匿迹。

(2)“余热未消型”，即当年在广播电视中出现频次高、热度强，惯性导致其在此后几年仍有持续，如钓鱼执法、躲猫猫、郭美美。这类“词媒体”指称的事件往往出人意料程度高、反映的社会问题大，除当年在广播电视中被大量报道、评论外，后续几年也常被当作话题讨论。如钓鱼执法2009年产生，当年广播电视中出现90次，次年12次、第三年2次、第四年1次;躲猫猫也产生于2009年，当年广播电视中出现182次，次年29次、第三年8次、第四年25次;郭美美产生于2011年，当年广播电视中出现461次，次年35次。

(3)“持续渐强型”，即当年在广播电视中出现频次并不是很高，但持续性和生命力较强，如艳照门、打酱油、拼爹等。艳照门2008年产生，当年广播电视中出现35次，次年36次，第三年44次，这与后来各类艳照门事件频发有直接关系。打酱油也产生于2008年，当年广播电视中出现7次，次年11次，第三年10次，这与各种事件中越来越多的“看客”心理高度契合。拼爹产生于2010年，当年广播电视中出现5次，次年出现13次，第三年出现15次，频次呈现增多趋势，与近几年来越来越多的“拼爹”现实不无联系。

(4)“事后话题型”，即指称某事件的“词媒体”当年并没有在广播电视中出现，后续某年因类似事件出现而被使用或提及，但此时该“词媒体”已脱离原有事件的中的具体人和事，升华为某种类化意义，如被自杀、五道杠。“被自杀”事件是指2008年3月13日阜阳市颍泉区豪华办公楼“白宫”举报人李国福意外死亡，检察院做出的鉴定结论为“自杀”。后来终于真相大白，原来李国福是在颍泉区区委书记张治安的授意下被迫害致死。明明“被害”，却被说成是“自杀”，因此叫做“被自杀”。当年“被自杀”并没有在广播电视中出现，直到2010年才以其“类化”意义出现在几个节目的话题中。

例1:W:说在前天播出的新三国第71、72集当中，演了关羽败走麦城，大意失荆州，咱不说读过三国的书迷，就是没看过的大家也都知道关二爷是被孙权斩首的。……可这回呢，高希希导演来个奇的，让关二爷自杀了。好多网友高呼，二爷这是紧赶时代潮流，跟白岩松、余秋雨他们这拨咸带鱼“被自杀”了。(天津人民广播电台《新闻夜谭》，2010－06－15)

例1中的“被自杀”显然已经脱离原有事件，泛指“被说成自杀”这一意义。

“五道杠”亦如此。该词产生于2011年5月2日，13岁“少先队武汉市总队长”黄艺博佩戴着全国罕见的“五道杠”，以“官相”窜红网络，成为网友评论的热点，从此“五道杠”风靡网络成为一个重要的“词媒体”。但当年广播电视中并没有出现该词，直到2012年才在一个与此相关的话题中出现。如:

例2:停止评选三好生你同不同意?全国政协委员詹国枢和沈鹏发起提案，建议中小学停止评选三好生……我和网友一样，非常支持此提案。……但是，如果根本性的教育问题解决不了，只做这样一个举动，也无多大的意义，因为“三好生”只是应试教育中的一个产物，如果应试教育难以撼动的话，教育功利之风还是会劲吹，停止“三好生”还有“五道杠”，所谓的教育公平不过一句空话!(深圳电视台《18点新闻》2012－03－04)

例2的“五道杠”显然也已经脱离那个13岁武汉少年，呈现出与“三好生”相对应的泛指意义。

4.“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的分布率和持续性，也受到该词语自身新颖度和结构能产性的部分影响

新颖度高，就是陌生化程度高。根据陌生化理论，陌生化程度高的词语更容易被人关注和记忆，“词媒体”也是如此。“陌生化”与“自动化”相对。自动化语言是久用成习惯或习惯成自然的缺乏原创性与新鲜感的语言，该语言在日常生活中司空见惯。“陌生化”力求运用新鲜、奇异的语言去破除自动化语言的壁垒，给读者带来新奇的感受与体验，通过新奇使人从漠然或麻木状态中惊醒并感奋起来。

比如同样指称与案件有关的事件，“邓玉娇案”的新颖度就低很多，因为现实生活中类似“×案”的语言结构司空见惯。而用“躲猫猫”“俯卧撑”来描述与案件有关的事件新颖度就高得多 (躲猫猫竟然能导致死人、旁边有人要跳河他却还在一旁做俯卧撑)，因为让人觉得荒诞、离奇，所以更容易引起关注和思考。“邓玉娇案”当年在广播电视中只出现5次，后来再没出现过。“躲猫猫”和“俯卧撑”无论在出现频次还是持续性方面都远远高于“邓玉娇案”，这与其新颖度高不无关系。如果“躲猫猫”换成“李乔明案”“俯卧撑”换成“王兴正描述”，是否还会有如此高的关注度就值得怀疑。

结构能产性也是影响“词媒体”在广播电视中分布的一个因素，被自杀、艳照门、坑爹、拼爹等都属于结构能产性的“词媒体”。这类词语就像一个词模，可以装进很多类似结构。如被自杀、被失踪、被就业、被增长、被捐款、被结婚，凡事实上并未发生而言辞上被宣称已经发生的事件和现象都可放入“被×”结构;艳照门、擦汗门、发言门、激素门、早熟门、跳楼门，凡带有丑闻或贬义性质的事件也都可用“×门”来指称;而凡是能够被“坑”、凡是能够用来“比拼”的对象和事物，也都可用“坑×” “拼×”来表示。

何洪峰等人 (2010)认为，“被×”结构出现在2008年，如“被自杀”可能引发了“被自愿”。“被自杀”排在“2008年网络流行语”第2位，但在新华网出现频率并不高，2009年使用频率迅速升高。真正使网民发现“被×”结构能准确表达内心情感意愿的可能是2009年7、8月的“被增长”和“被就业”，由此网民爆发出高频使用、全面创造“被×”结构词语的热情。隐蔽的黑幕事件、难以言说的心态尽在“被×”形式中。我们考察发现“被自杀”产生于2008年，但当年广播电视中并没有出现该词，直到2010年才因“被”字结构的崛起而被提及。如:

例3:窦文涛:最近还有一个字，他们说值得说，就是今年啊，要选一个年度汉字，人家说选一个“被”。我觉得这个“被”可圈可点，你看今天，而且后边都附着公众事件，被自杀，还有叫什么?很多。

梁文道:被就业。 (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2010－01－01)

例4:近几年有关明星的负面新闻或者事件层出不穷，“艳照门”“代言门”“诈捐门”等等，这些“门”把公众带进了一个迷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2011－04－24)

例5:“想上好学校，拼爹、拼钱、拼命”的现实，也让人们对在家自己教育孩子有一定的好奇和向往。但是，对于各地出现的在家上学案例，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有两点担心。(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2011－09－06)

例6:禁止奥数不能“拼孩子”了，是不是只能“拼爹”了?如何跳出不“拼孩子”就“拼爹”的怪圈?对此，全国教育科学规划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袁振国提出了刚才的愿景，并期望通过推进教育均衡，从根本上解决择校问题。(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新闻纵横》2012－12－14)

例4中“艳照门”也产生于2008年，2011年因“门”字族群的兴旺而在广播电视中被再次提及。“拼爹”流行于2010年，2011年因一系列的“拼”现实，再现于广播电视，2012年又因“拼孩子”不成引出“拼爹”，再次出现在广播电视媒体中，如例5和例6。

可见，有些“词媒体”因其族群的强大力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其在广播电视中的出现频次，并在一定程度上延长其生命力。

注释:

① “你是北大人，看到老人摔倒了你就去扶。他要是讹你，北大法律系给你提供法律援助，要是败诉了，北大替你赔偿!”该话语2011年9月21日出现在微博，时隔一个月后突然火爆网络，并衍生出了多个高校的版本，被网友称为“校长撑腰体”。

② 数据来自于凤凰卫视《锵锵三人行》，2011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