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近一期的《社会科学研究》上,罗志田对清季中国思想论域中逐渐形成的“大革命”观进行了深入探讨。
罗志田说,从十九世纪后期开始到整个二十世纪的中国,以“革命”的众多而频繁著称,可以说经历了一个“革命的时代”。近现代的中国革命可以说是一个“大革命”。它包括但不限于政治层面的“暴力行动”,而意味着从根本上改变既存状态,并往往诉诸于非常规的方式。革命之“大”,可以体现在历史意义上,也可以表现在范围的宽广上,还可以反映在其持续性之上,不一定就是一次性的。重要的是,这样的广义大革命往往超越被视为狭义的政治革命,而与改良相通,体现出显著的非暴力倾向。
从一些身临其境之人具有代表性的观点中,可以一窥“大革命”的一些特点。
梁启超在进入民国后就一再强调:清季“全国有知识有血性的人,可算没有一个不是革命党”;后日称为“立宪派”和“革命派”的,虽具体主张各异,却也都是一个共同运动的组成者。与梁启超辩论的革命党人吴稚晖,就明确把革命与改良视为同义词——“革命者,不过教育普及以后,人人抛弃其旧习惯,而改易一新生活”。若“略改社会之小习惯,即小革命”;进而能“骤然全体争改易其旧习惯,即大革命”。这样的革命“无时可或止”,也就无所谓“告成之一日”。可知吴氏也提倡一种全面彻底而持续的革命,与梁启超视革命为“举其前此之现象而尽变尽革”,大体心意相通。蒋廷黻的“大革命”与傅斯年所谓“近代意义的革命”,也基本异曲同工:革命的“广义”基础,即在于其以一切方面的“相互改革”所构成。这虽是“改革”,却比一般人眼中的政治“革命”更为全面彻底。
杜威在1928年游俄之后,就反复强调俄国发生的是一场革命,其意义比俄国革命者自身标榜的共产主义或布尔什维克的意识形态更重要。那一革命的本质在于其所解放出的活力、勇气和自信,这或许并非参与和推动革命之人努力所致,也远远超出他们所能想见和希望的。盖正是这革命使俄罗斯民族意识到,他们自身就是塑造他们终极命运的决定性力量。对很多中国读书人来说,这样一种全民的自我意识及其伴随的巨大能动力量,可能是最重要的。胡适稍早在新俄也有与他老师相类的感受。“做新民”于是成为他毕生想在中国实现的最高目标。
在超越“你去我来”的改朝换代这一“近代意义”上,革命从不得不行的解除痛苦、解决社会问题的被迫手段,转变为主动寻求美好未来的正面努力。这样,革命被认知为一种更多针对未来而非过去或现状的开创性举措,其意义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通常从“马上打天下”进入“下马治天下”的时期后,统治者便不再提倡破坏。但二十世纪中国的情形有些特殊,即使在相对稳定的时期,政治领域之外的各类“革命”仍得到广泛的提倡,且常为统治者所容忍。
罗志田认为,“革命”不仅不一定是政治的,而且不必是一次性的;它们更多分布在不同的有限范围内,或可以是积少成多的。这正是近代中国大革命的重要特性,它在时间上是可持续的,在空间上是广泛而可分割的,后者尤其为那些踌躇于流血局面之前的读书人提供了可以既革命又不必直面暴力的选项。
从清季开始逐渐形成的“大革命”观(其“大”主要体现在全面、彻底、持久),因其在某种程度上是与进化和改造相通的,多少具有建设的意味。这样的广义“大革命”观延续了很久,转变成一种相对抽象的思路,成为许多提倡各类具体“革命”之人的一个重要预设。而“革命尚未成功”的流行声浪,又揭示出“大革命”在时空层面皆是可分也可合的。最重要的是,这一广义革命可以是非暴力的,其造成的最终改变却可能探及根本,导致天崩地裂的文化大转换。
(廖述务)
任剑涛在新一期的《中国新闻周刊》发表文章,解释“皇权不下乡”背后的历史文化逻辑。
任剑涛指出,国家与社会相对而在,是一个典型的现代现象。不是说古代社会就不存在国家与社会的分立状态,在古代,国家与社会之分流,完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状态:国家权力无法伸展到社会基层,而社会也无法形成限制国家的力量。就前者来看,古代的国家权力之所以无法伸展到社会中去,是因为人类的物质财富生产能力有限,在产品满足人们低水平的生活要求、提供给一个有限度的国家以运作手段之后,便所剩无几。因此,国家无法发展成一个全方位、多触角、到基层的控制体系。
皇权不下乡,不是说皇权不想下乡,而是皇权下不了乡,因为皇权控制的资源十分有限。而且,皇权控制的这些资源,首先要用于皇室的延续,其次用于官僚体系的运作,再次才用于社会的控制。这样一级一级落下来,等到用于管理社会的时候,所剩资源不多,只好将社会的自然秩序作为社会控制的当然方式。在这一状态下,皇权只能借助官僚的力量,下达到县一级官员。县以下就只好由着乡绅们自行管理了。于是便出现了皇权、相权与绅权并立,同时发挥作用的局面。也就此自然划分出皇权、相权代表的国家权力,绅权代表的社会权力体系。
任剑涛认为,一种对国家权力加以限制,使其不能随意支配公民社会生活,只能行使公民们交付的部分权力,公民们保留生命、财产与自由权利并自主、自治的“国家—社会”二元体系,是一种典型的现代产物。这种体制源自中世纪晚期,但正式落定是在十八世纪。
十八世纪的欧洲,资产阶级最终取得了国家的领导权力。最初,资产阶级以保护财产的名义,要求国家权力尊重公民的财产权。由此出发,推动垄断性国家权力的分享进程:对权力进行分割制衡,以便有效限制国家权力,使其不能侵犯资产阶级的财产权利。到后来,这一逻辑延伸到所有公民身上,成为整个国家权力运行的基本逻辑,构成了一个以权力限制权力、以权利限制权力、以社会限制权力的规范体系。
社会自身的建设,与国家权力体系的建构一样,经历了长期、复杂的绵延过程。
从社会的纵向发展审视,不能指望社会建设一蹴而就,成为秩序井然且能与国家划界而治的、公民活动的特定空间。对于任何一个现代国家来讲,其支撑国家权力有序运作的社会基础,究竟是厚是薄,取决于社会的历史构成与现实状态。所谓“厚”的社会基础,指的是社会自主、自治与自律的能力十分强大,已经毋须国家的扶持,就可以在国家与社会的边际行走,自如地发挥社会的作用,并对国家长治久安起到一种雄厚的支持作用。所谓“薄”的社会基础,指的是社会的自主、自治与自律,长期无法坐实,社会必须经由国家权力的强制塑造,才足以维持基本的秩序,一旦国家权力稍微松懈,或者不在现场,社会就陷入一个紊乱的状态。
无疑,“薄”的社会基础正是相当多的落后国家之落后且难以追赶发达国家步伐的重要原因。因为,如果国家必须将其中相当的资源和精力投向一个混乱的社会,以求社会安定有序,进而抽身出来处理自己的公共事务,就必然导致国家自身运行效率的下降,国家以权力逻辑压制社会,社会自身治理的成本高企。于是,国家与社会各自的功能发挥,都会处在一个相互干扰、无法理顺的紊乱状态;而国家与社会的运行水平,也都会处在一个低位上面。
因此,任剑涛认为,在国家与社会尚未有效分流运行的情况下,国家就必须大力扶持社会,而社会也必须尽快实现自主、自治与自律。社会建设的意义,也就会从中体现出来。有效的社会建设能够催生一个安心、放心与舒心的社会心理状态,维系一个稳定、理性而有序的国家结构,激活整个国家的创造能力,进而将国家提升到一个发展的高位上面,促成国家的兴盛与发达。
(何 玮)
近年来,中国社会的愤怒感逐渐上升,这既表现为日常生活中的各种摩擦,也表现为规模不等的社会冲突事件。在新近一期的《社会观察》上,曹锦清就这一问题发表了独到的见解。
曹锦清说,社会的愤怒感高涨,是转型社会共有的特点。英国在十九世纪中叶狄更斯时代,美国在十九世纪下半叶的“镀金时代”,社会整体上都很愤怒。大凡一个国家,快速进入市场化、工业化、城市化,社会结构必然剧烈调整。在调整中,一定会涉及核心利益分配。在分配中处于有利地位的阶层,就上升为精英阶层;处于不利地位的阶层,还有被迫承担巨大成本的阶层,就急剧衰落。
在中国这样的后发国家中,社会转型被压缩在一两代人之间,再加上信息流动量大,大量负面信息被报道,这都强化了愤怒情绪。在当下中国,政府权力很大,指责腐败就容易获得赞同。在此氛围中,所有问题都容易指向体制问题,也很容易得出简单的结论,认为体制问题解决了,一切社会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这种观点掩盖了很多复杂的现实问题,但由于其对象唯一、逻辑直接、结论明确,在舆论中就有巨大的传播和影响力。
曹锦清认为,愤怒感的形成与市场异化有关。在市场力量的驱动下,友谊、人际关系事实上都可以交换。只要能在市场上交换,就会出现价格,就可以用来兑现,某种形式的私有化就不可避免。因此,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具有经济属性,很难建立起纯粹的信任关系。
当然,作为一种本能,人类要顽强地保持某些领域不被私有化,但这种努力收效甚微。即使是价值领域,照样会出现私有化趋势。传统社会的知识诉求是“文以载道”,但在现代社会,知识是有产权的。这意味着市场化的原则进入了知识和价值领域,所有知识都被按照市场原则进行改造,知识分子的独立地位也出现动摇,再难获得普遍的信任。
在市场经济中,利己主义、机会主义是不受谴责的,但是损人利己是被禁止的。如果市场公开承认利己主义是基本动力,就只能依靠法律来防止损人利己。但是,在法律约束的背后,道德依据已经消失了。法律的宗旨只是让利己主义的交易能维持下去,以合理的利己主义保证长期利益最大化。从历史上看,道德一般都和某种利他意识和自我克制有关系。但“克己复礼”还能成为市场经济的道德原则吗?显然是不可能了。所以,市场经济中的法律,只是各个利益主体之间的边界约定,而无关道德。当市场把人都变成冷冰冰的交易主体,进而向所有领域侵入时,人类自身也不可忍受了。
共同体的存在,是道德存在的先决条件。而高度私有化的现代社会,只能依靠法律来确定所有利己主体之间的边界,维持社会秩序。东西方都经历了这个过程,市场经济的发展将瓦解一切温情脉脉的田园诗关系。但这个旧世界被粉碎后,人类又难以忍受,所以会有各种顽强的抗议,这是人类最深层的精神抗议。市场经济是配置资源的有效手段,也是每时每刻改造人类社会的手段。在市场经济中,这种矛盾会一直持续下去。
这种双向运动,在世界历史上多次出现。市场经济不止是资源配置的手段,还每时每刻在改造社会。但是面对市场对社会的侵蚀,人类总会坚持顽强的抗议,过度的市场化一定会引起反向的社会运动。中国迄今为止都是大规模的市场化单向运动,反向的社会运动才刚刚开始发展,而社会的愤怒感是这一过程的晴雨表。
(七 七)
农地抛荒,已经是一个老话题了。在新近一期的《决策》上,贺雪峰发文对这一问题进行了别开生面的阐发。
2000年前后,因农业税负担很重,各地相继出现大面积的抛荒。到了农村税费改革并最终取消农业税以后,因为农民不再有负担,而且国家还给农民以各种补贴,之前因为负担太重而抛荒的农民陆续回村,以要回自己的承包地。由此,在全国发生了规模巨大的争夺土地权利的纠纷与冲突。冲突不只是打架,而且出现多起人命案。
湖北省在2004年出台“完善第二轮土地承包”政策。这个完善很有趣。第一,不否定1998年走了过场的第二轮延包;第二,尊重有人弃田抛荒有人转包土地的现实,各让一步,转包土地的农户让出一部分耕地,弃田抛荒农民拿回部分承包地但也不全都拿回来,由此形成一种相对的平衡。湖北省的这个完善很智慧,很短时间即平息了冲突。
当前,农村经过完善的三十年不变的承包经营权,在十七届三中全会中已变成“长久不变”了,承包经营权“长久不变”,但农民仍然要进城,进城农民既不敢也不会随便将自己的土地承包经营权转让出去。
一般情况下,有全家进城农户或父母年龄太大无法耕种的农户,他们将耕地流转给亲朋邻里耕种,有些农户耕种土地二十至三十亩,每年农业收入可以达到三万元乃至更多,农业收入甚至超过外出务工收入,又可以保持完整的家庭生活,这种农民家庭就有留在农村种田的积极性,这部分人构成村庄中的新“中农”,他们的经济收入来自村庄,社会关系都在村庄,他们因此成为村庄中的热心人,村庄建设的骨干力量。
贺雪峰说,这种生产具有极其强大的农业生产能力,尤其是粮食生产能力,因为可以做到精耕细作。有人担心老年人农业没有效率,这是从劳动生产率上讲的,农村老年人本来已无在城市务工经商的就业机会,他们将农业劳动当作休闲,又可以有收入,他们的劳动效率高不高不重要,重要的是土地产出率一定是高的。
资本与劳动双密集型的小规模家庭农场远比大农场适合于中国实际,这是黄宗智为“中国隐性农业革命”提出的农业经济学的命题。小规模家庭农场及其经营者的存在还具有深刻的社会学意义。
相对于富人阶层、举家外出经商务工的农户,作为经营小规模家庭农场、获取中等水平收入的新兴中农阶层,其主要利益关系在土地,就意味着新兴中农阶层要生活于农村,其最主要的社会关系在农村;最关心农田水利的基本建设;最关注国家在农村的各项政策与土地制度安排;要与村干部搞好关系,以获得更多优惠政策和国家政策信息;最关心土地本身和保护耕地,在农业耕种上讲求精耕细作以获得最大收成等等。
所以,新兴中农阶层不仅要经营土地,而且要经营村社。这是中农与已经移居城市或主要收入来自城市务工经商农户十分不同的特征。
当前农村也出现了季节性抛荒,即部分可以种双季的耕地只种了单季作物。季节性抛荒的原因是农产品供给过剩,价格太低。如果农产品供给不足,价格上涨,农民自然会开足马力生产更多农产品出来。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前农村的季节性抛荒正说明中国农业的潜力很大。这是好事。
(童 念)
2013年6月底出现了一次“钱荒”,银行间市场拆借利率突然直线上升,持续了将近一个月,引起了很多讨论。在新近一期的《新经济导刊》上,吴敬琏就这一问题发表了看法。
在吴敬琏看来,在市场发生流动性短缺的时候,中央银行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出手和怎样出手的确是一个应当认真研究的问题。但是,我们不应当把讨论仅仅局限在货币当局的短期政策和范围内,而应当进一步探究造成当下问题的更深刻的原因,也就是中国经济长期发展中存在的问题。
这些年,在分析中国经济的时候存在一个大问题,就是把短期问题和长期问题混在一起。凯恩斯主义是观察短期问题的理论框架。而讨论长期增长问题,则应用生产函数作为基本的分析框架。生产函数等式的左边是产出,右边是各种引起增长的因素。人均产出的增长归根结底靠两个基本的因素,一个是资源投入,另一个就是效率提高。主要依靠资源投入实现增长的经济增长方式叫作“粗放型增长方式”,主要依靠效率提高实现的增长方式叫作“集约型增长方式”。中国短期经济出现的问题,根源在于经济增长方式出现了问题。这种发展方式主要依靠资源投入投资驱动。在效率很低的情况之下,要保持高增长,结果就是资源超支和货币超发。所以,根本问题在于,要从粗放型的增长方式转变为集约型的增长方式,应主要依靠效率的提高支持增长。
从“九五”计划开始,中国政府就提出转变发展方式。现在“十二五”规划时间已经过半,经济发展方式转变并没有取得明显成效。问题出在哪里?总结“十五”经验时已经明确,就是存在体制性障碍,使市场不能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不能形成兼容的激励机制。
在发展方式转变步履维艰的情况下,要保持经济的高增长,只有采取老办法,靠投资拉动。反复采用这种办法的结果是什么呢?微观层面最直接的表现就是资源变得非常短缺,环境破坏到了非常严重的程度,土、水、空气都出了大问题。宏观经济最重要的表现则是国家资产负债表中的杠杆率即负债率越来越高。负债率太高,随时有一个冲击过来,就可能引发资产负债表衰退。
当然,当这种金融动荡有可能引发系统性危机的时候,政府必须出手救市,但是,它的能力是有限的。有些朋友说,中央银行通过提高存款准备金率,手里有上万亿元的钱,可是,一旦出现系统性的问题,这点钱也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为了保证长治久安,根本的出路还在于解决经济增长模式的问题。转变增长模式为何一直未能实现?原因就是存在体制性障碍。体制性障碍如何铲除?办法就是全面深化改革。
眼前,我们还要做一些其他的准备工作。很重要的一个就是保持宏观经济稳定,一方面不要再实施大规模投资,把增长率拉得很高;另一方面就是去杠杆化。2007年、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发生以后,西方国家都在做去杠杆化的工作,美国做得好一点,它手里有一个工具,就是美元是国际储备货币,世界各国都替它分担了一部分债务。欧洲就差一点,因为欧元不是一个非常牢靠的货币,主要靠德国替欧元区其他国家把债务背了。它们的高消费、高福利已经养成习惯了,要想改变,老百姓反对,所以做起来也很困难。
最近几年,中国国有企业和各级政府资产负债表的杠杆率提高得很快。怎么降低呢?目前提出了一些建议。比如说“盘活存量”的问题。有些地方做了一点探索。比如今年早些时候上海市委讨论决定出售地方国有企业上海家化,筹集资金来充实上海的社保基金给老职工,听说效果不错。我们有一些连年亏损或者负债表率很高的企业。对于这类企业,应该按照市场经济的正常办法实施各种减债措施,甚至在破产保护下实施重组,不能让债务不断地积累。银行等金融机构也可以采用资产证券化的办法出售部分资产,降低负债率和可能引起的风险。
(杨存善)
2013年8月,《黑客宣言》的作者、著名学者麦肯锡·沃克接受了“北方之星”网站记者的采访,就马克思主义与信息理论等相关问题回答了记者的提问。
在沃克看来,马克思主义如今可能更多只是作为“经典”而存在,因为它所描述的那个社会,与今日我们所生活的社会之间,存有巨大差别,因此如果要借助马克思主义来理解我们今天的所谓“信息社会”,我们就需要对马克思主义经典加以重新想象。他以马克思曾经提到但却并没有从概念上加以把握的电报为例进行了说明:一方面,电报的出现,第一次表明信息可以以不同的、更快的速度运动——较之在铁路时代可以快速运动的劳动、商品等,它的速度更快,它是抽象的、非地方的“世界市场”的真正开始,它标志着商业冒险时代的终结,这就是电报的所谓“外延矢量”。但另一方面,电报还具有某种“强化矢量”,这就使得它不仅可以对信息加以汇编,而且可以对信息进行加工,例子之一就是报纸:对信息加以选择和排序的技术是十九世纪的发明,与此同时,对信息进行定量分析的技术也得到极大发展。时至今日,对于信息的投入已经超过了对于工厂设计的投入,新型的生产和分配循环正充分利用着信息的外延和强化矢量。
如果要从信息理论的角度来想象后资本主义的未来图景,沃克以为,我们应该在技术的实际效用与其潜在效用之间做出区分。这就需要我们关注以下问题:在像硅谷这样的生产力新发展中,谁是其中的“有机知识分子”?我们应该去寻找那些积极探索以技术为基础信息的潜能的人。信息技术如今的确被用来控制劳动过程,的确被用来从人们的非工作活动中榨取信息并为其规定价格,但我们不能将其与技术的潜能等量齐观。桑迪飓风过后,部分美国民众自发成立了“占领桑迪”组织,为受灾民众提供帮助。在沃克看来,尽管该运动并未触及新自由主义商品生产的总体,但我们依然可以以这样的互助模式为契机,来学习在资本和国家之外运行基础设施的技能,而这就需要我们拥有一系列以信息为基础的工具——事情虽小,但它却指明了我们未来实践发展的方向,那就是将一切我们所需要的工具“拿来”——不管它们是如何被深嵌在旧有的资本积累制度之中,与脑力劳动者及体力劳动者结成联盟,在旧有的商品经济废墟中重建社会。
沃克指出,人们曾经想象过的控制论社会主义的前景已经存在,但我们似乎陷入了剩余信息榨取的制度之中——比如说,作为生意的谷歌的独特之处之一,就是其对于剩余信息的攫取。但此类技术工具能做的还有其他:信息技术半个世纪的发展,也应该能够开拓出迥然不同的、更加宜居、更加公平的生活组织方式。而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就需要走出基本只关注上层建筑的“西方马克思主义”的阴影,而将关注技术文化的所谓“北方马克思主义”纳入视野,如此,我们的思考空间才有望被打开。
(朱 杰)
2013年10月11日,斯拉沃热·齐泽克在英国《卫报》发表文章,题为《谁该为美国政府关门负责?就是该为2008年金融危机负责的同一帮笨蛋》,在文章中,齐泽克就美国政府关门事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众所周知,目前的美国政府关门事件,与“奥巴马医保法案”关系密切,而2012年6月底的一项民调显示,大多数美国民众一方面反对该法案,一方面又强烈支持它的大多数条款,也就是说,他们一方面真诚希望从医疗改革中获益,一方面又反对其意识形态形式——在他们看来,它对“选择的自由”构成了威胁。对此,齐泽克打了个比方,这就好比他们拒不接受“水果”这个概念,却想要苹果、李子和草莓。但齐泽克指出,只有当法律、教育、伦理、经济等一系列复杂网络存在时,“选择的自由”才可能正常运作,因为前者构成了我们在运用自由权力时看不见的支撑。这就是为什么挪威之类的国家会成为民粹右翼选择意识形态的解毒剂:尽管该国的主要社会机构都尊重基本的社会共识,且在为大型社会工程制定法规方面人们都团结一致,但该国的经济却蓬勃增长(当然不只是因为石油储备),而人们通常认为这样的社会就应该经济停滞。
一般认为,美国政府关门事件是党派之争的结果,人们因此呼吁政治家们为国家考虑,超越歧见、寻求两党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但齐泽克质疑说,如果美国人民分裂(而非团结)的局面恰恰有利于奥巴马,那又怎样呢?在他看来,当处于深刻危机之中时,人们迫切需要的,可能正是某种真正的分裂:想要在旧有局面中百般拖延者,与对激进变革的需要了然于心者之间的分裂——这不是机会主义式的妥协,而是通向真正团结的唯一道路。
齐泽克观察到,2008年金融危机的古怪后果之一,就是艾茵·兰德作品的重新流行,而她的主张,与激进资本主义“贪婪即美德”的主张最为接近。在其大卖的小说《阿特拉斯耸耸肩》中,她描述过这样的场景,即创意资本家自己开始罢工,而根据某些报道的说法,这样的情况已经开始出现在某些民粹右翼之中。但齐泽克提醒我们说,这样的说法完全颠倒了黑白,今天,绝大多数援助资金所救助的,是那些在其“创意”计划中失败并进而导致了金融危机的银行家们——不是“创意天才们”如今正在帮助普通人:恰恰相反,是普通人正在帮助失败了的“创意天才们”。《阿特拉斯耸耸肩》的主角叫约翰·高尔特,而在齐泽克看来,既需要为2008年的金融危机负责,也需要为目前的美国政府关门事件负责的,正是高尔特这样的笨蛋。
(陈 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