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芳家世、生平考略

周思明

（武汉大学中国传统文化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00）

夏树芳，字茂卿，一字习池，号冰莲道人，又号大空居士、据梧居士。明中晚期学者，毕生致力于学，著述颇丰，多有诗文集传世。然《明史》无传，生平一向无考。兹勾沉载籍，予以考辨，以作知人论世之助。行实不详之处，付诸阙如，以俟来者。

一、夏树芳家世考

夏树芳，常州府江阴县长泾镇（今属江苏)人。夏氏祖上，始于会稽，至其始祖夏竦，迁居汴梁。夏竦，字子乔，（985-1051），北宋江州德安（今属江西）人。官至枢密使，封英国公。树芳父墓志铭称，“其先，会稽人。始祖竦，宋枢密使、英公，迁汴。”[1]至万石一裔，举家南渡，乃由习礼里(今属山西）迁至泾里（今属江苏），“自万石君，曼从南渡，徙江阴”。[2]万石子，希明（1427-1488），承袭父业，徙居长泾。《江苏艺文志》称“夏希明生于明宣德二年(1427年)，卒于明弘治元年(1488年)，世居习礼，以义敕受七品散官，析居泾里。”[3]徙居以后，见当地地瘠民贫，四境荒凉，于是兴建房屋，募民居住。捐金浚桥，通泾水；建兴顺桥，通行旅。不经年，长泾即成巨镇。

希明嗣子顺，又名良蕙，号易轩，生于明正统十三年(1448年)五月三日，卒于嘉靖七年（1528年）六月十三日。县志称其“少业儒，工书法。长而倜傥好义。”[4]其为人急公好义，乐善好施，“弘治中，奉诏输粟千石赈饥。”[5]又“输金助边”，[6]因功授镇江卫指挥使。书赞曰“生平筑城，建水门，修院署、学社，治桥梁牍坝及蠲租折卷，诸义举，不可殚纪。”[7]顺生仲仁，仲仁耽于诗酒，夏氏开始衰微。其子载，更是挥霍无度，家业几乎殆尽。树芳父墓志铭曰：“自其父容堂公，挥霍垂罄，蚤卒。所遗绩，倾囊不足偿其鬻产。”[8]仲仁生载，载子二人，树芳父谦吉，乃是载之长子。

夏谦吉（1527-1595），字道贞，一作道真，号带湖。为人慷慨，不事农耕。李维贞为树芳母赵夫人所撰写的《夏母赵太君传》云：“带湖公，不问生产，又好客，挥斥千金屡矣。”[9]谦吉不喜仕进，“弱冠为诸生，心厌薄此曹，言辄弃去。”[10]晚年居草堂，以诗文自娱。铭称其“晚卜筑泾水西草堂，宴坐松竹萦绕，盛暑及风雨绝不出，以文籍自娱。”[11]有带湖吟稿，豁间轩诗稿，已佚。

谦吉先娶徐氏，后娶赵氏。继室赵氏生两子。长即树芳，次子树华。二室浦氏生树敷、树乔。另有二女，长女嫁于李廷标（今县戈坪乡芳洲人，任广州府通判），次女嫁于顾栻。据《孝廉夏君墓志铭》，谦吉“娶于徐，继以赵。子男四，长即乡进士君树芳，娶吕。次树华，邑诸生，先卒，娶曹，赵出。次树敷，娶周。次树乔，娶陆，贰室浦出。女二，长适李廷标，赵出。次适顾栻，浦出。”[12]树芳先有三子，然三子早殇，“孝廉举三子俱殇。太君叹曰:春秋四十不务众子……奈何宜亟为胤嗣计。”[13]树芳乃娶继室，年过四旬，方又得一子，名曰宝忠。

夏宝忠，字孝珍，乡人缪昌期（1562年~1626年）甚是器重，嫁之以女。宝忠生性慷慨豪迈，乐善好施。由禀贡生例授文华殿中书舍人。其生平俱见《江阴县志》，“夏宝忠，字孝珍，树芳子……性慷慨好施。吴中士夫，皆乐与交……周恤贫族，士论多之。”[14]宝忠与李寄（1619.12-1690,明末江阴隐士，徐霞客之子）、大育头陀（张印顶，号大育头陀）友好，志称：“徐介立（李寄）、大育头陀皆舍于其家，刻大育头陀诗集行世。”[15]宝忠子世録，字与先，志称其“好学能诗，伉爽有父风”。孙名贻典，字文初，“亦以文鸣”。[16]

兹将夏氏树芳世系列表如下：

二、夏树芳生平考

1、生卒年考

夏树芳，字茂卿，一字习池，号冰莲道人，又号大空居士、据梧居士。关于他的生卒年，有两种说法。一说是其生于明嘉靖三十一年（1552年），卒于明崇祯四年（1631年）左右、崇祯十二年（1639年）之前，享年八十岁。[17]这种说法来自于昝圣骞的《明代词人生卒年考七则》。一说是其生于明嘉靖三十年（1551年）九月十七日，卒于明崇祯八年（1635年）十二月初二，享年八十五岁。[18]见《江苏艺文志·无锡卷》。

以上诸说，前者显有讹误，后者无考证过程。兹以江阴历代县志、夏树芳文集，对夏树芳生卒年予以考辨。

据董其昌（1555.2-1636）、陈继儒（1558-1639）、范允临（1558-1641）等友人为树芳著述作序，落款均有“友弟”字样，可见树芳年长于众人。其中，董其昌于诸人之中最为年长，树芳生年当在其昌之前，即当在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以前。另外，夏树芳于其《浣溪沙》词中有云：“八十重来湖上歌”，[19]是诗作于崇祯四年（1631年），树芳于是年，约八十岁。据此可断，树芳应出生于嘉靖三十年（1551年）前后。

《康熙·江阴县志》载，树芳“年八十卒。”[20]《乾隆志》、《道光志》、《光绪志》均袭此说。而《崇祯·江阴县志》却有树芳“年八十余，手未释笔砚，四方征文求书，均无倦色”[21]之语。《崇祯志》乃江阴县令冯士仁于崇祯十三年编篡而成，此时距树芳去世不久，可信度应该较高。故而清修江阴县志说法有误，树芳应享年八十有余。夏氏卒年的上限应在崇祯十二年(1639年)以前。此为其一。又《类聚古今群贤咏物诗集跋》载，“呜呼! 《类聚古今群贤咏物诗集》三十六厚册，是季父茂卿先生之遗稿也。先生壮岁谢公交车，不上春官，以著书自娱……是书以卷帙浩繁，不克寿梨枣，谨藏箧笥，吾夏氏子孙其共宝之。崇祯己卯侄琦谨识。”[22]跋称树芳著述乃“遗稿”，可知其侄夏琦作跋之时，夏树芳已然去世，故后者卒年应在崇祯己卯年(1639年)之前。此为其二。据此佐证，夏氏应卒于崇祯十二年(1639年)以前。

据树芳所留文稿，最迟者当属《送我入门来》一诗，诗序称：“崇祯四年春首，连丧两孙”，[23]此诗作于崇祯四年（1631年）。同年，树芳游金门十景，着有《浣溪沙》词。同乡李氏兄弟登科，树芳赋诗相贺。此后再无其行踪事迹记载。故而树芳当卒于崇祯四年（1631年）以后。但无行踪事迹，并不代表此人辞世。夏树芳于万历十三年（1585年），中乙酉科举人。此后“三上公交车，后不赴。”[24]《孝廉夏君墓志铭》称，“进士君，乙未赴公交车，病不克，就试。出都，次天津，闻讣，几绝其澹泊。”[25]乙未（1595年）二月，其父谦吉故去，树芳因赴试不在其父身边，树芳深以为责，“以不亲含殓为恨，自是谢公交车，将母不远咫尺。”[26]自此不再赴试，隐居于昆山东麓数十年。董其昌于《消暍集序》中称，“澄江夏茂卿，今之柴桑翁也，昆山之隐，四十余年。”[27]周之夔亦有《寿夏茂卿孝廉四首》，其中亦有“四十年来如一日”[28]之语，可见树芳在昆山东麓隐居四十年有余。若树芳自父丧，就此隐居，应隐居至崇祯八年（1635年），方与其隐居四十年余相吻合。若其父丧以后，才隐居，则势必会隐居到崇祯八年（1635年）以后。故昝圣骞关于其卒年之论断，显而有误。树芳卒年当在崇祯八年（1635年）至崇祯十二年(1639年)之间。

综上所考，夏树芳当生于嘉靖三十年（1551年）前后，卒于崇祯八年（1635年）至崇祯十二年(1639年)之间。《江苏艺文志》说法可信。

2、生平事略

夏氏祖上，虽也是一方豪绅，然至其父，家世实已败落。而其父后又“坐大役，悉售良田广宅以输”，[29]因何事连坐，虽不得而知，然夏家确实不复当年。志称树芳“先世素封，少食贫，以诸生教授里中。”[30]可见树芳少时着实家徒四壁，生活困窘。加之其父谦吉“不问生产，又好客，挥斥千金屡矣。”[31]家中境地愈发窘迫。幸而其母赵氏，勤俭持家，“量入为出，尺布斗粟，无所溢费”，[32]又“夜浣纱而旦成布，日丰甘旨，未尝省啬。”[33]夏家方才勉力维系。万历十三年（1585年），树芳中乙酉科举人。此后三赴公交车，参加丙戌、己丑、壬辰三届科举而不第。万历二十二年（1595年），树芳再次入京，赴乙未科举，适其父殁。此时，赵氏已然年过花甲。[34]树芳与其母，感情甚深，书称赵氏“年十八，举孝廉。爱之不释怀抱。痘疹甚恶，尽夜护持，忘寝与食。至典衣供医卜。”夏家贫苦，赵氏“畜鱼，树菱芰莲茭，汲而灌园。果瓜蕃硕，以易米，为孝廉赢粮。负笈从师，而以所织具贽币。”举家由是维持生计，树芳得以入学。父殁而未躬身殓葬，母年事已高，树芳由是不赴科举，携母隐居于昆山山麓。

树芳隐居昆山以后，折庐而居。以“读书著书为事”，[35]潜心治学。生平著述如《词林海错》、《奇姓通》、《栖真志》大多编于隐居以后。其间游历山川，极尽风雅。树芳以事母，谢公车而不赴，极受时人推崇。志称树芳“谢公车不赴，名益高，学益博，著述甚富。东南理学文章家，结纳恐后。”[36]东吴姚希孟欣赏其为人，称“近代以名孝廉，厌薄公车，主骚雅之盟者，有浙东胡元瑞，吴门张伯起，与澄江夏茂卿而为三……夫茂卿固非以文章自见者，依依将母意，息缨组而杜门绝客。”[37]胡应麟（1551-1602），字符瑞，词章大家，闻名遐迩。张凤翼（（1527—1613），字伯起，与弟燕翼、献翼并有才名，时人号为“三张”。夏树芳与之齐名，并同为当时文坛所推崇，可见树芳之饮誉。树芳声名远播以后，“当道并荐于朝，请如陈献章、吴与弼故事，树芳若不闻也。”[38]吴中名士李维祯、陈继儒、董其昌等，其时并为山人，意气相投，互相诗文唱和，与之结下深厚的友谊。陈继儒称之为“神仙处士”，[39]董其昌赞其曰，“其文则可信可传，其诗则可兴可怨”。[40]树芳隐居四十余年，戮力于学，手不释卷。志称其“年八十余，手未释笔研。四方征文求书，应无倦色，考皇明人物笺五经未就而卒。”[41]

结论：目前对于夏树芳的研究寥寥无几，对于其人研究的重点也主要集中在对其生卒年的考证之上。然而莫衷一是，众说纷纭。经考证，夏氏当生于嘉靖三十年（1551年）前后，卒于崇祯八年（1635年）至崇祯十二年(1639年)之间。故昝圣骞关于其卒年的论断，与史实不合，不能成立。夏氏起初曾三赴公车，后以母老，谢公车而不赴，备受时人推崇。东南理学文章家，争先与之结交。名士李维祯、陈继儒、董其昌等人其时与之并为山人，意气相投，多有诗文唱和。夏氏携母归隐以后，致力于学，著述颇丰，其虽受晚明学风影响，有不少抄撮拼凑，剽取旧说的撰述存世，然而亦有不少搜访旧籍，补前诸书所未及者的著述。正如周延儒所言，“茂卿先生苞今蓄古，瑰丽不穷，琬琰鸿篇，日新富有。”[42]其所撰述，对于古籍文献的辑佚稽存还是作出了一定的贡献，然而对其家世、生平的梳理尚属空白，本文就夏氏研究存在的几个问题，对其家世、生卒年及其生平做了一个比较细致的考察，以期加深学术界对于此人的认识。行文浅陋之处，以求方家指正。

[1]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集部第九十八册，齐鲁书社, 1996：第206页.

[2]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五十二册，齐鲁书社，1996：第312页.

[3]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江苏艺文志·苏州卷》，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第297页.

[4]国家图书馆：《地方志人物传记资料丛刊· 华东卷》第三十三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2：第1页.

[5][6]国家图书馆：《地方志人物传记资料丛刊· 华东卷》第三十三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2：第2页.

[7]国家图书馆：《地方志人物传记资料丛刊· 华东卷》第三十三册，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2：第2页.

[8]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集部第九十八册，齐鲁书社, 1996：第207页.

[9]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五十二册，齐鲁书社，1996：第312页.

[10][11]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集部第九十八册，齐鲁书社, 1996：第207页.

[12]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集部第九十八册，齐鲁书社, 1996：第207页.

[13]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五十二册，齐鲁书社，1996：第313页.

[14](清)陈延恩等：《道光·江阴县志》，凤凰出版社, 2011：第477页.

[15][16](清)陈延恩等：《道光·江阴县志》，凤凰出版社,2011：第478页.

[17]昝圣骞：《明代词人生卒年考七则》，《中国韵文学刊》，2012：第94-97页.

[18]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江苏艺文志·苏州卷》，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第297页.

[19](民国)赵尊岳：《明词汇刊》，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第286页.

[20](清)龚之怡等：《康熙·江阴县志》，凤凰出版社, 2011：第546页.

[21]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汇刊》，北京:商务印书舘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第245页.

[22]缪荃孙：《云自在龛随笔》：商务印书馆, 1958：第277页.

[23](民国)赵尊岳：《明词汇刊》，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第291页.

[24](清)陈延恩等：《道光·江阴县志》，凤凰出版社, 2011：第478页.

[25]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补编》集部第九十八册，齐鲁书社, 1996：第208页.

[26]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五十二册，齐鲁书社，1996：第313页.

[27]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七十一册，齐鲁书社，1996：第278页.

[28]四库禁毁书丛刊编纂委员会：《四库禁毁书丛刊》集部第一百一十二册，北京出版社, 2000：第520页.

[29]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五十二册，齐鲁书社，1996：第313页.

[30](清)陈延恩等：《道光·江阴县志》，凤凰出版社, 2011：第477页.

[31][32][33]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编纂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一百五十二册，齐鲁书社，1996：第312页.

[34]据《夏母赵太君家传》，赵氏“年十八，举孝廉。”夏树芳约生于嘉靖三十年（1551年），可推断赵氏当生于嘉靖十三年（1534年），则万历二十二年（1595年），赵氏应已年过花甲.

[35][36]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汇刊》，北京:商务印书舘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第245页.

[37]王历：《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集部》，武汉大学出版社.

[38](清)陈延恩等：《道光·江阴县志》，凤凰出版社, 2011：第477页.

[39](明)夏树芳：《栖真志》，明万历刻本.

[40]王历：《文渊阁四库全书电子版·子部》，武汉大学出版社.

[41]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美国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图书馆藏中文善本汇刊》，北京:商务印书舘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3：第245页.

[42](明)夏树芳：《消暍集》序，明崇祯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