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他的优点，天使也会出问题

谢际春

儿子说：

我头晕得像坐飞机栽下来

第一次见到恳恳妈时，她的紧张和焦虑溢于言表，没说几句就已经带着哭腔。

原来，9岁的儿子恳恳严重生病休学，而妈妈为了照顾孩子也辞职了。但问题是，孩子竟然没查出任何器质性的毛病。

在北京一所重点小学上三年级的恳恳，在快临近期末时，常常跟妈妈抱怨头晕。不过多数时候一会儿就好了，所以妈妈一开始没太当回事。直到恳恳出现干呕的症状，并一再跟老师说：“我头晕得像坐飞机栽下来！”老师建议妈妈带孩子去医院检查。

妈妈顿时慌了神，第二天就跑去大医院挂了专家号，将孩子全身从头到尾检查了个遍。几天后结果出来，妈妈喜忧参半：喜的是恳恳身体健康，忧的是连医生也不能解释头晕的原因。

恳恳没去上学，妈妈班也不上了，到处打电话请教各路亲朋好友。直到有人建议她带孩子去看心理咨询师，她才辗转找到我。

在给我讲述时，妈妈又想起了孩子其他不正常的地方：多动、坐不住、撒谎、偷东西等等，这些都让她惶惑不安。

我耐心听完，宽慰她：“先冷静下来。大人如果先乱了阵脚，就没法帮助孩子了。”

妈妈稍微控制了一下情绪，说：“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怪毛病？您看到底是什么问题？”

“听起来感觉像躯体化症状，不过下定论还太早。他以前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吗？比如肚子疼？”

“有，有，有！”恳恳妈妈惊讶地直点头。“您怎么知道？一年多前，他有阵子老喊肚子疼。我们也去医院查过，说是肠胃敏感，医生让少吃凉的，我们就不让他吃冰淇淋什么的，后来慢慢似乎就好了。”

我笑了，“不让吃冰淇淋啊？怪不得呢，那只好转移到头晕啦。”

妈妈瞪圆了眼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想等确诊以后再找机会跟她解释。考虑到她描述的严重性和她过分的担心，为安全起见，我建议：“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去专科医院做个精神排查。这样，身体没事，如果精神检查也没问题，那咱们再从心理的角度调整。”

听说要去精神专科医院，她吓了一跳，很排斥，怕给孩子带来心理阴影。我知道这其实是家长的忧虑，再次安慰她：儿童精神科大夫受过专业训练，知道怎么做不会给孩子带来创伤。再者，出问题就得正视解决，只担心、回避是不行的。

妈妈说：

这孩子还真找不出优点

恳恳去做了精神检查，排除了多动症等疾病。大夫的诊断是轻微的抑郁、焦虑情绪伴有躯体化，开了一些儿童用的安神定心的中药。结果出来后，妈妈过度紧张的情绪总算得到了缓解。

她送恳恳到咨询室来。

之前，妈妈一再强调：“恳恳学习学习不行，生活生活不行，是个毛病很多的孩子。”

可我见到的恳恳，和妈妈的描述判若两人。他长得阳光帅气，一见面就礼貌地问好。很快，他就理解并投入到沙盘游戏当中，并能创造性地使用沙具——说明他的智商不低。恳恳也很活泼，玩的同时还不时和我搭话。当他讲到各类动漫人物及其武器能量之类的，我知之甚少。

恳恳说：“阿姨，没关系，这方面你们大人都不懂，我妈妈也是。”哎呀，还会安慰人，这么高的情商，我太喜欢他了。在我眼里，恳恳和其他孩子一样，都是可爱的天使。

大约十几分钟时，恳恳扬起了沙子，越扬越快。看得出来，他的心情烦躁。我让他扬了一会儿，才轻声提醒他。

随后，恳恳看到我在翻看他的医院病历，主动问：“阿姨，我没事吧？”

“没事。”

“我非常关心我头晕。”

“这样啊，你今天头疼了吗？”

“不是疼，是晕！”他纠正我，“刚才进来时晕了一会儿，后来就不晕了。”

“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晕，什么时候不晕吗？”

“专心的时候不晕，可我没法专心。”

“你控制不了专心？”

“控制不了。”他显得沮丧。

下次的咨询是对爸爸妈妈的。我说：“通常孩子出现症状，一般要么突然发生什么事，要么是压力的累积。”

“最近家里没发生什么事，要说压力，这么小的孩子有什么压力啊？”妈妈很疑惑。

“恳恳好几次提到他们学校是重点小学。”

“是，他非常喜欢学校和同学，觉得特牛。可他自己学习成绩不好，这次又没有考到班里的平均分。班主任经常给我打电话，我都不好意思了。我跟他商量说老拖班级的后腿不好，干脆转学算了，他都跟我急了。”

“看，还是好孩子，心里想学好，留在好学校，也想给你争气。”

我得出结论一：重点小学是有学业压力的。糟糕的是，他们还告诉我，当恳恳调皮或不好好学习时，爸爸经常动用拳头恐吓，以至于恳恳一看到爸爸脸拉下来或抬手，就害怕地跑或哭。

联想到妈妈说恳恳胆小、不自信、一到考试就掉链子，我心想，这么打，孩子能自信吗？由此我得出第二个推断：父母的严厉恐怕也是压力来源。

我问：“想让孩子自信，家长就得多肯定他，多鼓励他。可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全部都是恳恳的缺点、毛病，他有什么优点呢？”

两位家长竟面面相觑，最后妈妈回答：“优点啊，真找不出来。”

我惊愕，确认他们不是谦虚之后，不由愤然。克制着生气，我说：“没有优点，怎么可能？在我看来他像天使一样可爱。虽然我只见了他一面，可要让我说，我能一口气说出好多条优点。”

妈妈小声回应：“出事后我买了好多教育的书恶补，也知道要多夸孩子。可自己都觉得不是出于真心的夸奖，虚伪、勉强。”

“要真心才行，先学找孩子的优点吧。这是这次的作业，要求不低于10条。”

专家说：

为孩子减减压吧

恳恳和父母的咨询穿插进行。

恳恳每次做沙盘都很专注，他在咨询室里越来越放松，没有出现头晕或烦躁。他告诉我自己喜欢的音乐、歌手、动画、电子游戏等等。恳恳受到鼓舞，在另一次咨询中自发表演了和同学排练的热门舞蹈《江南style》，他认真、自然、投入，滑稽的动作逗得我哈哈大笑。恳恳为自己的成功高兴得差点摔倒，他自嘲“兴奋过头了”。

当我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他立刻变得像霜打的茄子，“有啊，一想到学习，我就苦恼。”

“你是苦恼学习的过程，还是苦恼成绩？”

他想了想，“两样都苦恼。”

后来从妈妈那里了解到，恳恳写作业有拖延的毛病，而且很怕写字，就像有读写障碍似的。匪夷所思的是，在他很小的时候曾练过字，老师当时夸奖他是个好苗子，可却没想到长大反而退步。

我肯定地告诉妈妈，恳恳没有任何智力或读写障碍，是总担心表现不好的想法阻碍他学习，恐怕与家长老师对他的过高期待有关。

我这么一说，妈妈想起来。恳恳有个表姐，小女孩非常听话、乖巧，课外班的音乐、美术以及学习成绩都比恳恳高一大截，家里人老拿她鞭策恳恳，结果他越来越灰心，觉得凡事都比不上姐姐，干脆放弃。

“你有这样的觉察我很高兴，女孩就是比男孩发育早些，所以不能拿他们来比较，而且从效果来说，也是适得其反。”

“今后一定注意，我也会提醒我的老公。”接着恳恳妈妈说出了他们的暑假计划，想带孩子去国外旅行。

“一呢，我们想让他放松放松；二呢，我们也想趁机教育他，你不好好学习，将来就只能去捡垃圾，不但被人瞧不起，也没钱去国外玩。”

“这个说法不太好，它实质上是威胁或者恐吓，和打骂类似，都是通过让孩子产生害怕的心理而去学习。你想，他本来都已经怕得出现症状了，你再给他施加压力会怎样？”

“可别的家长也都是这么告诫孩子的呀！”

“都这么说也不一定对，况且每个孩子情况不一样。”

“那怎么才能激发他爱学习呢？我发现了，他一学习就头晕，那不是装的吗？”

“并不是装，只是不是由生理原因导致的，但主观上他真的感觉晕。另外，恳恳并不缺乏学习的动机、热情，也不是一学习就晕。举例来说，恳恳对军事武器懂得非常多，都是他自己从书里、电视里学来的，他还能把变形金刚变出好多种花样，说明有学习和创新的能力。”

“可这些都不考试啊？”

“症结就在这里。凡是和考试及成绩挂钩的，恳恳就出问题。所以，家长要淡化成绩和期待的压力。事实上，不止一个人说过恳恳很聪明，只要他能正常发挥水平，成绩自然会很好。”

“我有点儿明白了，但具体应该怎么做呢？”

“你以后可以多跟他说：考多少分妈妈都爱你。还有，多肯定他努力和学习的过程；多鼓励他，如多跟孩子说妈妈相信你等等，多强化和复制孩子成功事件，尽量避免用比较、批评、威胁和打骂这些方法。”

恳恳父母都是聪明、领悟力高的人，在他们从心态和行为上做了调整之后，恳恳头晕症状渐渐消除了，还因聪明、反应快被选上了学校的主持人呢。

其实，多数孩子是聪明和上进的，只要家长不唯分数论，看到孩子的努力和优点，他就能更健康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