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脸儿

2014-02-27 14:19葛冰
少年文艺(1953) 2014年2期
关键词:鼻头款款鬼脸

葛冰

女医生问:“哪儿有毛病了?”

他回答:“鼻子。”

女医生皱着眉头:“看鼻子应该到耳鼻喉科。这儿是外科。”

他尴尬地说:“外科叫我到这儿来的。”

女医生注视着他的鼻子,形状挺好,没毛病:“这个鼻子哪儿有问题啊?”

“不是这个鼻子。”

女医生瞪大了眼睛:“你还有另一个?”她觉得这人神经有点儿不正常。

他尴尬地站起身来,解裤带。

女医生立刻警惕地跟着站起来。虽然,这是个学生,她比他大许多,照年龄都可以当他姑姑了。可是处在青春期的骚动年轻人很难讲。

女医生犹豫了一下,跑过去把门打开。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外面人能看见,省得说不清楚。

他红着脸,尴尬地脱了裤子,裤腿太细,他不能不脱。

膝盖露出来了,他指给医生看膝盖上面鼓出的一个小包。

女医生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仔细看那个包。

膝盖上的包有核桃大,形状像半个蒜头,颜色比肉皮要深,是一种浅浅的灰白色。

“生疮了吧?”女医生笑笑,用手指轻轻去按,小包软软的,很有弹性,“形状倒真像鼻子,可绝不是鼻子啊。”

“不光是形状像。”他动着嘴唇,“问题是……”

女医生笑了:“问题是什么?鼻子就是鼻子,疮就是疮。”

“可是上面有两个小鼻孔。”

“有小孔也还是疮。”

他的喉结使劲动了两下,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他要是真把这些话讲出来。医生肯定认为他是疯子。如果他自己没有亲身经历,他自己也会认为有神经病。

可这确实是真的。他是个高三学生。最近碰到一件怪事,好像跟他的性格有点儿关系。他家里穷,吃困难补助。当然,穷不一定有自卑感。但是他有,他好像生性就比较懦弱,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头,和别人说话,常采取一种祈求的方式,比如上网,他最爱用的词是“跪求”,跪求别人给他下载小说的地址,跪求别人提供提供解决电脑故障的方法……

起初,每当他“跪求”时,好像老听见一种“哼鼻子”的声音,清晰而响亮,是一种轻蔑的哼鼻声,旁边没有人,他以为是幻听。

可是昨天,他发现绝不是幻听了。班里有个富二代,外号叫款款,爸爸是山西煤老板,特有钱。他挺爱跟这家伙接近的。款款哪天一高兴,说:“走,跟哥们去金钱豹。”金钱豹吃一顿要200多元呢。快够他半个月的伙食了。

昨天下午,打完了篮球,大家一起坐在篮球架旁边晾脚丫子。捂了汗味的脚当然不好闻,就是穿再好的鞋,脚丫也不会香。穷极无聊的款款忽然举着手中的耐克鞋,说:“谁要是跪着,闻一下我的脚,这鞋就是他的。”

他马上想到:“这可是八百元的鞋啊,不就是跪一下吗?”他一下子站起来,跪到款款面前,他怕别人抢先。

除去他,大家都坐着,这让他有点儿失落。他安慰自己说:“随便别人怎么想,反正耐克鞋归自己了。”他闭着眼睛,低下头,去闻款款的脚。

什么味,他没闻出来,旁边人的哄笑声,他也没感觉,但是他清楚地听到一声愤怒哼鼻子的声音。款款也听到了,皱着眉头骂骂咧咧:“你哼什么?”

他忙抬起头来说:“我没哼啊。”

这时,又是一个更响亮的哼鼻声。款款也感觉不是他了,因为他的嘴和鼻子都没有动。

而且很明显,声音是从下面传出来的。他的感觉更明显,他的膝盖部位,好像有一个小东西,使他的腿不能完全挨到地面。

在同学的哄笑声中,他拿着耐克鞋匆匆往宿舍跑,大家嘲笑的不仅是他,还包括那个款款。

款款把耐克鞋给了他,光着脚了,又在叫:“谁把自己的鞋子给我,我出五百块。”

没人理款款,款款又在叫他。他跑得太急,没听见。

他匆匆地跑回宿舍,脱掉裤子。

他发现:他的膝盖上真的有一个小肉包儿,像一个圆乎乎的鼻头。不光形状像,上面还有两个鼻孔。

他俯下身去,想看得更清楚些。“哼!”膝盖上的鼻头突然发出响亮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整整一夜,躺在床上,他不止一次地把手伸向大腿,去摸膝盖,希望那讨厌的鼻头会消失,就像突然出现一样,突然消失。

可是没有,鼻头牢固地连在他的膝盖上,一摸,就发出响亮的哼鼻声。宿舍里其他同学都骂:“你得鼻炎啦?还让不让别人睡觉?到外面哼去。”

今天一早,他就请假看医生了。他想让女医生看看鼻头上的两个鼻孔。

奇怪,在医院里,鼻头上面没鼻孔了,而且也不再哼一声,真是见鬼。

女医生摸了半天,下结论说:虽然形状有点怪,但无大碍。可能是某种疮。给他开了点儿外敷药物,让他先回去试试,不好再来。

连续几天都是这样,他一干“跪求”之类的事情,膝盖上的鼻头就愤怒地“哼”。

他习惯了,同学也习惯了,找了半天,找不到声源,就以为是他放屁的声音。

然而事情还在继续。

款款让他给班里女生刘妍递条子。刘妍长得漂亮,学习又好。款款看上她了,想向刘妍求爱,让他帮忙送情书,外加一条金项链。

“你和她关系熟,帮哥们儿送过去。”

“这事儿不太好办。”他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啦?”款款瞪着他,“哥们不会让你白干,会重赏你。”

款款说的是实话,过去让他抄作业,去邮局取快递,包括买烟这样的小事,都有报酬,款款有的是钱,可以随意支配他,他也愿意干。

但这件事情不太一样,款款喜欢刘妍,他也暗自喜欢刘妍。而且刘妍对他感觉还不错,经常和他讨论学习问题,看他没手机,还把自己的旧手机借给他。说是借,其实就是送给他了。公平地说,他长得也很不错,在班里也算是帅哥儿,但还要加一个“穷”字,他穿的衣服有点旧,而且老是一件。

“怎么不好办?”款款盯着他问,话里带着威胁,“你要不去,咱以后就掰了,没你好日子过。”

“行,行,我去。”他连忙点头。

他拿着字条和装项链的小盒去找刘妍了,在图书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他把字条给了刘妍。

刘妍笑着:“你写给我的?”

他连忙声明:“不,是款款写给你的。”

刘妍变了脸,把字条甩给他:“他写的我不看。”又望着他补充了一句,“要是你写给我,我会看。”

他心里一热,他知道刘妍对他有好感。但骨子里冒出的奴性,又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吞吞吐吐地说:“你,你还是看看吧。”

“为什么?”

“我已经答应他了,你不看,我没法交代。”

刘妍生气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又不由自主地干了第二件事,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刘妍。

“这是什么?”

“是款款送给你的项链,他说你看了一定会喜欢。”

刘妍的脸涨红了,细密的牙齿咬着嘴唇:“你就帮他干这个?这是你心里愿意的吗?”

他尴尬地说:“是他让我干的。”

刘妍轻蔑地把小盒子往他手里一放:

“你去告诉他,我不要,让他甭胡思乱想,家里有几个破钱,就以为可以为所欲为。”说着,又望着他说,“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干这种事。”她一脸伤心的表情,瞥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喜欢的女生生气了,这可怎么好?慌乱之中,他腿一软,似乎又想来个跪求。突然他的膝盖好像挨了一下针刺,疼得他一下子直起了腰,就在这时,他看见前面的书架上,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轻蔑地望着他。

图书馆角落里射不到阳光,光线昏暗,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在他的斜上方,确实有一双眼睛,带着一种愤怒和鄙弃的眼神。

他慌乱地想,一定是自己头脑发昏,产生了幻觉。他赶紧闭上眼睛。

等他睁开眼睛时,浮在空中的眼睛消失了,他的右膝盖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慌乱地跑回宿舍,关上门,脱掉裤子。

他大吃一惊:膝盖上的鼻头还在,鼻头上面还多了一对眼睛,就是他在图书馆空角落里看到的那对眼睛。一模一样,只不过,在图书馆里是虚幻的,在这里却是真实的,用轻蔑、鄙视的眼光望着他。

他想用手去摸,可眼光的威慑力让他退缩,膝盖上的鼻孔又重重地哼一声,吓得他缩回了手。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穿着裤衩,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决定再去医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那女医生不是也留下过话,如不好,再来嘛。

在外科诊室,脱掉裤子,露出膝盖,女医生看着膝盖上的大“疮”。

他有些气愤:在宿舍里,膝盖上的两颗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现在却闭上了,闭得紧紧的,只留下两条浅浅的细线。

女医生耸耸肩说:“好像没太大变化。就是这鼻头上面多了两条弯曲的细线,你是不是用手挠的?”

他固执地说:“就是眼睛,现在闭上了,它们真会装,太可气。”说着用手指去抠。

女医生问:“你这是干什么?”

“我把眼睛抠开,让你看看。”他抠了半天,都把皮抓破了。

女医生忙敷衍地说:“好了,好了,我相信它们是眼睛。”

女医生忧虑地望着他:“有家属陪你来吗?我帮你转到神经科,你到那儿去看看。”

他灰溜溜地离开了医院,回到学校,刚要进宿舍楼,有人拦住了他,是款款和另外两个同学。那两个人身体壮硕,款款经常给他们钱和礼物,让他们帮助自己打架。

款款他们把他拉到宿舍后面的木板房里。他心扑扑地跳着,感觉有点儿不妙。

款款冷着脸问:“你把项链和信交给刘妍了?”

“交了。”他慌乱地撒谎。

“刘妍怎么说?”

“她说,她好好想想再给你答复。”他想方设法地说着软话,心里很惭愧,觉得特对不起刘妍,可是没办法,他习惯祈求了。

“你小子敢骗我?”款款变了脸,打了他一个嘴巴,“你根本没把东西给刘妍。”

啊,他想起来了,因为膝盖出现眼睛的事儿,把他搞昏了,忙乱中,把那个字条和小盒子忘在宿舍的桌子上了,一定是被他们找到了。

“你想让大家都知道,让我在全班出糗?”款款凶狠地打他,他脸蛋火辣辣的,似乎都被打肿了。出于习惯,他想跪下来苦求他们。然而他的裤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混蛋,不许跪下!”

他吓了一跳,并清清楚楚听出:是自己膝盖发出来的声音。

可款款不知道,皱着眉头问:“你敢骂我们是混蛋?”

他想解释不是他骂的,他只想求他们饶命。然而那声音愤怒地说:“你们所作所为,难道不混蛋?我和你说实话吧,刘妍根本不想看你写的字条,她让我转告你,不要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些话根本不是他说的,可款款一下子被激火了,他们以为就是他说的。

拳头雨点儿似的打到他身上、头上。

“让他跪下。”款款大声喊,已经习惯这样治他了。

“老子死也不会跪。”他裤子里发出愤怒的声音。他被压向地面的膝盖,突然一下子弹起来。脚踢到了款款的下巴,力道使得很大,款款被踢得仰面坐到了地上。

款款哭泣似的一声怒吼,蹿起来,把他扑到地上,另外两个伙伴也饿狼一般扑上来,拳打脚踢,将他打得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可是他还愤愤地说,“你可以打死我,想让我下跪,万万不能。”当然,这不是他嘴里说出的,又是他裤子里发出来的。

款款和同伴走了,嘴里嘟嘟囔囔:“这家伙怎么啦,怎么和平常不一样了?真是疯了。”

破旧的木板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躺在满是灰尘的杂物中间,听见自己的膝盖还在叫:“太丢人,太窝囊,真是选错了地方。早晚有一天,我会破开你的脑瓜,从你的身体里蹿出去。”

他顾不得多想,两手支起身子,从地上坐起来,费劲地脱掉裤子。

破木板房里没人,谁也看不见。这会儿就是有人来,他也不在乎了。不光是因为挨了暴打,浑身难受。而且,他看到了自己膝盖上有一张脸。

毫不夸张,一张真正的人脸。

人脸从他的膝盖里露出来,有鼻子、眼睛和嘴巴。长得不难看,但也说不上美,脸上的表情极其轻蔑。

“是你在说话?”他有些结巴地问。

“你刚才不是都听到了吗?”膝盖上的嘴巴动着,嘴角翘起。

“那,你、你是什么呢?”他结巴得更厉害了,

“是鬼,就是你们平常所说的鬼。”膝盖上的脸冷冷地说。

“鬼,我被恶鬼缠住了。”一想到这儿,他顿时浑身哆嗦。

“你以为我愿意呆在这里啊?”膝盖上的脸厌恶地说,“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是瞎了眼,选错了地方。”

他赶快说:“那你赶快离开呀。”

“你以为,说离开就能离开呀?”膝盖上的脸气愤起来,“除非我采取极端手段,刚才我已经说了,把你的脑壳冲成两半,我破壳钻出去。”

他惊慌失措:“千万别破壳。有没有别的办法?”

膝盖上的脸生气地说:“没想出来。”

他壮着胆子,看膝盖上的脸,那鬼脸色灰白,没有一点儿血色,虽然样子不太好看,但也不显得很邪恶,他试探地问:“你在我的身体里住了很长时间了?”

鬼脸现出无奈的表情:“没办法啊,我出不去,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地方,很讨厌你。”

他本来胆儿不大。开始一听说是鬼,有点儿害怕。可看对方也露出无奈,似乎能耐不大,他有点儿轻视。

鬼脸似乎猜透他的心思,厉声说:“你以为我没本事,不会把你怎么样,是吧?好,那我现在就露点儿颜色让你看看。”说着鬼脸的五官一起扭动,脸周围冒出长发,变成一副披头散发的恶相儿,又龇出两颗带血的尖牙,活脱脱像吸血鬼。

他吓得一哆嗦。

“扑”的一声,鬼脸的鼻孔里喷出两股黑烟。吓得他身体向后一仰,后脑勺磕到了后面的木板,木板上好像有个东西,顶得他好疼,他不由自主,把头往前伸。膝盖上的鬼脸,又伸出二尺长的舌头,几乎要触到他的眼睛。

他被吓得魂飞魄散,左躲右闪,爬起来就跑,躲到木板后面,但跑到哪儿也没用,因为鬼脸长在膝盖上,总和他形影不离,那长长的舌头总在他眼前乱晃。

他简直被吓疯了,坐在地上,胡乱抡手,“啪”的一声,打出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好像正打在鬼脸上。

他吓坏了,可是发现鬼好像也没辙儿,只是伸出舌头乱晃而已。

他胆子骤然大了,开始挥手和鬼脸对打。很快他就发现,这是一场不平等的较量,确切地说,只是他单方面出击,他有手,鬼脸没有。

鬼脸吐出的长舌头似乎只是个幌子,触到他脸上,充其量有一丝凉丝丝的感觉。

“你再不收手,我可出狠招了,我会要你的命。”鬼脸凶狠地叫着,做出一副副可怕的样子:吸血鬼、怪兽、血糊糊的烂肉……

但这会儿,他顾不得害怕了,因为他没法躲。他豁出去了,索性闭上眼睛打,一边胡乱打,一边对骂。

鬼开始求饶:“别打了,我,我,向你跪求还不行吗?”

鬼向他跪求?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过去都是他乞求别人。

这可是第一次享受别人向他求饶,真舒服啊,从来没有这样心情舒畅过,他觉得自己骤然变得高大强壮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第一次以自信的眼光,审视膝盖上的鬼脸:“你一直在我身体里?”话一出口,才想起这问题问过,马上改口问第二个:“你是从坟墓里出来的?”这问题问得有点儿阴森可怕。他心里一阵紧张。

“是啊,是啊,我是从那儿出来的。”鬼脸连连点头,见他不说话,又马上补充,“是从一个古墓里出来的,我绝对没撒谎。”

啊,鬼脸比他还要紧张,他立刻镇定下来,装作很沉着地问:“说说,你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说!”那语气像是警察审问小偷。

鬼脸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你想听什么?是想听我变成鬼以前的事情,还是想听变成鬼以后的事情?”

他想了一下:“变鬼之前,一定是人了。讲人的事情不会可怕,先易后难,还是先讲不可怕的事吧。”

于是他对鬼脸说:“讲之前的。”

鬼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还是不讲吧。”

听这口气,这鬼脸生前大概也是个受气包,可能混得还不如他。

这样一想,他底气十足地命令:“讲,一点儿不落地全讲出来,不能有丝毫的遗漏。”

鬼脸声音低沉:“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我是哪个朝代的,叫什么名字,你就不必知道了,反正距现在,至少有几百年了。你就叫我小孩吧。”

小孩,这个名字挺好玩的。他想:“听这名字就能猜出,他干不出什么大事,大概是个小混混吧。”

可一听鬼脸下面的叙述,他吃了一惊。

这小孩儿小时候家里特穷,长大了,做了个小县官。县城不大,他属于典型的芝麻官儿。

那时候社会风气腐败,大官下来巡视,不仅要酒肉招待,还要送上一个礼帖,上面写着“白米××石”、“黄米××石”。这都是隐语,指的是白银多少两、黄金多少两。

一天,总督大人的公子,带着一队人马来到这个小县城。前来迎接的驿站官员不知道来者是谁,接待上稍有怠慢,惹得公子大怒,当场命令家丁,把驿吏五花大绑,吊在树上,用皮鞭狠狠抽打。

小孩听说后,马上赶到驿站,义愤填膺大喝道:“住手!”家丁们一下子把小孩团团围住,公子趾高气扬,挥着马鞭,说:“你知道大爷是谁吗?” 小孩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呵斥道:“不管你是谁,我是这儿的县官,我不准你在我管辖的地方胡作非为。真正的官员绝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像你这样,定是假冒的!”说时迟那时快,小孩挥手喝令将公子捉下,驱逐出境,并把他沿途勒索的金银财物统统充公。

事后,小孩马上给总督修书一封,一本正经地禀告说:“有人自称是您儿子,沿途仗势欺民。您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儿子,他一定是假冒的。为免其败坏总督清名,我已没收其金银,并将之驱逐出境……”

除去这件事,这小孩吞吞吐吐,讲了另一件事,在他听来,简直是惊天动地:小孩竟然敢骂皇帝!

小孩说,那个皇帝一向独断专行,主要兴趣在于向神仙祈祷和觅取道家的秘方以期长生不死。因此朝政荒废,谁要向他进谏,稍讲出点儿真相,便被斩首,因此他周围都是谗言献媚的佞臣,没人向他讲真话。

这时候,小孩不是小官,而是中级官员了。这年年底,正准备把他提升为大官时,小孩向皇帝递上了著名的奏疏。奏疏中指出,皇帝是一个虚荣、残忍、自私、多疑和愚蠢的君主,现在这么多贪官污吏,役重税多,盗匪滋炽,皇帝都应该直接负责。而皇帝整天和道士混在一起,不务朝政,普天下的官员百姓,很久以来就认为你是不正确的了。 小孩我希望您要改变自己的作为,您要是幡然悔悟,还是有机会成为尧舜之君的……

像这种直截了当骂皇帝的奏疏,可是史无前例的。皇帝震怒的情形自然可想而知。他把奏折往地上一摔,嘴里喊叫:“抓住这家伙,别让他跑了!”旁边一个宦官跪奏说:“万岁不必动怒。这个人向来就这样耿直,他已自知必死无疑,所以他在递上奏本以前,就买好一口棺材,召集家人诀别,仆从已经吓得统统逃散。这个人是不会逃跑的。”

皇帝听完,长叹一声,又从地上捡起奏本一读再读。 他静下心来,细细一想,觉得这小孩说得也有些道理,皇帝心情一直矛盾,有时把小孩比作古代的忠臣比干,有时又痛骂小孩为“那个咒骂我的畜物”。他责打宫女,宫女就会在背后偷偷地说:“他自己给小孩骂了,就找咱们出气!” 这个被骂的皇帝一直到死也没有杀小孩,他怕天下人耻笑自己昏庸……

听了鬼脸的讲述,他忍不住拍手叫:“真牛,你真是个牛人!”随即心里一阵惭愧,因为他联想到自己,自己不光不牛,而且太熊,不要说没骨气,好像骨头都没有,他惭愧地问:“你、你这样刚直不阿,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你真的好像选错了地方。”

鬼脸叹了一口气:“那个小孩死后变成了我。老天爷念我人品不错,破格让我先投胎,一般人转世都要长时间轮回,我是被破格提拔,要等的时间短了很多,我想,虽然是鬼,可也要有骨气,要做到‘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没想到一钻出来,就投错了地方,进到你的身体里,就再也出不来了,看见你每天低三下四,膝盖软、腰不直,老爱‘跪求,我也得跟着来,精神上真是受煎熬。本来人和鬼身处两个世界,绝对无法交流,我是实在被逼得受不了,拼着命从你的膝盖里挤出一张脸来的。”鬼脸发出长长的叹息。

这叹息声很怪,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膝盖上的鬼脸也好像胶皮囊,慢慢地萎缩,变小。

“你怎么啦,怎么越来越小?”他急切地问。

鬼脸没有回答,好像也无法回答了,它已经缩成了一个硬币大的小圆片,消失了。

他的膝盖又变得浑圆光滑,没有一点儿疤痕。

他又去医院了,挂的还是外科,女医生看着他光滑的膝盖说:“我早就说没事,很快就好,没错吧?”

回到宿舍,他上网去查,查阅“抬着棺材骂皇帝的官”词条。

一下子就查到了,赫赫有名的清官海瑞,而不是叫小孩。

小孩?是“小海”的谐音吧?那么有名,却自称为“小孩”,真够谦虚的。

一想到这么有名的人物的灵魂在自己的身体里,他一阵得意,随即是羞愧万分。

有时候,他怀疑那鬼脸没有消失,几乎每天起床后,睡觉前,他都要看看膝盖。可是那鬼脸再没出来。

不过,从此他性情变了,他不再人穷志短,也不愿意搭理款款。

因为连续几天刘妍都找他复习功课。款款又带人威胁他,说他抢了自己的女朋友,不许他再和刘妍接近。

款款打他打得很厉害,脸都被打肿了,他并不还手,但高傲的表情令款款心虚。

“打完了吗?”他嘴角上流着血,轻轻地向地上啐一口,表情高傲地转身走了。

款款表情极不自然。

倒是一向文雅的刘妍望着他的背影,破例说了一句粗话:“够爷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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