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平汉
民主革命时期,毛泽东极为注重农村调查,正是由于对中国当时社会情形有着透彻的了解和认识,所以才能在“众人皆醉”的社会氛围中,号准中国农村的脉,准确把握革命规律,从而找到一条符合中国国情的革命道路。
早在湖南第一师范学校求学时期,毛泽东就非常注重社会实践,既重视读“有字之书”,又重视读“无字之书”。他认为,以往思想界“很少踏着人生社会的实际说话”,结果,“凑热闹成了风”,“不容易引进实际去研究实事和真理”。他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说:“吾人如果要在现今的世界稍为尽一点力,当然脱不开 ‘中国’这个地盘。关于这地盘内的情形,似不可不加以实地的调查,及研究。”
在这一思想指导下,毛泽东开始了其人生中的初期农村调查实践——“游学”。1917年的7、8月间,他利用暑期与同学萧子升漫游了长沙、宁乡、安化、益阳、沅江5个县,历时1个月,行程900余里,沿途接触了城乡各阶层人员,了解当地风土人情,获得了许多新鲜知识。第二年春天,他和蔡和森沿洞庭湖南岸和东岸,经湘阴、岳阳、平江、浏阳几县,游历了半个多月。正如后来人们所评价的:“他日后养成的调查研究作风,从这里已可看出些端倪。”
虽然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毛泽东就已用“游学”方式进行社会调查,但在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后的一段时间,农民问题并没有引起毛泽东的高度重视。恽代英曾写信给毛泽东说,我们也可以学习陶行知到乡村里去搞一搞。毛泽东认为,现在城市工作还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农村。后来,他曾多次讲到这个问题。1938年3月21日,他在延安抗日军政大学三大队的临别演讲中说:“十五年前,恽代英主张去做平民教育工作,我没有去。”所以在建党之初,毛泽东的主要精力也是放在领导工人运动上。毛泽东真正意义的农村调查,是从1924年底开始的。这年12月,毛泽东离开上海回到家乡韶山养病,他一边养病一边利用串门、走亲访友等形式进行社会调查。期间,他还特地到安化县考察社会和革命斗争情况,同时他还秘密建立了中共韶山党团组织,组织农民协会,成立农民夜校,并领导家乡农民进行了“阻禁平粜”和争夺教育权等斗争。
在组织和领导韶山农民运动的过程中,他收集了许多关于农民生产和生活的材料,再加上在湘潭西乡同佃农张连初交谈所得情况,写成了《中国佃农生活举例》一文。1927年3月,这篇调查作为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丛书之一正式出版。这也是目前保存下来的毛泽东用文字写成的最早的一篇调查材料。
《中国佃农生活举例》以一个壮年勤敏的佃农作为分析对象,列举了他一年的支出:食粮共72元(大洋,下同),猪油共3元,盐3.12元,灯油0.84元,茶叶2元,工资36元,种子2.4元,肥料18元,牛力9.824元,农具消耗6.6055元,杂用12元。以上11项共计167.3655元。而他一年的收入:每亩年获稻谷4石,15亩共获60石,交租42石(十分之七),自得18石,每石价4元,共72元;喂猪每年40元;冬季或砍柴或挑脚可寻钱20元;工食省余(9月、10月、11月3个月出外砍柴挑脚,不在家里吃饭做事)15.72元。以上4项共计147.72元。收支相抵,亏空19.6455元。而这个佃农每年147.72元的收入,还须假定在下列6个条件之下才有可能:(一)绝无水、旱、风、雹、虫、病各种灾害;(二)身体熬练,绝无妨碍工作之疾病;(三)精明会计算;(四)所养猪牛不病不死;(五)冬季整晴不雨;(六)终年勤劳,全无休息。
毛泽东调查后得出的结论是:“中国之佃农比牛还苦,因牛每年尚有休息,人则全无。然事实上佃农不能个个这样终年无一天休息地做苦工,稍一躲懒,亏折跟来了。这就是中国佃农比世界上无论何国之佃农为苦,而许多佃农被挤离开土地变为兵匪游民之真正原因。”
正是在调查研究基础上,1925年12月1日,毛泽东发表了《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一文,将“半无产阶级”划分为半自耕农、贫农、小手工业者、店员、小贩等五种,认为绝大部分半自耕农和贫农是农村中一个数量极大的群众,还具体分析了半自耕农和贫农的三种不同的经济状况及其不同的革命性。1926年1月1日,毛泽东又发表《中国农民中各阶级的分析及其对于革命的态度》一文,将农村分大地主、小地主、自耕农、半自耕农、半益农、贫农、雇农及乡村手工业、游民等阶级和阶层,详细分析农村各阶级和阶层的经济地位以及他们的政治态度,在当时党内是不多见的,而“在韶山从事农民运动的实践,无疑为他的这些分析提供了重要依据”。
1926年1月,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根据中国共产党人的提议,通过农民运动的决议案,设立农民运动委员会,毛泽东、林祖涵(林伯渠)、萧楚女等9人为委员。3月16日,农民运动委员会举行第一次会议,决定毛泽东担任第六期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所长。
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是1924年7月创办的,学员毕业后选派为农民运动特派员。第六期学员来自全国20个省,共300多人,是历届农讲所规模最大的一次。这些学员大部分是工人、农民、小学教师和青年学生,他们把各自所熟悉的当地农村情况带进农讲所。毛泽东认为这是了解农村的极好机会,他将这些学员作为调查对象,向他们了解各地农村各方面的情况。毛泽东经常向学员印发一些调查表格,要求学员们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填写出来。
第六期湖南籍学员王首道,在1961年撰写的《革命的摇篮——回忆广州农民运动讲习所》一文中说:“在农讲所的整风学习过程中,毛泽东同志教育和引导我们始终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革命学风。在这期间,他除了引导学员坚持社会调查外,还以学员为对象,作了许多关于农民问题的调查研究工作,并在教学中充分运用这些材料,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结合。”河北籍学员张明远也回忆说:“毛泽东还在学员中成立农民问题研究会,充分利用学员来自全国这一有利条件,亲自主持召集来自各省的学员开调查会。不能参加调查会的,都发给调查提纲。从阶级关系、宗教信仰,到风俗习惯、秘密社团,以及歌谣谚语等等,都在调查之列。”
第六期农讲所根据学员所在地区,分别组成了两广、湖南、湖北、江西、福建、江浙、安徽、四川、云贵、奉直、山东、豫陕、3个特区(热河、察哈尔、绥远)等13个“农民问题研究会”,研究会每星期开会一两次,引导学员研究实际问题,要求学员就租率、主佃关系、抗租减租平粜、利率、田赋、自耕农半自耕农佃农雇农数目比较、地主的来源、工价、地方公会组织及财产状况、地方政治组织、教育状况、妇女、农民、农村组织状况等36个方面开展调查。第六期农讲所学员通过搜集农村各方面的材料,集体讨论分析,加深了对农村中各阶级经济与政治关系的认识,学到了如何进行调查研究的方法,提高了观察问题和分析问题的能力。
毛泽东不仅组织学员到当时农民运动开展得较好的海丰、韶关等地农村,进行实地调查研究,“了解农村各阶级状况,了解农会组织及对敌斗争的方法,学习农会的工作经验,增强了学员们从事农民运动的决心”,而且他还亲自给学员们修改调查报告,并把一部分调查报告和调查材料编入《农民问题丛刊》,作为研究和指导农民运动的重要材料。他说:“说到研究农民问题,便感觉太缺乏材料。这种材料的搜集自然要随农民运动的发展才能日即于丰富,目前除广东外各地农运都方在开始,所以材料是异常贫乏。这回尽可能搜集了这一点,印成这一部丛刊,作为各地农运同志的参考。其中各省农村状况调查一部分,乃农民运动讲习所第六期学生三百余人所做,在学生们分别组织的各该省农民问题研究会内提出讨论,又经过相当的审查才付印的。他们以前多没有农民状况的详细的调查,故所述只属大略。然从前连大略都没有,今有了一点,便也觉得可贵。我们应该拿了这一点大略,在不久的时期内从各地的实际工作实际考察中引出一个详细的具体的全国的调查来。”他还在为《农民问题丛刊》写的序言《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中指出:“农民问题乃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不会成功;农民运动不赶速地做起来,农民问题不会解决;农民问题不在现在的革命运动中得到相当的解决,农民不会拥护这个革命。”要发动农民起来革命,就必须了解农民,开展深入的农村调查。为此,他号召:“我们的同志于组织工人组织学生组织中小商人许多工作以外,要有大批的同志,立刻下了决心,去做那组织农民的浩大的工作。要立刻下了决心,把农民问题开始研究起来。要立刻下了决心,向党里要到命令,跑到你那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乡村中间去,夏天晒着酷热的太阳,冬天冒着严寒的风雪,搀着农民的手,问他们痛苦些什么,问他们要些什么。从他们的痛苦与需要中,引导他们组织起来,引导他们向土豪劣绅争斗,引导他们与城市的工人、学生、中小商人合作建立起联合战线,引导他们参与反帝国主义反军阀的国民革命运动。”
从各地的调查中,“引出一个详细的具体的全国的调查来”,这是毛泽东倡导农讲所学员开展农村调查的根本目的。虽然他不是最早从事农民运动的,但此时他在党内对农民问题认识的深度已走在前列。
1926年11月,毛泽东担任中央农民运动委员会书记,负责领导全国的农民运动,他所做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制定《目前农运计划》,提出“在目前状况之下,农运发展应取集中的原则。全国除粤省外,应集中在湘、鄂、赣、豫四省发展”。“次则陕西、四川、广西、福建、安徽、江苏、浙江七省亦应以相当的力量去做。”为实施好这个计划,11月下旬他前往长江沿线一带视察,联络江西、湖南、湖北诸省国民党省党部,商办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事宜。12月初,他又抵达当时的革命中心武汉。
其时,由于北伐战争的胜利进军,导致以湖南为中心的农民运动高潮,引起了帝国主义、土豪劣绅、封建军阀、贪官污吏和国民党右派的恐慌,他们攻击污蔑农民运动是“痞子运动”“惰民运动”,叫嚷农民运动“糟得很”。面对风起云涌的农民运动究竟应当持什么样的态度,在中国共产党党内也出现了激烈争论。
这年的12月13日至18日,中共中央在汉口召开特别会议,毛泽东以中央农委书记身份参加了这次会议。会议认为,当前“各种危险倾向中最主要的严重的倾向是一方面民众运动勃起之日渐向‘左’,一方面军事政权对于民众运动之勃起而恐怖而日渐向右。这种‘左’右倾倘继续发展下去而距离日远,会至破裂联合战线,而危及整个的国民革命运动”。因而会议提出,限制工农运动发展,反对“耕地农有”,以换取蒋介石由右向左;同时扶持汪精卫取得国民党中央、国民政府和民众运动的领导地位,用以制约蒋介石的军事势力。
在这次会议上,陈独秀指责湖南工农运动“过火”“幼稚”“动摇北伐军心”“妨碍统一战线”等。而中央委员、湖南区委书记李维汉却提出,根据湖南农民运动的发展趋势,应当解决农民土地问题。“毛泽东赞同湖南区委的主张,但陈独秀和鲍罗廷不赞成马上解决土地问题,认为条件不成熟,说目前主要是满足农民的减租减息,武装自卫,反抗土豪劣绅,反抗苛捐杂税的迫切要求,并且认为不应以赞成不赞成解决土地问题作为是否左派的标准。会议基本上按照陈独秀和鲍罗廷的主张通过了决议”。
“当面对着复杂的问题需要作出决断时,毛泽东历来主张应该从调查研究入手,把事实先切实地弄清楚。带着农民运动是否‘过火’‘幼稚’的问题,他决心实地考察一下,看看农村的实际情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恰在此时,湖南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在长沙召开,大会电请他回湘给予指导,于是,他从汉口到了长沙。参加完湖南省第一次农民代表大会后,他为参加会议的代表开办了一个短训班,并作了3次关于农民问题及调查方法的报告。短训班结束后,毛泽东于1927年1月4日动身前往湘潭,考察湖南农民运动。
1月4日至9日,毛泽东来到湘潭县城、银田、韶山一带考察。在县城,他召集了农协、工会、妇联、商联、青年等组织的负责人开座谈会,了解农民组织起来的情况和斗争土豪劣绅的情况。回到韶山时,他发现此时的情形与1925年已大不一样了:祠堂成了农民协会的会址,农民协会组织农民修塘、修坝、禁烟、办农民夜校,韶山成了农民的天下。过去神庙里有很多游民,现在也没有了,他们有的参加了农民协会,有的在劳动。而且妇女也来开会了,甚至她们还要坐头席,过去她们不能进的祠堂也可以大摇大摆地进了。闻讯赶来的宁乡县高露乡的农会干部告诉他,这个乡的国民党区分部实行的是“二民主义”,因为他们取消平粜米,还把领头争取平粜的鞋匠关进县监狱,取消了“民生主义”。在银田,他了解到,原团防局长汤峻岩等自民国二年以来就杀人50多,活埋4人,最先被杀的竟是两个无辜的乞丐。
1月9日至14日,他到达湘乡,首先来到外婆家的唐家圫,并将舅父、表兄弟和一些老农请来座谈。在县城召集农协负责人开调查会,他边问边记:农会组织得怎么样,乡里人对农民协会有什么看法,有没有反对农民协会的,等等。他还多次邀集农协、工会、妇联、商联、青年等组织负责人座谈,并邀请一些区农民协会的委员长,听取他们对农民运动的意见。他了解到湘乡历来牌赌盛行,鸦片流毒很广,农民协会一成立,首先禁止赌钱打牌,禁止抽鸦片烟。还了解到有个大土豪逃到长沙,到处攻击农民运动,说“那些一字不识的黑脚杆子,翻开脚板皮有牛屎臭,也当了区农民协会的委员长,弄得乡里不安宁”;留在乡下的小劣绅怕打入另册,却愿意出10块钱要求参加农会。
1月15日至23日,毛泽东到了衡山县。在白果乡,他发现农会掌了权,土豪劣绅不敢说半个“不”字;妇女们也成群结队地拥入祠堂,一屁股坐下便吃酒席,族长老爷对此也无可奈何。在福田铺开调查会,了解福田农民运动的情况;到宋家桥走访农户,找开明绅士座谈,了解他们对农民运动的看法。在县城详细了解了农民武装的情况。1月24日,毛泽东回到长沙,将他的调查情况详细向中共湖南区委负责人作了报告,并到长沙郊区作了一些考察。
1月27日至2月3日,毛泽东前往醴陵考察。在这里他召开各种座谈会,听取农民运动情况的汇报,研究如何加强对农运的领导、扩大农民运动组织、发展农民武装、建立和巩固农民政权的问题。他了解到,这里禁迷信、打菩萨之风颇盛行;他还了解到,有个诨号叫“乡里王”的土豪易萃轩,最初极力反对农协,后来又低头作揖,给乡农会送上“革故鼎新”的金匾,同时又把儿子送到仇视农民运动的何键第三十五军当兵。
2月4日,毛泽东又回到长沙,向中共湖南区委作了几次报告,纠正他们认为农运过左的错误。在这年的2月,中共湖南区委在写给中共中央的《湘区一月份农民运动报告》中说:“我们在此社会群向农运进攻之包围中,我们亦自认现在农运的确是太左稚,于是通告禁止农协罚款、捕人等事,而且限制区乡农运执行委员,皆须现在耕种之农民担任,对于罚款、逮捕之人,皆须扫除,几乎不自觉的站到富农、地主方面而限制贫农。自润之同志自乡间视察归来,我们才感贫农猛烈之打击土豪劣绅实有必要,非如此不足以推翻现在乡村之封建政治。”
2月12日,毛泽东回到武汉。16日,他将考察的情况给中共中央写了一个报告,对农民运动作了高度评价,指出“在各县乡下所见所闻与在汉口在长沙所见所闻几乎全不同,始发见我们从前对农运政策上处置上几个颇大的错误点”。提出党对农运的政策,应注意以“农运好得很”的事实,纠正政府国民党社会各界一致的“农运糟得很”的议论;应以“贫农乃革命先锋”的事实,纠正各界一致的“痞子运动”“惰农运动”的议论;应以从来并没有什么联合战线存在的事实,纠正农协破坏了联合战线的议论。他还提出,贫农有很高的革命热情,应解决贫农的土地问题和资本问题,在农村中大力发展党的组织,以应付急剧发展的革命形势。
与此同时,毛泽东将湖南考察农民运动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写成了《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以下简称《报告》)。3月5日,报告最先在中共湖南区委机关刊物《战士》周刊上刊登。3月12日,中共中央机关报《向导》周刊开始刊载,后由于陈独秀的反对被迫停止。4月,在瞿秋白的支持下出版单行本,由汉口长江书店印行。瞿秋白亲自为该书作序,热情地赞颂了农民运动,驳斥了污蔑和攻击农民运动的种种谬论,号召广大革命者要为农民说话。瞿秋白在序中强调指出:“中国革命家都要代表三万万九千万农民说话做事,到战线去奋斗,毛泽东不过开始罢了。中国的革命者个个都应当读读毛泽东这本书,和读彭湃的《海丰农民运动》一样。”两个月后,共产国际执委会机关杂志《共产国际》俄文版和英文版转载了这个报告。
在这篇经典文献中,毛泽东指出,革命党人必须极端重视农民斗争,支持农民的革命行动。他强调“所有各种反对农民运动的议论,都必须迅速矫正。革命当局对农民运动的各种错误处置,必须迅速变更。这样,才于革命前途有所补益。因为目前农民运动的兴起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很短的时间内,将有几万万农民从中国中部、南部和北部各省起来,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无论什么大的力量都将压抑不住。他们将冲决一切束缚他们的罗网,朝着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帝国主义、军阀、贪官污吏、土豪劣绅,都将被他们葬入坟墓。”
他还充分肯定了湖南农民所做的 14件大事,指出:“农民的主要攻击目标是土豪劣绅,不法地主,旁及各种宗法的思想和制度,城里的贪官污吏,乡村的恶劣习惯。这个攻击的形势,简直是急风暴雨,顺之者存,违之者灭。其结果,把几千年封建地主的特权,打得个落花流水。”“孙中山先生致力国民革命凡四十年,所要做而没有做到的事,农民在几个月内做到了。这是四十年乃至几千年未曾成就过的奇勋。这是好得很。完全没有什么 ‘糟’,完全不是什么 ‘糟得很’。”
毛泽东还特别地指出:“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农村革命是农民阶级推翻封建地主阶级的权力的革命。农民若不用极大的力量,决不能推翻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地主权力。农村中须有一个大的革命热潮,才能鼓动成千成万的群众,形成一个大的力量。”“政权、族权、神权、夫权,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缚中国人民特别是农民的四条极大的绳索。”“地主政权,是一切权力的基干。地主政权既被打翻,族权、神权、夫权便一概跟着动摇起来。”
他还提出“推翻地主武装,建立农民武装”的思想,强调共产党人应站在前面领导农民运动。他强调:“一切革命同志须知:国民革命需要一个大的农村变动。辛亥革命没有这个变动,所以失败了。现在有了这个变动,乃是革命完成的重要因素。一切革命同志都要拥护这个变动,否则他就站到反革命立场上去了。”
诚然,当年的湖南农民运动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 ‘左’的偏差,诸如擅自捕人游乡,随意罚款打人,以至就地枪决,驱逐出境,强迫剪发,砸佛像和祖宗牌位……等等。这些作法容易失去社会的同情,对谷米的平粜阻禁,以及禁止榨糖酿酒,禁止坐轿,禁止穿长衫等,易使商人、中农和小手工业者产生反感,也使一般农民感到不便”。在运动中“还冲击了少数北伐军官家属,也引起同湖南农村有联系的湘籍军官的不满”。
毛泽东所作的考察报告,其主要目的是指向当时党内外对农民运动的责难与抨击,回答农民运动到底是“好得恨”还是“糟得很”,但在一些问题的具体分析上也确有不妥之处。比如,把那些“踏烂鞋皮的,挟烂伞子的,打闲的,穿绿长褂子的,赌钱打牌四业不居的”无业游民,列入革命先锋之中,说他们“最革命”;又如,《报告》提出的“矫枉必须过正,不过正就不能矫枉”的观点,也有些绝对化,特别是在提出反右的同时,对于防“左”没有引起注意。回过头来看,从湖南农民运动的迅速兴起到其后的退潮,固然有反动派的残酷镇压,但也与运动中那些过左行为失去社会同情不无关系。
随后,毛泽东在武昌的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里,向来自全国各地的800多名学员系统地讲授了这次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内容,学员们深受鼓舞,纷纷把考察的精神函告家乡。方志敏从武汉回去时,“把毛泽东同志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手抄本)带回江西,向江西特别是赣东北农民运动的领袖、骨干分子作了详尽的传达,并组织学习”。“在毛泽东同志农运思想的影响下”,“方志敏同志组织和领导的赣东北地区的农民运动,很快就如火如荼地发展起来”。湖北直接受到影响,全省农协会员由3月份的80多万人,猛增到6月份的250万人。在此期间,农民武装迅速发展,土地斗争也逐渐由减租减息、抗租抗息进入到要求烧毁田契、分配土地的斗争,有些县的一些地主被迫交出了部分甚至全部土地。
毛泽东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不仅热情赞扬了农民的革命运动,而且还针对农民的要求和农运中的问题,提出了许多重要的观点,从而把已经开展起来的农民运动,推进到一个新的阶段。毛泽东通过这次湖南农民运动的考察,看到了农民中所蕴蓄的革命力量,认识到动员组织农民参加革命、组织农民武装、建立革命政权的极端重要性,为其后来成功开辟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道路,形成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理论,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