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君
白银都流哪儿去了?全世界都在问,不光中国。
英国人说,都流到中国去了——通过贸易逆差。为什么会有逆差?就因为英国人要喝那口茶,放不下。
17世纪,英国人就开始喝茶,喝了一世纪,喝出贸易逆差,这才发现,喝茶不对头了。起初,英人对茶赞不绝口,那时,贵族才喝得起,未影响国计。
至18世纪,茶已普及,全民吃茶去,英国哪能吃得起?有人愤而叹曰,英人喝茶,举国上下,上自贵族,下至仆人,或为乞丐,如不喝一杯中国茶,那一天就白过了。再穷也要喝,早上喝,下午喝,不要面包也得喝。尤其是女人,可怜的女士们,爱模仿上司,追求新潮,却将应做的事放下了,不去纺织、编织,而去浪费丈夫赚来的钱,孩子穿着破衣烂衫,啃咬一片干面包,而她们却一边喝茶,一边闲话。
出了贸易逆差,就把账算到女人头上去了,这是西方人的一个传统,就像古罗马人责备他们的妻子浪掷金银于丝绸一样,而中国人则是国破家亡拿女人顶缸。
18世纪,白银流入中国,中国出了世界首富。为此,英国派了马戛尔尼到中国来,想改变一下这个局面。负责接待的,就是后来被美国人评为“世界首富”的和珅。
都被皇帝接见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改变,英国人显然很失望。马戛尔尼来时,正是英国的一个尴尬时期,这尴尬,便是喝茶喝出来的,对外喝丢了新大陆,对内喝出了贸易逆差。大清朝虽然闭关锁国,但中国茶叶却参与了世界历史的进程,喝茶改变世界。
喝茶,喝出了一个新的全球化的经济格局,还喝出了一种新文化。
17世纪,中国茶叶出口就已超瓷和丝,约占了出口货的90%。
那时欧洲人以茶为极品,尤其英人,饮茶而自成一套茶文化。据说,茶叶是有史以来率先在伦敦做广告的商品,不仅贵族趋之若鹜,中产阶级也跟着大饱口福,就连英国工人也以茶点为饮食了。时有名士,如约翰逊博士者,亦“与茶为伴欢娱黄昏,与茶为伴抚慰良宵,与茶为伴迎接晨曦”,自称“顽固不化的茶鬼”。在《傲慢与偏见》里,主人餐后必有茶席,开茶会,饮中国茶。英国民谣这样唱道:当时钟敲响四下,世上一切瞬间为茶而停了。
英国人每天的生活,以茶开始,以茶结束。清晨,一睁眼,一杯“床前茶”;早餐时,再来一杯“早餐茶”;上午,工作再忙,也得歇一下,喝口“工休茶”;下午,放工前,就更是“tea time”;回家后,晚餐前,还要“tea”一下;就寝时,少不了一杯“晚安茶”。
最有名的,当然,还是英式下午茶。但英式茶文化却来自葡萄牙。
1662年,葡公主凯瑟琳嫁给英王查理二世,她的陪嫁,就有中国茶具和红茶。她在英国宫廷,向英国王室和贵族,展示了茶文化的风雅,兴起一阵“中国风”。
“中国风”不仅席卷英伦,还风靡世界。从17世纪到18世纪,全世界都“吃茶去”,而中国,则是唯一能出口茶叶之国。于是,有人琢磨着将当时最有商业价值的植物——“真正的茶树”带到欧洲去。有个名叫奥斯贝克的瑞典人,1751年来中国旅行,在广州买了一株茶树,返程时,起锚,点炮,扬帆,一行人等欢呼雀跃,不慎,茶树掉入海中……
茶叶之路,除海路,还有陆路两条,一条是草原之路,往西北去,经由蒙古,通往俄罗斯,这条路,南起福建,由晋商转运,将武夷山茶叶加工成茶砖,水运到汉口,经洛阳,过黄河,越沙漠,驼运至边境口岸恰克图交易,然后,往俄罗斯及北欧各国;还有一条,则是高原之路,有滇藏线、川藏线、青藏线,三条线经由南亚、中亚、西亚,抵达欧洲。
不过,茶叶贸易,还以海路为主,先是葡萄牙、西班牙人从海外来,接着荷兰人来,葡、西之人老眼光,还将贸易大头放在瓷与丝上,是荷兰人率先发现了中国茶的商业价值,大举贩运中国茶至欧洲。一口中国茶,居然打通了全球经济的任、督二脉,喝通了全世界。
谁也没想到英国人那么爱喝茶,竟然喝了个举国上下,可他们不甘心通过荷兰人喝转手的二手茶,同荷兰人一样,他们也在印度设了个东印度公司,从此,两个东印度公司就在东方打架,从大西洋打到小西洋,从马六甲海峡打到台湾海峡,英国人将荷兰打败了。
第二步,他们就要甩掉中国,自产自销了。为此,他们又花了将近一个世纪,从18世纪开始偷运种子和树苗,到19世纪鸦片战争前后,英国人终于种出了自己的茶。
对此,大清朝是一无所知。大清朝里,那位“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呢?在上道光皇帝准备同英国人开战的奏折里,他还在说,中国茶是英夷的命根子,命根子捏在大清朝手里,此战必胜无疑。结果呢?不是中国茶捏住了英夷的命根子,而是英国人用鸦片捏住了大清朝的命根子——中国白银外流。在另一道禁鸦片的奏折里,林则徐大人一眼就看到抽鸦片抽得流失了命根:数十年后,中原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饷之银……
英国人一手抓茶叶,通过垄断茶叶贸易征服西方;一手抓鸦片,通过鸦片贸易征服东方。他们两手抓,两手都很硬。但,茶叶是正道,鸦片是邪道,邪不胜正,所以,英国学者艾伦·麦克法兰在他的著作《绿色黄金:茶叶帝国》一书中说道:“只有茶叶成功地征服了全世界。”
(无心也摘自《经济观察报》,本刊有删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