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烟标

2014-02-20 23:17徐剑
中华儿女 2014年3期
关键词:烟标烟瘾云岭

徐剑

云岭就在前方,在转经的路上。

车里放了暖气,在梅里神山前冻僵的身子渐次暖和了,大脑有点迷顿。余沉入梦乡,金沙江在身边渐行渐远。金沙水拍,云梦寒山。

第一次知道金沙江,年仅五岁,父亲递了一角二分钱,令余到老街买包金沙江牌香烟。父亲年轻时不吸烟,而立之年遇一场劫难,愁结不解,一天两包烟,烟瘾好大。

余跨出门槛,朝西,步履如飞,行数十丈,便是一家杂货店,卖货的是一户付姓玉溪人,舌音如鸟语。余伸出小手,纸币已被手浸润,怯生生道,一包金沙江,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玻璃罐瓶的棒棒糖,金沙江离余很近,棒棒糖却离余很远。手攥着金沙江回家,举看烟盒,两岸绝壁,高峡入云间,一头巨龙夺山而出,奔流入海,乱石穿江,巍然山影将余覆了,铜汁般的江水将余淹没,惊飞扬童年的想象。将烟盒递给父亲,看他撕开卷烟壳,抽出一支,叼于嘴上,一边吸一边干活,悠悠、过瘾,神气之极。蓦地,余以为,父亲的身影一派伟岸,一如此时视野中的这座男性神山。看着烟壳渐次空了,余伸出小手,向父亲要过来,小心翼翼地撕开压平,做成了烟标。或叠成小飞机,执于手中,朝蔚蓝的天际轻灵一掷,在乡场上放飞自己童年梦想;或折成一只小纸船,等一场梨花雨后,溪水淌过老街的石板路,余赤脚徜徉街心青石板上,躬身放下小船,飘流自己少年的希望。余冥想,小船随雨水溪流,流入故乡的宝象河,流入那条奔腾的金沙江。

那一张张烟标,成了做数学和作文时草稿纸,算计着余的明天,也白描了余的童年。

十九岁那年,余当上军官,领到第一个月工资,54.5元,在一家人年收入不过二百元贫困年代,余一月的工资,对父母而言,不啻是个天文数字,足够给父亲买五十多条金沙江烟,两年也抽不完。可是,第一次探亲时,寻遍昆明城,再也不见童年买过的金沙江了,原来这种属于底层大众牌的纸烟,早已停产。

金沙江纸烟连同余的童年,成了一段历史,一种欢乐抑或苦涩的记忆。消失了,消遁在岁月的云烟里,可是我一直在默默寻找那条童年梦中的大江。

未曾想到,余第一次见到金沙江,人已至不惑。却不在余的故乡,而在遥远的西藏。

上世纪九十年代人间四月天,余随西藏自治区老书记阴法唐飞抵藏地昌都。沿三江并流处大香里拉境迤逦而行,伫立于横断山、怒山、云岭之巅,俯瞰金沙江,大风起兮,一路穿峡凿谷,浪击云水,深谷滚雪,磅礴而去,声震大峡谷,令余骇然。待近抵金水江畔的岗托藏居时,一湾金沙江水,蓝如宝石,静似处子,令余愕然。

父亲早已不吸烟了。那年夏天,他与老妈来京小住,洗澡时,余忘开热水器,淋了几分钟冷水,咳嗽数日,胸痛不已。带他到医院检查,竟罹患上肺炎,医生让禁烟。等病愈时,父亲烟瘾顿失,一支不抽。余愧为人子,父亲慨然,说他34岁始学抽烟,64岁戒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一梦,此时非彼时,人生如梦也。

责任编辑 张惠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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