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间弥生:我已到达天堂

2014-02-17 19:22陈婧
IT经理世界 2014年2期
关键词:草间幻觉天堂

陈婧

这位“怪婆婆”曾经创作过的作品里,都在表达着一种幻觉,而今年的画展,或许是她想用这个方式,和未来好好谈谈。

草间弥生真的老了,但依然活跃着。这位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84岁高龄的“波点女王”,大概距离天堂远比人间更近了。她红色的头发和鲜红色唇膏,以及身上永远密布的强对比色圆点,还在热烈地表达着她对人间和过往岁月的热恋。

对一个耄耋老人,你可以说草间弥生真的来日无多了。但在过去,她一直在挣扎着摆脱“时间引力”。这位耄耋“少女”,最近在纽约的一家艺术画廊里举办了名为《我已到达天堂》的主题展览。而一年之前,纽约的惠特尼美术馆为她举办生平回顾展。“对生命与死亡心怀敬畏,是我的人生哲学。随着越来越接近生命的尽头,我感觉到自己已经可以踩着登上天堂的阶梯,一边俯视,一边为我的一生所经历过的而感到开心。”

要看一眼草间弥生眼里的天堂世界,至少要排上3个小时的队,这在纽约林立的画廊和应接不暇的展览里,并不多见。由于等待的时间过长,大家都会对这个画展多一份期待。等待的时间越长,也越希望能够在她的作品前多停留一会儿。画展一共有27幅作品,两个相连的房间和一个展览主题视频构成,体现了草间弥生关于宇宙和空间无边性的独特理念。由于每次维持秩序的讲解员只允许一到两个人进入最后的镜屋,因此等候的队伍移动极慢。

所有人的等待都为了45秒钟的回报——在一面镶满了镜子、挂着75个彩色LED灯泡组成的房间待上一小会儿。在房间里的时间只有45秒,之后就必须离开。在进入镜屋前,每个人都会坐在一排音乐长椅上玩游戏。当时间一到,管理者就会敲敲门,然后陪伴参观者返回到等候室。

曾经有好莱坞的编剧这么说:“数码游戏和网络的本质已经把人们训练得不想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观赏了,不管是在有舞台拱顶的剧院,还是在传统的艺术博物馆、人们对更能让人身临其境、更能刺激感官的作品的需求很大。在这种作品当中,你可以扮演某种活跃的角色,你可以动用所有感官来体验,一切尽在你周围。”这对于好莱坞大片来说自然不能例外,但这次,就连草间弥生也没有例外地使用了“数码波点”。

这个名叫“无限镜屋——数百万光年外的灵魂”的房间,如同银河般瑰丽,灯的脉动时明时暗,营造了如同太空般的唯美场景。这些LED灯如同璀璨星河里一个个渺小的生命和非生命物质,在慢慢进化,在瞬间爆炸,或在渐渐熄灭失去能量。加上镜子的反射,整个房间如同一个由声音、光线和色彩所组成的迷宫,让人催眠般眩晕,而又欲罢不能。在那个空间里,现实的三维空间已经不存在,就好像回到了宇宙大爆炸后的起源。美好诱人又充满新奇和迷惑,大概这就是难忘却短暂的天堂之旅吧。

所有人都会从“镜屋”那里得到一些感受,关于死亡和后世的想象。当观众从草间弥生的天堂走出来时,有的人看到了“飘渺、宁静和玄寂”,也有的看到了“一种永恒,自己的渺小和万物的共生”,还有的人欣喜不已:“原来天堂和我的想象很像。”镜屋也非常适合自拍,只需要一摁,就能看到自己或是漂浮在宇宙中,或是有无数个自己,出现在照片里,充满了科学、神秘的元素。

在草间弥生眼里,世界由无数重复的波尔卡圆点组成的。这次她想象的天堂中,依然毫无例外地充斥了大量的波点,只是这些点进化成了LED灯,熠熠生辉。草间弥生曾说明这些视觉特色都来自于她的幻觉——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精神病画家”。1939年,草间弥生大约10岁时,开始被大量幻觉困扰,因而时常有自杀企图。她认为这些点组成了一面无限大的捕捉网,代表了她的生命。如果不是因为可以持续地画出那些波点,她大概也会像梵高那样自杀了。今天的她,依然居住在东京的心理治疗所,边画画边接受治疗。

“拆掉幻想的大门,在沉痛的花朵中,现在从未终结。在通往天堂的路上,我的心沉陷于温柔。向天空呼喊 ,它蓝色的影子变得透明。我变成石头 ,不是在永恒的时间里 ,而是在蒸发的瞬间。”这是草间最喜欢的一首歌《来和我说话》,透露出她走向未来永恒的感受。

不管别人给她贴上怎么样的标签,女权主义、极简主义、超现实主义、原生主义、波普艺术、抽象表现主义等等。草间弥生认为自己就是一位有强迫症的艺术家。她最犀利、让人过目不忘的是一双可以直视你内心、太有穿透力的眼睛,常带着一丝孩子气,既坦白开放、真情流露,但也十分自我。我们通过她的助手与这位艺术家有了一次“对话”,她聊起了那个她已经到达的天堂。

记者:这次举办的展览让别人对你的一生充满了好奇,你会不会觉得他们对你生平的关注,超出了你的作品本身?

草间弥生: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因为我的艺术作品本身就是在表达我的生活,尤其是我的精神疾病——强迫症和间歇性发作的精神分裂。精神病让我能摆脱正常人的思维,成为一名艺术家。我的艺术源自于我看到的幻觉,强迫症就是我作品的灵感之源。我把这种幻觉和压抑的图像变成了雕塑和绘画。调色板上所有的颜色都与神经紊乱有关。不过在没有幻觉的时候我也会有作品诞生。

记者:你现在还居住在东京的精神治疗中心吗?你在哪里工作?

草间弥生:我从1975年开始在那里接受治疗,从此之后就一直住在那里。我接受了一位医生的建议,他建议我在那里画画并同时接受药物治疗。当时,医院有很好的艺术治疗项目,像书法、唱卡拉ok、电影欣赏和绘画课程,作为病院里唯一一个职业艺术家,我参加了他们的活动。每天我在那个属于我自己的小小天地里创作艺术作品,在晚上就写小说,或是诗歌。后来,我在医院的旁边租了一个工作室,在医院和那里画画。一直到现在。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我必须说的是,在日本生存非常困难,除非在精神病院里,我才能有朋友,才能继续创作。

记者:你的幻觉是从童年就开始的吗?

草间弥生:我是大约10岁的时候第一次开始看到幻觉。我的母亲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总是忙着她的工作,她为家族企业的成功做出了很大贡献。但她极其暴力,思想上又极为保守。她讨厌看到我的画,所以她总是撕掉我工作的画布和我一直在画的图。我妈妈天天踢我的屁股,激怒我总是在画画。这让我筋疲力尽,觉得很没有安全感。我的父亲,是一个好色之徒,经常不顾家。为了逃脱母亲的暴力,我去了京都。我自己很少参加班级的课程,我在宿舍画画,而不是在教室上课。因为我的母亲是如此强烈反对我成为一个艺术家,我变得情绪极不稳定,开始变得神经衰弱。就是从这段时间开始,我开始接受精神科治疗。在恐惧中把我的幻觉变成画,我一直在试图治好我的病。

记者:美国极简艺术家唐纳德·贾德曾经这样评价你的作品, 你的画作预示了后来风靡一时的极简主义美学。你是否认为自己是个极简主义画风的作家?

草间弥生:我是个精神病画家,大家总是避免这么叫我,但其实无所谓。我把自己看作是艺术世界的异教徒,我只有在做艺术的时候会认为自己代表了某种“主义”,从我内心发出的疯狂,像龙卷风那样旋转。

记者:你的作品一直被列为女性主义艺术,用一个最近时髦的名词,作为“边缘人的艺术”。重复画波尔卡圆点是你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些人表示,这有女权主义的内涵,它标志着妇女的传统家务的无聊。

草间弥生:我在看和在做的事情,就是作为一个“人类艺术家”在做的。可能我的创作看上去像做无聊家务的延伸、简单的重复,但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曾经和沃霍尔等一起被认为是波普艺术的先锋,但我觉得那是美国人自己的能量在改变历史,而我只是其中的一个部分。草间弥生就是草间弥生,没有其他。

记者:那个时候,你和安迪·沃霍尔齐名,名利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草间弥生:在纽约的时候,我还必须去垃圾桶里翻东西吃。在有了名望后,我很失望自己拥有了它。我对名利毫无兴趣,但有了名誉才能保护我的作品,就不会像我的母亲那样故意去撕毁它们。当你成名了,他们才会认真审视你的作品,然后想方设法把它们送进博物馆。所有人都在问艺术和商业化关系的时候,如果有人希望高价出售作品,那是种错误的方式,你必须关注艺术创作本身。我自己什么都是亲力亲为的,自己的两条腿也因为画画站立时间太长而变形了。现在的我只能坐在轮椅上,每天挪动时虽然很吃力,但我没有让助手去做,因为做艺术就是该吃苦的。

记者:上世纪60到90年代,你创作的载体如此丰富:绘画、雕塑、表演、装置艺术等等。在当时综合运用这些媒体是很少见的。这是一种新的尝试吗?

草间弥生:那个时候想法太多了,不时地会冒出来,但我一直在想象未来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做。除了绘画、雕塑和先锋时尚,我还拍了部电影叫做《自我封闭》,我自己演出、导演、制作的。希望通过封闭自我,去达到永久的未来。

记者:你曾经把自己的无数多的签名喷绘在米罗的维纳斯雕像的身上。这是为你自己的艺术作品在未来确立某种地位吗?

草间弥生:只要我的热情还在,我就会继续创作。有那么多人能成为我的粉丝,我很感动。我把艺术当作治疗我疾病的一种手段,但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评价我的艺术,直到我死后吧。我创造艺术是为了治愈所有人。

记者:有人把你这次作品展看作“草间的复兴”,现在还有哪些理由再来谈论草间弥生?

草间弥生:现在的艺术世界里没有新东西了。不管你去看惠特尼美术馆还是古根海姆美术馆。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觉得我的艺术作品还够清新,值得反复欣赏。

记者:在这次展览里最有看点的作品是那个镜屋,你把那么多LED灯放在镜屋里,创造奇幻的效果。而你第一次用《镜屋》去表现“无尽”的概念,是在1965年的时候,里面充满了带有波点的纺织品,是美国出现的第一个镜屋。当时那个作品和现在作品的意境相同吗?

草间弥生:当时创作的概念来自我的童年。我那个时候画各种尺寸的画,几乎经常整晚不睡,这些作品差不多一共有二三千幅,后来都被我自己亲手撕毁了,为了抗议母亲反对我画画,它们最后都溶入了我的身体,变成了雕塑中的元素。我做这么一个镜屋是在反射出我的早期作品,我一直珍藏着那些的梦。到两年后,我看到Lucas Samara的镜屋作品时,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又把我想的东西做了一遍。那些艺术家所做的,都只是在模仿我的精神病发作。

记者:这次为什么还使用镜屋?

草间弥生:镜屋在我的作品里反复出现过。我在1966年时创作了第二个镜屋,叫做《纳克索斯的花园》。那是一片银色的人造海洋,非常迷人,让人情不自禁地融入到那个情景中去。这次作品的原型来自于我前两年创作的另外一个镜屋,里面是红色闪烁的灯光,亮起又熄灭,让人眩晕,目的是让大家能更快地进入天堂,就好像生活在那里,并且随着时间而把自己封闭在那里,变得永恒。

记者:天堂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草间弥生:我想我正在面对死亡,这个已经是离我并不远的事情了。也许,它很快就会发生吧。这次展出的作品是我创作生涯中,最璀璨的一幅。我们的星球充斥了各种问题,生存、死亡、疾病、战争、经济危机还有其他。这些灯光中投射的是我们这个星球最光辉灿烂的东西,最值得被大声喊出来的一个讯号:爱无止境,唯爱永恒。我相信到了天堂之后,我的作品可以持续一千年甚至更久。我希望我的艺术作品在死后依然可以打动人心。我想再多活两三百年。有更多的时间去思考,去发现我自己——我的美感,我和世界的关系。

记者:现在还在每天工作吗?有没有一些改变?

草间弥生:我每天还是很努力地工作,但或许不像我在纽约的时候那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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