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强
150亿美元购买乌克兰国债、比目前供气价格低1/3的新报价、取消对乌克兰的贸易障碍,俄总统普京为拉住正因国内经济衰退和基辅广场民众抗议而举棋不定的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可谓不惜血本。随着2013年12月24日俄方首批30亿美元援款打入乌克兰央行账户,乌总理阿扎罗夫也于当天出席了在莫斯科举行的俄白哈等国关税同盟会议,这意味着乌克兰近期与欧盟签署准成员国协定的可能性已大大下降。当然,现在说俄罗斯赢得了乌克兰还为时尚早,除了西方,中国公司也在大笔投资乌克兰,如可能涉及100亿美元的克里米亚海港项目。
自2013年11月21日以来,基辅反政府示威活动持续了一月有余,声势比2004年的橙色革命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西方报刊并未用“第二次橙色革命”这样煽动性的词汇,而是用了“欧洲卖当”(EuroMaidan)这样一个新词—“欧洲”表明了触发此次示威活动的原因,“卖当”在乌克兰语中是“集会、赶集”的意思,充分揭示出了此次反政府活动的自发性。
据法国记者的调查,参加“欧洲卖当”的主要有三部分人。一部分是大学生,他们几乎都是在苏联解体后出生,对共同的苏维埃历史缺少记忆和情感,正处在民族主义的冲动期。其立场鲜明地倒向欧盟,更多是对俄罗斯干涉乌克兰独立的政治抗议。另一部分是橙色革命的老近卫军们,以最大反对派“祖国联盟党”为主,包括该党领导人亚采纽科及前总理季莫申科的支持者。这种抗议更多是出于政治惯性,他们真正关心的不是加入欧盟还是欧亚关税同盟,而是借此向政府施压早日释放季莫申科。第三部分是真正具有政治潜力的现实政治中的反对派,如前拳王克里钦科领导的乌克兰“打击党”。他们在正常的议会选举中难以一展抱负,因而醉心于街头政治。欧盟看好他们,准备在此轮示威活动后将其塑造为乌克兰反对派的新强力领袖,取代季莫申科。
笔者去年年中在基辅出差时,看到反对刑诉季莫申科的抗议者在街头搭的小棚子尚未拆除,但橙色革命已是明日黄花,氛围不再。当初参加革命的一位坚定支持者说,他现在对政治失望透顶。而这种情绪比较普遍,主要有两大因素:一是橙色政权上台后并未摆脱政治厚黑学影响,执政期间权力侵轧,效率低下,让当初的政治粉丝们顿感“梦想破灭”;二是当初冲上街头的那种“英雄情结”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乌克兰,示威抗议已是家常便饭。此次“欧洲卖当”前,就有中小企业为抵抗新税法实施组织了几十万人的游行。抗议的背后不再是政治信仰和热情,而成了利益算计。
在与乌克兰各阶层、包括公职人员的接触中,笔者深切感受到,乌克兰现在的主要矛盾已不是政党之间的矛盾,而是社会性的,是民众和国家机器(政权)之间的矛盾。由于腐败程度前所未有的高(欧洲媒体称亚努科维奇的儿子在其父执政后,短短两年就控制了建筑、银行、航运等暴利行业,成为乌克兰最富有的人之一),执法部门的公平正义程度前所未有的少,乌克兰民众对政党和国家权力部门的失望达到了顶点,并且失去了对政治人物的信任。“欧洲卖当”期间,乌克兰历任总统为解决危机举行圆桌会晤,但民众谁的账也不买。相反,反对派任何呼吁,不管是否合理,只要是反对现政权的,都会“一呼百应”。交流期间,乌克兰的学者多次谈到,“橙色革命”后乌克兰之所以未像利比亚和叙利亚那样陷入内战,一是国家太大,二是外部强有力的介入。但这种状态如果持续下去,未来不排除这样的危险。
“打击党”已经提出了总统辞职、提前大选的要求,但普遍认为亚努科维奇仍有明显优势:首先,与橙色革命时不同,亚努科维齐民选方式上台,有自己的合法性和执政基础,而反对派一盘散沙,缺乏有威望的领导人,也没有鲜明的政策纲领。其次,这次街头行动很大程度上是民众自愿的,看不到背后的政治操控,而街头抗议活动如果在最开始不能引发迅速政治变革的话,大都注定难以持久。第三,民众本身在乌克兰一体化问题上存有严重争议。2012年底,乌克兰有46%的人支持乌克兰成为关税同盟的正式成员,35%的人支持加入欧盟;2013年3月的民调中,将近42%的人更希望加入欧盟,支持加入关税同盟的只有33%;最新的民调显示,40%支持加入欧盟,30%支持加入关税同盟。这说明乌克兰国内在一体化的方向上不但没有取得一致意见,而且仍处于摇摆状态。
乌克兰向欧盟看齐并非特例。苏联解体后,几乎所有独联体国家都以欧洲作为自己政治经济体制发展的标杆。俄罗斯就提出过加入欧盟的计划,只是因为后者实在担心容不下庞大的北极熊而婉拒。关税同盟的另一重要成员国哈萨克斯坦,在地理上与欧洲完全不搭界,但很早就提出了“欧洲之路”计划,要求在5年内将欧盟的各项标准贯穿于本国的政治经济生活中。其导向欧洲的时间更早,程度也更高。欠发达国家对发达国家的艳羡和由此导致的靠拢,本身无可厚非,但须注意在靠拢进程中保持自身的独立性。哈乌两国的区别就在于此。这也是乌克兰在一体化问题上屡次引发国内动荡,而哈萨克斯坦却能在稳步向欧盟标准靠近的同时,仍保持国内和国际环境稳定的重要原因。
和当年的橙色革命一样,亚努科维奇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并非加入欧盟还是关税同盟这样的战略抉择,而是如何应对因这些问题引发的国内政治动荡和反对派的趁机发难。2013年5月乌克兰以事实上的观察员身份加入关税同盟,亚努科维奇希望以同样的方式与欧盟签署联系国协定,在俄罗斯和欧盟之间玩平衡。但他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政治能力,结果激发了国内的反弹,也使自己在新的总统选举还未开始前就遭遇严重的政治挑战。
对乌克兰来说,未来最好的方案是与俄罗斯和欧盟的经济一体化齐头并进,扎实做好与双方的经济合作,让经济红利自然地冲淡政治纷争。但这样的政策需要高超的政治艺术和巨大的政治威信,乌克兰在库奇马之后再未见到这样的政治家。现在可行的做法是,设法减少民众对此的关注,降低和淡化该问题在政治议事日程中的重要性。换句话说,将其交给未来。亚努科维奇日前签署法令,免除近期被捕集会者的刑事及行政责任,就是不错的开始。
橙色革命后,乌克兰虽然立法通过了加入欧盟的战略目标,但迟迟未能开始实质性的经济改革,金融危机后乌克兰政府更是四处求借美元,甚至其预算都得靠市场拆解。这种转轨不够或者说转轨尚未完成的市场经济,恰恰是最吸引中国投资的。
2011年中乌战略伙伴关系建立后,乌克兰已成为中国投资增长最迅猛的对象国之一,中国则超越俄罗斯成为乌克兰第一大普通商品(石油除外)贸易国。因此,当政客们还在为乌克兰经济一体化的方向而内斗时,商人们早已看到了通往东方的新出路。以中国援建的煤改气项目为例,每年可加工600万吨煤,约合50亿~60亿立方米天然气,价值70亿~90亿美元。这使乌克兰每年能少进口8%~10%的天然气。未来另一个极具发展前景的战略合作项目是乌中在“新丝绸之路经济带”框架内的合作。通过黑海向欧洲和地中海输送物资非常便捷且成本很低,克里木半岛的顿伍兹拉夫湖可以成为中国商品进入欧洲的最佳转运港。中国可借此开辟向欧洲出口的新路线,乃至新的海上丝绸之路;反过来对欧盟也是一样。
中国对乌克兰数百亿美元的投资和援助,帮助其成功预防、至少也是延迟了经济崩溃。与欧盟、俄罗斯等大金主不同,中国的所有信贷都没有附加政治条件,基辅不必为此背负任何重大的政治义务。但这也产生了一个问题,即如果乌克兰政局发生逆转,如何确保中乌政府合作项目的政治担保和可持续性,毕竟,中国在吉尔吉斯斯坦和利比亚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正是因此,透彻分析乌克兰橙色革命后乱局依旧的深层次原因,对2015年乌克兰总统选举及之后政治力量的分化做出前瞻性研究,在当下尤为重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