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五婶出殡那天,
望夫崖村唯一的街道上站满了人,
战士们齐刷刷地向五婶遗像敬礼,
泪水飞溅,
一个个哑着嗓子喊娘。
凌晨3点钟,五婶准时起床洗漱。隔壁顾嫂担忧地问:“你能撑得住吗?”
五婶强作轻松地撇撇嘴。此刻她浑身酸痛,可她分明顾不得了。她刚刚经历过一次大手术,现在还在恢复期。昨天连队司务长来找她,说明天连队有一批老兵退伍,请她过去帮着包饺子。五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已经说不清多少个年头,五婶用她的饺子,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退伍军人。
五婶住院的事,一直对连队官兵保密,只说她去探亲了。为此顾嫂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五婶不想让战士们担心,不然她就送不成他们了。
这些年里,她看着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看着他们的肩背越晒越黑,看着他们脸上的稚气一层层褪去。她为他们骄傲,为他们的父母欣慰。没有一次退伍她缺席过,他们即使退伍多年,她也清晰记得每一张面孔。
胡乱吃了几片药,五婶就拖着瘦弱的身体和顾嫂去了马路对面的连队营房。司务长已经等在门口,亲热地叫了她一声:“娘。”
进到厨房,十几个整装以待的战士一齐喊娘,五婶欣慰地看看这个人的脸,摸摸那个人的额头,有眼泪在眼里闪烁。要知道,他们刚来连队那会儿,连怎么剁菜都不会啊!如今,他们头上戴着高高的白帽子,俨然是大厨师了。
包饺子的时候,顾嫂几次发现五婶为强忍疼痛而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忙碌;顾嫂想让她歇一会儿,五婶都用责怪的眼神制止了她。
大家有说有笑的,厨房充满温馨。
看着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的一个大高个,顾嫂悄悄用胳膊肘碰五婶:“我听说他刚到部队时连衣服都不会熨呢,都是你手把手教会的吧?”
五婶抬头看向大高个,轻轻一笑:“那当然!别看他个头大,心其实细着呢。”
顾嫂迅速瞥一眼五婶发间的银丝,感慨地点点头。
8个盖帘饺子很快包好了。顾嫂扫视一遍饺子,诧异万分:“怎么个顶个,好像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呢?”
兵们朗声大笑:“都是和俺娘学着包的,能不一样吗?”
顾嫂笑着用手点点五婶。
送行宴正式开始,首长声情并茂地讲话,五婶和顾嫂忙前忙后地张罗,最后被战士们强行按在座椅上,这才放下什么似的轻松了表情。退伍老兵还没怎么喝上酒,就几乎个个含泪,酒席很快进入高潮。
战士们喊着娘,一个个陆续把五婶围在中间。
“娘,多保重身体!”有战士向五婶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五婶也跟着泪花闪烁。
五婶破天荒倒上了白酒。顾嫂不忘她的另一个使命,她拦阻五婶说:“你这身体……”
五婶悄没声地冲她瞪眼睛,含笑和战士们碰杯。
有段时间歇下来,五婶面色酡红,自豪地指给顾嫂看:“那个小个子,就现在哭鼻子的那个,刚来连队时比现在熊,完全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不会叠被,不会捉针弄线的。你看他,早就是少校了,出息着呢。”
“还有那个大脸盘,”五婶眉飞色舞,“每次买菜跟要压塌了腰似的,可夸张了。几年下来,也不闹情绪了。去年还立了三等功呢!”
有老兵又陆续来和五婶告别,五婶喃喃着:“你们离家在外当兵,不容易啊!记着,回家好好孝敬爹娘,这些年可亏欠了他们了。”
老兵眼泪纵横:“娘,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您!您比我们亲娘还亲啊!”
补叙:
望夫崖村毗邻大海,常年驻有某军区防化连官兵,五婶的家就在营房对面。五婶年届七旬,有30多年是和连队官兵紧紧连在一起的。战士们有病,她会想尽办法为他们找药,以及民间偏方;常年为战士们洗补衣服。帮连队蔬菜大棚种菜。战士们都习惯叫她老娘。那次送别老兵不久,五婶就一病不起,最终撒手人寰。五婶出殡那天,望夫崖村唯一的街道上站满了人,战士们齐刷刷地向五婶遗像敬礼,泪水飞溅,一个个哑着嗓子喊娘。在场的人无不失声恸哭。
谷春林摘自《当代小小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