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勇
章 勇 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末,从事法律事务工作,曾在《散文选刊》、《海外文摘》、《法制日报》、《青年作家》、《知音美文》、《散文天地》、《中国青年报》、《北京晚报》、《安徽日报》、《宁夏日报》、《新安晚报》、《西安晚报》、《爱情婚姻家庭》、《演讲与口才》、《皖南晨刊》、《青年文学》、《中国文学》、《桃花潭》等省内外报刊发表作品数篇。系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选刊》杂志社签约作家。现居安徽宣城。
江南的南,就是南方的南。它有北的依托,东西方向的支撑,立足于长江中下游,直接向南纵深发展,让所有与长江以南有关的镇子和句子,都在水韵的浸润下疯长起来,由不得人躲闪和思考,宛若激流一泻千里,千年万年的滔滔东去。
翻阅历史记载,江南这个地名,早在先秦就已经见诸于世,但若论其现代意义应该在唐朝,当时的唐太宗李世民将天下分为十个道,其中便有江南道。江南道又细分为江南西道和江南东道。南宋时分别设为江南西路和江南东路。清初又被设立江南省,后改分为江苏省和安徽省。
而我接触江南一词,则是在我读小学的时候,家父教我背诵古诗词“他人寻花问江南,我却扶土望长安”、“日出江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那时仅能背诵,并不懂诗词意思。不过这在很大程度上使我从小就对江南产生了最初的美好印象。
随着我沐浴江南的晨风,渐渐长成青少年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早晨的天气预报,记得是早晨七点钟,排在《新闻和报纸摘要》后面,记不清是谁主播了,不过那种享受理解江南地域的过程,逐渐让我对江南这一地理上的划分,有了更明确的认识。中央气象预报里的江南,乃是指广义上的江南,泛指浙江、江苏和安徽、江西、湖南和湖北长江以南部分地区,而长江以南的部分省市的广播电台播送气象预报时,则又是狭义上的江南,明显有了一定的局限性。
历史上广义的江南,实际并非如我们所理解的那样,它是基于文化的角度诠释江南,也就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江南,往往是指隋唐以来,倡导的是一种经济文化概念,而不再是地理上的长江以南了,主要以苏杭、南京、扬州、钱塘江以南的绍兴为代表的江南经济文化。
就如杜甫在长沙时写的《江南逢李龟年》,还有江南三大名楼的座落,都属广义江南之说法。安史之乱后,杜甫漂泊到湖南一带,和流落的宫廷歌唱家李龟年重逢,回忆起在岐王和崔九的府第频繁相见和听歌的情景而感慨万千写下的诗。其时杜甫笔下的江南便是文化意义上的江南。
由于职业的缘故,便有了经常出门的机会,屡屡往返于江浙沪皖等地,而且以长江沿岸城市居多,因此使我觉得江南还有大江南和小江南之别。大江南的风,柔软滋润,引得无数美女竟妖娆;小江南的雨,飘飘洒洒,不知醉倒多少英雄好汉。云端观江南,宛如长江把它系在喜马拉雅山,陆地望江南,犹似一朵朵绽开的桃花,纷飞后,落于素雅的池塘,把烟雨小桥流水人家都归于这江南的南里。
多少日子过去了,我深陷于这样的江南的南里,不能自拔,或欢悦或忧伤或沉默,从没有落于尘埃的迹象。不知何故,反倒使我内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垒砌一座永久的丰碑,把那苍白的生命清脆的唱响。
穿过岁月的光阴,迫使我走过江南的土地,让我不畏风雨不惧山水,毫不吝啬地领略这江南的南。那一年,在地处黄山西麓的焦村,我看到的是一个不景气的江南景象,使我至今不灭记忆。
上世纪1994年的焦村,有一个村庄叫汤家庄,风景秀丽,山水相依。这里产出的茶叶远销省内外,当年我在屯溪订货会上订了一批茶叶,记得当时的汤家庄茶商也与我一样姓章,名字不大记得了。黄山毛峰在那个年代风靡全国,我与章姓茶商订了两万元的茶叶,当即预付了三千元订金。
然而,到了我收货的时间,章姓茶商却没货供,并且对我说,三千块钱也无力退还了,我当即出了一头的汗,那个时候三千块钱可不是个小数目。我当然不能接受,表现得很严厉,决不答应。而汤家庄茶商章氏夫妻一副痛楚绝望的样子,他的淳朴的妻子也在一旁一直陪不是,说钱一定还,只是现在真的一分也还不上。说着说着眼泪流满了一脸,而章氏茶商则蹲在地上,双手蒙着脸,也陪着哭了起来。后来才知道,他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那年他把所有的茶叶都压在了苏州的一个大客户上了,希望能有一个大赚头,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苏州的大茶商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这样一来,他的茶商之路从此划上了句号,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一对儿女也随之退学,最终无颜面对债主,而踏上负债逃亡之路。
当时年纪尚轻的我,初次涉足茶叶生意,就夭折了。我不仅原谅了这对夫妻,还对他们的逃亡极大地充满了理解和宽容。茶商的经营不易,早已不是个案了,但对个人家庭却无疑是灾难。这与风景独美的山村多么的不和谐,使得秧溪河畔的村人茶农因噎废食,纷纷放弃远道销售茶叶这一方式,而选择将一袋袋绿茵茵的茶叶摆在家门口廉价卖给茶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一原始的交易形式。
焦村大抵就是这样沉寂了很久,在茶农们眼里,章氏茶商的前车之鉴,再也不能覆辙,一个个缩进家中成一统,似乎每一个春光灿烂的日子,都隐喻着不详和灰暗,就连林中小鸟的啁啾声也是那么的低咽而悲怆。江南美景从此远离了汤家庄,远离了黄山的脊背焦村。
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述这样的江南,风景虽迤逦,但却因为人为的不轨让善良的人们饱受了痛苦和悲凉。或许生命总是坚毅的,信念也是顽强的,过去五年后,我的那位章氏茶商朋友,却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居然掏出在外面打工积攒的三千块钱递到我的手中。攥着满是余温的钱币,我眼圈湿润了,仿佛自己中了彩似的,但又不全是,因为这样的举动,并非中彩那么简单,这是江南人的信义,这个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信义的力量。看到他衣衫不整足履不齐,我猜测他过得并不好,更没有衣锦还乡的成分。
此时,我对“南”这个字产生的第一印象,就是方方正正的,有规有矩的。这一形体一定程度上让我认认真真不容丝毫懈怠地重新审视这个对所有人都并不陌生的字。南方的南,在古代人称南蛮子,确有贬义的意思,是清军入关后,满人骂汉人的话。不过南方人倒是真的有一股蛮劲,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我的茶商朋友便是这么做到的,看来南蛮的蛮在江南的南里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也使我渐渐喜欢这个词了。
如今再去焦村,模样大变了。现行政策在这里发挥的淋漓尽致,新农村建设更是如火如荼,加上优越的地理环境、气候特征和广袤的土地资源,孕育了众多品质优良的农林产品,木竹粮油远近闻名、中药材食用菌和灵芝十分地道,家禽家畜和鲜活鱼虾风味独特。已经成为黄山西大门的游客集散地和农副产品的生产基地。
走进焦村的汤家庄,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派绿意黯然的景象,域内有双溪村而下的秧溪河及章村而下的章川在汤源村口汇合,沿汤家庄村两岸谷中而下,直入太平湖。史称“太平西乡”,取黄山西麓为名。但让我不懂的是这里又称“龙源”,百思不得其解,据说这样称呼早在千年以前就形成了。若仅参字义词,便是龙的由来,而龙又在何方呢。这不禁让我想起现在的中国文学期刊,好像都与“龙源”有关,只要百度各类文学杂志,便能深入到“龙源”期刊网,一个个中国方块字在这里扎根落户,形成汉语言文字的缤纷世界。
历数众多江南小镇,冠名之中有“南”且唯一名震天下的镇子,那就是湖州的南浔了。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曾经不下数十次驻足流连,夜宿广惠桥,头枕莲庄荷花池。最初这个地方吸引我的绝非这里的嘉业堂藏书楼、颖园、张石铭旧居,也不是因为这里有着与周庄、同里一样的小桥流水和古朴风情,而是价廉物美的木制家私。
那年夏天,我和上海合作商来这里为公司购买办公家俬,都说南浔家俬既时尚又便宜。六月的南浔绿影婆娑,两岸翠柳倒影在河上,显得非常的灵泛鲜活,这种灵秀之气同样淌徉于古镇的每一间屋宇每一块青石道上。
走在南林路上,行人如织,耳边尽传来关于家具的话题。听口音好像有不少象我们这样的外地人,想必都是冲着便宜来的。在南浔家俬广场,我偶遇到来自宣城家乡的朋友姜经理,他爽朗地笑着说“我自江南来,又至江南地”。在老家,我和姜经理是铁杆麻友,经常坐在一起“酣战”至通宵达旦。打麻将时,他最喜欢“南”风了,即便牌中没有“百搭”的王牌,或是独钓一只的时候,他也刻意留着手中的“南”风牌,哪怕其他三张“南”风都已亮出来,他也竭力坚持,等待钓到“百搭”王牌那一刻。据说,“南”字在麻将中是最吉利的象征,只是无从考证而已,不过江南人倒是都崇尚这样一个说法,送人吉祥的话时,便说“到南边发财去!”
可见,对于江南的“南”的理解有很多版本,但是在南浔可以发现,发财是这里经久不变的主题。南浔老街上有一条小河贯穿整个街区,十字型的水系,蜿蜒而下,两岸商户林立,间或名园隐身其间。看来,这里的人们皆有不负巨富小镇之名的理念。
至于南浔的“九里三阁老,十里两尚书”的声名,更是誉播江南震撼古今。自宋以来,曾出过41个进士,56人入朝为官,当今南浔籍两院院士亦有八人之多。撰写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的当代著名作家徐迟就土生土长在这里。四百多米长的青石板路,延伸着南浔不凡的历史,也许每一块青石板、每一个瓦檐翘角都有一段历史的演义。
如此文化财富双丰收的小镇,中国并不多见,而南浔的面貌告诉我们,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古训在这里凸显得苍白无力。我想很多江南人喜欢“南”字的缘故,想必盖源于此。
身居江南一隅,不免生出许多感激。我是宣城人,也是江南人。这是我每一次远行,习惯在生人面前的自我介绍的第一句话,似乎不补上江南二字,就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来自江南,显然我是以生于江南长于江南为之骄傲的。
作为有着与合肥齐名的江南城市宣城享有“南宣北合”之美称,定然是有其对应名号称之的道理。有史志记载,宣城自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正式置县以来,上下两千年,素以“望县、名邑”而显扬江南。境南山丘起伏,境北江湖荡漾。自然资源丰富,兼得地利之便,渐成江南名邑。先后为两汉丹阳郡、西晋宣城郡、唐宋宣州、元代宁国路及明清宁国府治所在地。康熙六年正式建安徽省后,宣城在皖南的地位与皖北重镇合肥齐名并提,因而得“南宣北合”之名。
皖南宣城距离长江百余华里,长期肩负着长江以南城市建设的重任。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这里成了江浙沪闽的客商投资兴业之福地,文化产业也是蓬勃发展,央视众多大型文艺活动都曾在这里展示精华。
从城池的四个方向展望,东边略呈弱势,西边渐成工业园区,北城棚户区改造风生水起,但若从整个城市的文化来看,还属城南的新事新貌,这里融科技、广播电视,高校于一体,国家教育部直属的合肥工业大学宣城校区,去年在合肥工业大学与宣城市委市政府的共同建设下,终于落户在城南的高教园。自此宣城在“南宣北合”一说的历史上描绘了浓墨重彩而辉煌的一笔。
江南一袭风水灵地,缔造了千年文明,当然也是兵家必争之地。1949年4月的国共划江之治的和平谈判,已经足以表明江南的重要性。同年4月15日,周恩来将最后定稿的《国内和平协议》交给张治中,并再三说明,这是不可变动的定稿,在4月20日以前,如果南京政府同意就签字,否则就马上过江。划江之治最终以流产结束,在后人看来完全是必然的,也更体现了胜者王败者寇的鲜明写照。
历史的余音渐远,冬去春续,缠绵了四季轮回的眷念。唐风宋雨留给我们的决不是大明宫的阴霾,也不是陈桥兵变的浓云。它似江波上一叶轻舟,凌万顷碧浪,以绿色为帆,驶向江南之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