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爱伦·坡恐怖小说的艺术特色

王 萍

（郑州旅游职业学院，河南 郑州 450000）

浪漫主义文学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被誉为“美国的文艺复兴”，这一时期涌现出了惠特曼、布雷恩特、霍桑、爱默生、梭罗等伟大作家。美国浪漫主义作家多有着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擅长用文学作品表达了对民主、自由、理想的渴望以及对新生活、新世界的向往。爱伦·坡是美国浪漫主义文学的杰出代表，但他却以恐怖小说创作而闻名于世，并将神秘与恐怖的文学发展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被誉为“科幻小说的先驱”“现代心理小说的开拓者”。在短暂的一生中爱伦·坡共创作了六十多部小说，如《厄舍府的倒塌》《黑猫》《过早埋葬》《红死病的假面舞会》《红死病的假面具》《一桶蒙特亚白葡萄酒》等。

一、爱伦·坡恐怖小说的思想主题

（一）人性之恶。在美国浪漫主义文学时期，作家们热情讴歌美国自然风光，积极宣扬独立、平等、自由、民主的文学作品。例如，爱默生提出，人是至高无上的、人与上帝等同，世界为人而存在；惠特曼热情讴歌了自由、民主，“呼吁和平与沟通……渴望自由与幸福”。爱伦·坡认为人性中有一种本能的恶，在恶的本能下人类会毫无动机地干坏事，甚至会残忍地伤害他人。爱伦·坡恐怖小说选择了独特的现实主题，展现了恐怖、死亡、孤独、荒诞的现实生活与精神世界，表达了新旧秩序冲突带给人们的精神痛苦和内心焦虑，揭示了人性的阴暗、丑恶、残忍、孤独等。爱伦·坡小说《反常之魔》《泄密的心》《一桶白葡萄酒》等就揭露了人性的残忍、丑恶、阴暗。小说《一桶白葡萄酒》描写了一个残忍的复仇故事，福图纳托对“我”百般伤害，于是“我”产生了杀人的念头，在狂欢节傍晚“我”诚恳地邀请福图纳托到“我”家品酒，然后将他骗进家中的墓窖，听着他凄厉的叫声，“我”残忍地将他活埋了。作家以独特的表达方式揭示了人性结构中的脆弱、冷漠、残忍、血腥，展现了理性与本能、自尊与耻辱、罪恶与救赎相对立的人性悖论。

（二）现代人的孤独与无助。爱伦·坡恐怖小说渲染了暴力、恐怖、凶杀、死亡等非理性的内容，并以这些荒诞离奇、阴森恐怖的故事情节凸显了人性的孤独、冷漠和无助。爱伦·坡小说中的人物都生活于孤立无援、与世隔绝的环境中，内心深处渗透着难以抑制的孤独，即便是日夜狂欢也难以逃脱孤独。例如，在小说《厄舍屋的倒塌》中，罗德里克和玛德琳兄妹在阴森破旧的厄舍屋中相依为命；《红死病的假面舞会》中，人们整日在“偏远的城堡式宅院”中日夜狂欢。再如，小说《人群中的人》中“我”在咖啡厅里看着“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街道，只见一位老人在闹市上四处游荡，漫无目的地追逐着人群，经过长时间观察，“我”终于发现“原来老人是想用追逐人群的方式拒绝孤独”，但是他始终找不到瞬息的充实和抚慰。作家以用夸张、荒谬的方式生动展现了现代人陌生孤独、内心空虚的精神生活，为现代人的自我救赎敲响了警钟。

（三）现代人的人格分裂。爱伦·坡小说的主人公多为人格分裂或精神分裂者，他们常处于精神和灵魂冲突之中。例如，在《泄密的心》中，“我”的邻居是一个老头，我们两家相安无事，“我爱那老头儿……也不贪图他的金银财宝”，但是老人的双眼却使“我”产生了强烈的排斥心理，“瞅我一眼，我就浑身发毛”，于是“我”决心杀死老人，一天夜里“我”残忍地杀死老人，并将尸体埋到地下。作家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展现了扭曲的人格、变态的心理，揭示了潜伏于灵魂深处的人性恶，同时，该小说还有着浓重的象征意义，因为“眼睛”（eye）和“我”“I”是同音词，这象征了“我”分裂的人格，也隐喻了现代人的灵魂分裂与精神异化。再如，在《威廉·威尔逊》描写了同名同姓、身材相貌相似的两个威廉·威尔逊的故事，两个主人公分别象征了善、恶两重人格，而两个威尔逊的斗争象征了人性中的善恶交战。

二、爱伦·坡恐怖小说的艺术风格

第一，独特的心理氛围和艺术效果。在小说创作中，爱伦·坡常以死亡、丑恶、恐怖、凶杀等表现自己的浪漫主义灵感，以隐喻、象征、暗示等方式表达自己对人性、社会和生活的理解，他常将主人公置于城堡、古屋、荒野、暗室、墓穴、暴风雨、月夜等之中，使人物备受恐惧、孤独、空虚、死亡意识、精神分裂的折磨。比如《莫格街凶杀案》中，爱伦·坡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案发现场，“房间内凌乱不堪……仿佛是连着头皮一块儿扯下的”“老太太的尸首，喉部完全被割断……几乎辨别不出人形”，这些细节描写创造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怖效果。小说《厄舍屋的倒塌》以“晦暝，昏暗，廓落，云幕低垂”的深秋以及荒凉郊外破败阴森、模糊昏暗的厄舍古屋为故事场景，以阴郁古怪的罗德里克、玛德琳兄妹为主人公，讲述了阴森孤立的厄舍屋中发生的恐怖事件，小说中作家反复使用“惆怅”“阴森森”“萧索”“荒凉”“毛骨悚然”“阴郁”等词语，并通过兄妹精神失常、玛德琳小姐死而复活等情节，创造出一种悲凉、压抑、恐怖、紧张的心理氛围。在高潮部分，玛德琳小姐从棺材中走出，“她那袭白衾上溅着鲜血……发出一阵痛苦不堪的呻吟声”，“我”被吓得丢了魂魄，顿时逃出了摇摇欲坠的厄舍屋，而厄舍屋也轰然倒塌。同时，小说中爱伦·坡运用了场景、动作、语言等细节描写，运用了诗歌、音乐、绘画等艺术形式，使小说结构精巧、情节紧凑、气氛阴森，带给读者强烈的心理与感官刺激。

第二，独特的情节结构。爱伦·坡认为，“用情节或情调最充分地营造出这种效果……创造出那种效果的情节或情调”，他常通过精巧的构思、新颖的结构展现故事情节，通过“可怖的场面”“怪异的现象”制造恐怖氛围。如《红死病的假面具》中，“红死病”肆虐横行，普洛斯佩罗亲王带着手下隐居到了偏远的城堡，后来亲王在城堡内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化妆舞会。舞会那天，房屋里“罩着黑丝绒帷幔”，猩红色玻璃像浓浓的鲜血，火光映射出一种可怖的效果，乌檀木发出深沉古怪的声音。正当人们狂欢之际，满袍鲜血的蒙面人出现于人群中，愤怒的亲王用剑刺杀这个蒙面人，自己却莫名其妙地倒下，当狂欢者抓住蒙面人时，却只剩“一件寿衣、一副僵尸面具，却人影全无”。整部小说的结构缜密、思维严谨、环环相扣，自始至终流露着恐怖刺激的气氛。

三、爱伦·坡恐怖小说的成因分析

（一）哥特文学传统的影响。哥特是指北欧条顿民族中野蛮、落后的哥特部落，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师开始用“哥特”指称具有高耸的圆顶、阴森的长廊、厚重的石壁、狭窄的窗户等特征的建筑风格。1764年英国作家贺拉斯从哥特式建筑中获得灵感，出版了小说《奥特朗特城堡》，这标志着哥特式小说的诞生。哥特式小说多以地窖密室、荒野废墟、阴森古墓、幽暗城堡等为故事场景，以死亡、复仇、暴力、恐怖、凶杀等为故事情节，创造出一种阴森恐怖的艺术氛围。哥特文学深深影响了美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发展，如华盛顿·欧文、霍桑、麦尔维尔、福克纳等作家都创作了许多脍炙人口的哥特故事。爱伦·坡是首位创作出经典恐怖小说的美国作家，爱伦·坡小说《黑猫》《瓶中手稿》《厄舍屋的倒塌》《红死病的假面舞会》、《过早埋葬》等都属于哥特式小说的范畴，这些小说多以颓废的城堡、荒凉的郊野、堆满尸骨的墓穴等为背景，以生死纠缠、死亡恐惧、反常行为、奇异怪诞等为主要内容，创造出一种梦魇般的恐怖魅力，揭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恐怖，激发了人们对痛苦、死亡、丑恶、孤独的思考，极大拓展了传统哥特小说的主题内容、创造手法和审美范畴。

（二）文学创作理念的影响。爱伦·坡是美国“第一位系统阐述诗歌、小说创作理论”的文学理论家，他提出了“统一效果说”，即作家的创作是为了将最大限度地实现预先构思效果，任何作品如果不能让读者一气呵成地读完，就会失去其整体效果。同时，爱伦·坡也认为，人性中有一种“为作恶而作恶的”原始情感，他的文学作品就是为了表现人类心灵深处最基本、最强烈的原始情感，即与死亡交织在一起的恐惧。在文学创作中，爱伦·坡常将人物放置于特殊的自然环境中，制造一种震撼心灵的恐惧，以此吸引读者的心理。例如，在小说《黑猫》中，“我”酩酊大醉后剜掉了黑猫普路托的一只眼珠，后来又残忍地将它吊死，夜晚“我”却在被烧毁的房子上看到一只与普路托一模一样的黑猫，第二天这只黑猫被剜掉了一只眼珠，这使“我”整天生活于惊慌恐惧之中，于是“我”决定杀死这只黑猫，却不小心砍死了“我”的妻子，“我”就将妻子的尸体藏进地窖的墙壁里，当墙壁被打开时却看见黑猫坐在死尸的头上。该小说以“忏悔式独白”的方式讲述了“我”的亲身感受，创造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感和孤独感，完美展现了爱伦·坡“统一效果说”的文学创作理念。

（三）坎坷不幸经历的影响。弗洛伊德认为，文学是被压抑的无意识本能的满足，文学创作是为了实现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欲望，“只有那些愿望难以满足的人，才会去幻想”。同时，弗洛伊德认为，“无法实现的愿望”是无意识中隐藏的、为道德规范和宗教法律所不容的、原始而野蛮的动物性本能。从弗洛伊德理论看，爱伦·坡钟情于死亡、恐怖、凶杀等恐怖主题，与爱伦·坡坎坷不幸的人生经历有着密切联系。爱伦坡生于美国蓄奴制衰退、资本主义迅速发展的历史时期，他三岁丧母，后被富商约翰·爱伦收养，养父对他管教严厉，使他并未真正享受童年快乐，成年之后爱伦·坡从未摆脱贫困的生活，中年时期他心爱的妻子病逝，时代的剧变和生活的打击带给爱伦·坡一种痛彻心腑的精神折磨，现实社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等让爱伦·坡备感孤独和无奈，也使爱伦·坡对人性的自私、阴暗、丑陋、冷漠等有着深刻的感受。于是，爱伦·坡就将潜意识中的不满情绪融入了文学创作之中，通过恐怖小说展现人性中最真实、最原始的一面。因而，他小说中的主人公多为精神分裂者，或是有些神经质的孤独者，或是养尊处优却精神崩溃的逃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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