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航空职业技术学院图书馆 湖南长沙 410124)
20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图书馆学经历过两次重要发展,一次是80年代,一次是新世纪之初。80年代的发展是从理论研究开始的,1984年前后的几年是理论强势推进的时期,其代表性观点是周文骏、宓浩等学者的“知识交流理论”,这些研究把图书馆学的研究范围大大扩展了,从“馆内科学”扩展到社会的知识交流过程。1984年末在杭州举办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讨会,将图书馆学基础理论研究推向高潮。1986年在武汉大学举办的全国首届中青年图书馆学情报学讨论会,却将目光转向实践,会上提出“寻找理论与实践的结合部”,提出与实践联系紧密的“图书馆事业发展战略”等政策型研究,图书馆学中对理论研究的批评也在这时增多。但是“图书馆事业发展战略”研究和接踵而来的“全国文献资源布局”研究最终并未结出丰硕果实,由于图书馆事业“低谷”的到来和信息社会的来临,这两个方向的政策研究未能维持多久就无果而终了。
新世纪的图书馆学研究比20世纪80年代成熟多了。黄宗忠教授认为这个时期的应用图书馆学获得了大发展。应用图书馆学的发展再次体现了图书馆人的实践情结。新世纪图书馆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对于图书馆观念的重视,自“人权”理念在我国解禁后,迅速在图书馆领域扩展,图书馆自由理念、读者权益理念逐渐成为公共图书馆精神中的核心理念,在这个理念体系指导下,东部经济发达地区图书馆率先摒弃有偿服务、重点服务等旧的服务方式,出现一批体现新理念的服务模式和组织模式,形成图书馆发展史上的又一次繁荣。
文化的影响是长期而深刻的,图书馆学研究不可避免带有传统文化的影响。有的学者认为传统文化偏重玄虚的理论。其实这是对传统文化的偏见,不了解传统文化的本质和主流。作为传统文化主体的儒家文化就是一种以“入世”、“建功立业”为主旨追求的文化,以“实践理性”的价值观将儒学教义深深植根于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之中,一些并不识字的人却能够把祠堂中供奉的“天地君亲师”用自己的语言讲解出来。这就是“实践理性”的力量。
中国人对理性的表述与西方民族有较大差异,西方在理论构建中重逻辑推理,中国则奉行“述而不作”,这样,西方便产生了逻辑严密的欧式几何学和各种古典哲学体系,中国的古代数学则追求计算而忽视逻辑推导,中国哲学追求各种哲学思想和思潮的发展,但中国古代却未能产生出体系完整的哲学著作。由于中国人思维和学术与西方的差异,近代图书馆图书分类法将中西文献融合类分时,便需要花大功夫来厘清子部古籍中哪些内容入哲学的相应类目。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中国古代的一些哲人多以思想家称之,甚至当代的一些国际知名哲学家,如李泽厚先生,仍把自己的一些哲学史论著,名为《中国古代思想史论》、《中国近代思想史论》。
中国古代虽然也有过崇尚清淡和玄学的朝代,但其玄学亦非西方构建的有体系的哲学,而且这种风气存世的时间较短,不能构成文化主流。实用理性把学问赋予一定的功用,如文学的“文以载道”,批判魏晋南北朝的浮华文风,使文学能够宣行大道,成为一种实用之学。
在中国图书馆界,“实践”常常超越学术的层面而带有政治色彩,因而具有天然的优越性。而理论则常常以是否与“实践”结合,来被判断其优劣。这种带有政治色彩的对“理论脱离实践”的责难,吴慰慈教授称其为“极左潜意识的幽灵”,“在历史颠倒的时代”,“‘理论脱离实践’这一意识形态命题长期以来曾是极左思潮否定理论,否定知识份子的棍棒。”〔1〕
由于特定时期的特殊政治环境,使图书馆学研究常常受到某些政治影响而产生一些特殊结论或视为禁区。如改革开放之初,图书馆学开始走向繁荣,但是旧的政治影响仍在影响图书馆学,这时虽然“阶级”和“阶级斗争”等意识形态词语使用频率大大减少了,但是由于“阶级斗争”在社会上的长期倡导,不可避免在图书馆学研究中体现出来,在讨论图书馆性质和功能时就有学者提出“图书馆是阶级斗争工具”,图书馆是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争夺接班人的阵地,这是20世纪80年代非常流行的说法,直到90年代一些图书馆的老馆员还把馆内服务称为“阵地服务”,可见政治对图书馆影响之深。政治对图书馆的影响还表现在20世纪80年代前期“清除精神污染”对“人道主义”的批判,使图书馆长期视“人文关怀”研究为禁区,直到1997年吴晞先生发表《图书馆与人文关怀》一文,图书馆服务的人文精神研究才逐渐解禁。
与“阶级斗争工具论”、“图书馆学研究的人文禁区”比较起来,“实践”作为一种政治影响其在图书馆学研究中所起的作用则更大,影响的时间也更长。这是由于实践与理论的关系实际是一个学术问题,以学术的伪装作政治的批判是问题的实质,这样就增加了批判的合理性,成为批判者可以随时祭起的法宝。重庆图书馆学基础理论讨论会上,对理论脱离实践的批评,是许多与会者感到意外的,由于应用图书馆学取得的诸多成果,正是理论与东部地区图书馆实践结合的结果,不与实践结合,何来深圳的“图书馆之城”,东莞的“图书馆集群”,佛山的“联合图书馆”,以及苏州、嘉兴的总/分馆制模式?显然,此时提出“理论脱离实践”,实际是提出一个并不存在的伪命题,事实上,图书馆学研究中提出的“理论脱离实践”问题,在许多时候只是凭作者感觉所得出的结论。倒是《图书馆》杂志在纪念全国中青会20周年发表的一篇文章,道出了1986年批评“理论脱离实践”的初衷。〔2〕这是当时作为《图书馆》编委与会的张克科先生的一篇回忆文章,张克科当时是湖南省文化厅图书馆处成员,那时湖南公共图书馆发展态势很好,但是会上讨论的话题却完全与事业发展不沾边。于是张克科提出要理论联系实际,要讨论实践中提出的新问题,正好黄纯元先生也带着一篇关于图书馆事业发展战略的论文来参会,黄先生与张先生的想法一致,建议会议讨论图书馆事业发展战略问题,这就是会议上的“挂牌讨论”。实际上,最初的“理论脱离实践”批评并不是指图书馆学研究,而是“中青会”的讨论话题。显然,这样的批评是“以偏概全”的,原来只是指一次会议的讨论,后来却把“理论脱离实践”说成是图书馆学研究的一个重要趋势,以致成为图书馆学研究经常被戳疼的伤口。
图书馆学研究的实践情结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图书馆学的实践特征。图书馆学近200年的历史,是伴随图书馆的发展而发展的,图书馆创建于19世纪的工业革命时期,工业革命需要大批的熟练工人,需要图书馆这样的社会文化知识机构培养有知识有教养的工人,同时机器大生产又给图书馆提供了大批量的印刷型文献。图书馆的使命在发展中不断完善,为了全面满足读者阅读需要,图书馆从最初的社会老师的指导作用改变为尊重读者的阅读选择。二战后随着政治民主化发展,图书馆服务中的民主观念、读者权益观念得到加强。20世纪下半叶图书馆逐渐完成了从印刷型向网络化的转型。图书馆及功能、使命的发展,以及保障其功能发展的制度设置,就是图书馆学研究的主体部分。我国图书馆的设置效法欧美和日本,因而图书馆学研究受欧美影响较多,以图书馆实用理念和技术为主,如“新图书馆运动”期间的“平民图书馆”理念、“免费”理念、“开架”理念等等。由于图书馆学的实践特征,实证方法成为主要的研究方法。杜定友、刘国钧先生等先辈的图书馆学研究仍然属于实践性的图书馆学,特别是刘国钧先生,晚年仍致力于机读目录研究,是我国图书馆现代化的先行者。图书馆学的实践特征长时期影响着我国图书馆学人。
如上所述,由于中国文化的“实用理性”特征,社会环境的政治影响和图书馆学自身的实践特征,使图书馆学研究长期处于与实践紧密结合的状态。21世纪初应用图书馆学的崛起,一方面促进了理念与实践的进一步融合,一方面也从理论上向图书馆学提出了许多具有本质性的追问:图书馆会消亡吗?图书馆的本质是什么?虚拟图书馆和网络的出现是否会使图书馆越建越大的趋势得以改变?图书馆发展的规律是什么?尽管图书馆学是一门实用性强的学科,但是仍阻挡不了图书馆人的理论诱惑,在“图书馆学”一词诞生200年之际,图书馆学人再次提起对图书馆学的本质主义追问。〔3〕
图书馆学不能缺少理论之翼。理论对于图书馆学这样一个已经显示出自己庞大学科群的综合性学科是不可缺少的,在世纪之交,理论图书馆学就已经开始了一些基础的工作,例如,在图书馆面临信息社会转型时,就开始图书馆学研究对象的新的探索——提出令人面目一新的“知识集合论”、“文献可获得性理论”。之后,吴慰慈等学者提出作为综合性学科,包括理论图书馆学、应用图书馆学、技术图书馆学的体系。研究表明,联系紧密、分属不同层次的理论图书馆学和应用图书馆学整体获得充分的发展。可喜的是,在理论研究领域浮躁的风气逐渐消散,深层的基于哲学思考的研究受到关注,如关于技术与制度的深层关系、平等与效率的哲学思考,这些概念或理念,正成为理论图书馆学探析的对象。
具有丰富实践认知的图书馆人正逐渐提高自己的理论洞察力,探索实践背后那些对于图书馆学和图书馆事业更具影响力的理论问题和理论领域。
1.吴慰慈,杨文祥.关于图书馆学研究的理性思考.图书馆,2003(1)
2.张克科,王旭明.难忘的八十年代.图书馆,2007(2)
3.蒋永福.理论图书馆学的当代境遇——写在“图书馆学”一词诞生二百周年之际.图书馆,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