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天锤

李兴春

早年间，有个绿林匪首石打实，武艺高强，善于使锤，而且使的是一对很少见的石锤。他打家劫舍，为害一方，但不怕死，讲义气，在江湖上名头很响亮。

官府负责捕盗的印碰硬是石打实的老对头。印碰硬姓印，使的也是奇门兵器── 一串铁印。他和石打实几次交手，铁印对石锤，谁都没有占到便宜。

官府下了悬赏严令，非把石打实捉到不可。捉不到活的，打死也可得赏银千两。石打实则扬言说：他决不会死在别人手里；如果死在别人手里，那就是他死了也洗刷不掉的奇耻大辱。

印碰硬结交了众多武林高手，他们公推一个叫“千錘百炼仙”的武林前辈出面，在河南开封朱仙镇主持举行一次“祭锤”大典。祭的什么锤？祭的是朱亥锤、八大锤。朱仙镇与兵器中的锤有缘。相传此地本是战国力士朱亥故里，朱亥居住在仙人庄，故名朱仙。朱亥广为人知的壮举是以四十斤铁锤锤杀大将晋鄙，帮助魏公子信陵君救了赵国，朱亥锤因此名垂史册。到南宋，岳家军四员使锤的猛将在朱仙镇大破金军，“八大锤大闹朱仙镇”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江湖上武林中使锤的名家高手都会参加大典，据说来祭了朱亥锤、八大锤，就可得朱亥和岳家军使八大锤的四员猛将护佑，锤法精进，武艺大增。

石打实嗜武如命，视锤如命，肯定会来参加大典。印碰硬张好口袋，就等石打实来钻。

祭锤大典如期举行，石打实果然也乔装打扮来朱仙镇参加大典，被早有准备的印碰硬识破，众多武林高手终于将石打实和他带来的几名手下围困住了。

一番激烈交手，石打实几名手下全被击毙，只剩下他一个人左冲右突，难脱重围。印碰硬劝他投降自首：“石打实，你是条好汉，须识时务，今天这个阵势，你难逃性命，不如早早放下石锤，求一条生路。”

石打实大笑：“要我石打实投降，坏了我一世英名。你们有本事的，来取我的性命就是。”

千锤百炼仙等人见他是宁死不屈，都争先恐后一拥而上，刀枪齐举，要亲手杀了他领取官府赏银。石打实已经是无力招架，眼看自己死期已至，他拼尽最后的余力，突然一甩手，把两把巨大的石锤抛上半空：他死了也要打两个“望天锤”，指望锤落下来，砸死两个敌人，他就算死了也拉上两个垫背的。

但千锤百炼仙等人都是身手不凡，岂会给他乱打的望天锤砸中？都预先抽身退步，结果望天锤落下来，没砸着别人，反而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样，落在了石打实自己头上。

石打实血流满面，却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用最后一口气对站在他面前的印碰硬说了两个字：“谢了！”这才倒地身亡。

印碰硬向大家宣布：“巨匪石打实已然毙命，大家到官府领赏吧。”

诱杀石打实的行动大功告成，虽然没有谁亲手杀了他，但大家都出了力，才迫使他自己的望天锤砸死了自己，千两赏银大家平分。而印碰硬一两也没拿，他说自己能向上司交差就不错了。有人为石打实临死前露出的奇怪笑容感到奇怪，他为什么还要向置他于死地的印碰硬道谢？这成了一个小小的难解之谜。

多年以后，印碰硬再次路过朱仙镇，不由得回忆起了当年靠“祭锤”为名诱杀石打实的往事。他想：自己是不是真应该去祭祭朱亥锤和八大锤？敬神谢恩。

刚这样想，他就真的在路边看到了一张祭桌，上面摆满香烛祭物，供着的也是锤。

只不过不是朱亥锤和八大锤，而是石打实的两个大石锤。

设祭的是一个精干小伙，印碰硬一看他的眉眼依稀似当年的石打实，就知道他是谁了。当年石打实留下了一个后代，现已长大成人，并且学得一身惊人武功，曾多次寻找自己，为父报仇，今天总算碰上了。

印碰硬取出了自己的铁印。

精干小伙把供着的两个大石锤拿下来，二话不说一甩手，就将两个石锤抛上半空。

印碰硬正诧异还没开打，精干小伙也没落败，更没有死到临头，怎么就学其父打起了望天锤？他不自觉地后退两步，以避开落下的望天锤，但精干小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以一股强劲的力道，又把他往前推了两步定住。他竟无法反抗，挣扎不得。

望天锤落下，第一锤砸飞了他的铁印，第二锤就把他砸成重伤。耳边只听得精干小伙说：“我父亲当年死了也要打两个望天锤，自己就死在自己的望天锤下面。所以我把他的手艺发扬改进，没死也要打两个望天锤，真把望天锤练成了一手随打随中的绝招。这一招不是以锤打人，而是驱人就锤，把人困在落锤之下，动不了也逃不掉，只有眼睁睁等锤落下被砸死砸伤。你败在这一招下，不冤。”印碰硬闭目等死。

但迟迟不见精干小伙动手结果他的性命，他一睁眼，只见精干小伙已经捡起石锤准备离开了。印碰硬大叫：“怎么不杀我？”

精干小伙回头说：“我父亲曾经滥杀无辜，死了也不冤。但他好面子，爱惜名声，曾经说过决不死在别人手里，他临死之前打出两个望天锤，你看到这两锤落下伤不了别人，而他反正难逃一死，就把他拉到落锤之下，让他自己的望天锤砸死了自己。我父亲知道你的用意，才在临死之前露出笑容，向你道谢。事后你又在江湖上到处宣扬说石打实没有死在别人手里，是自杀的，保住了他最后一点面子和名声，为了这个，我不杀你。”

印碰硬伤好后，便再也没有使自己的铁印了，到处宣扬的却是传奇的望天锤。

选自《上海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