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心眼玩出《北京条约》

张鸣

晚清的每一个不平等条约都是卖国条约，每个条约的签订都是被迫的。比较起来，中英、中法《北京条约》的签订是最冤枉的。此前，这两个条约已经在天津签了，只等着咸丰最后批准，即告完成。但是，咸丰对于条约中外国公使驻京的条款无法接受。天津条约谈判期间，就曾指示中方使节多给洋人点银子，把这一条免掉。但是前来谈判的英法使节死活不肯。

结果双方就闹翻了。前来换约的外国使节所带的舰队在大沽遭遇了清军的伏击，若不是旁边的美国军舰援助，就全军覆灭了。然后这仗就升级了，结果北塘战败，八里桥惨败，咸丰只好仓皇北顾，跑到热河去了。

战胜的英国人和法国人当然不会客气，直接把满是宝贝的圆明园给抢了，然后一把火烧了园子。这下咸丰终于学乖了，留在北京的恭亲王更乖，洋鬼子提的条件统统答应，还多赔了大把的银子，英国人还把毗邻香港岛的九龙半岛也割走了。

中英《北京条约》的签字仪式在礼部大堂举行，这一点是清政府的小伎俩。原本洋人打上门来，就是要打破清朝的天下体系，建立外交关系，但签约地点却偏定在礼部。天下朝贡体系，跟外国打交道的部门，就是禮部。只是，这些细腻的小心思英国人觉察不到。英军总司令兼全权大使额尔金乘坐清政府提供的16抬绿呢大轿，大模大样地来到礼部大堂，在上座端然坐下，然后示意恭亲王在下座就座。但是，英国方面熟悉汉人礼节的人，不明白满人的上下其实正好跟汉人相反，所以，额尔金实际上坐的是满人眼里的下座。不过，在参与签约的英国人眼里，清朝的王公大臣们个个都很憔悴，衣服也显得肮脏和邋遢，显然这些人在占领军的铁蹄下生活过得不容易。恭亲王当时才20出头，长着爱新觉罗家族传统的长脸，阴沉而且胆怯，恨不得签字仪式赶快结束。仪式结束后，恭亲王提议共赴宴席以示庆祝。英国人鉴于此前清朝方面的种种欺诈，生怕因吃饭招来什么意外，便拒绝了。但是，第二天法国人还是品尝了中国美食，这让英国人多少有点后悔。其实，真要想吃满汉全席，跟恭亲王要厨子就是，而且宫里的御厨都留在了北京，并没有跟咸丰跑路。此番进军中的英国人翻译，就找到了一个明显是在官宦之家做厨子头的厨师，每次他吩咐什么，厨师就会大声重复一遍，传达给根本不存在的下人们，然后自己把饭菜做好，端上来。

这一年，是个转折。从此，中西交往不再经过地方督抚，也不再经过礼部——清政府专为跟洋人打交道成立了一个部门，叫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洋人以为这就是他们说的外交部，清人却权当是个临时办公室，专门糊弄洋人的。但是，洋人的使节却从此进驻了北京。尽管使节和使节夫人都嫌北京脏，但进来之后，再也没走过。此后，清人依旧跟洋人玩着小心眼，进宫见皇帝让他们走侧门，进宫后走边上的小路，以此不断暗示大清还是中心，西方的夷人还在边缘。可惜，洋人始终弄不懂这些暗示。所以在这个过程中，大清倒真的成西方世界的边缘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