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到底痴不痴情

吴仙花

说起陆游的感情生活，人们都会想到那首流传千古的《钗头凤》，认为陆游对结发妻子唐琬一往情深，即便是七十多岁时重游沈园，也不禁留下两首诗来，表达对唐琬情深义重、至死不渝。可是，在当时官场舆论中，陆游并不是一个专情的人。

51岁时，陆游代理嘉州知州，经常出入酒肆歌楼，和一些歌女娼妓宴饮取乐，御史上表弹劾陆游“燕饮颓放”，存在严重的生活作风问题，结果，陆游被撤职。63岁时，陆游回到京城。第二年，光宗即位，加封群臣，陆游再一次遭到弹劾，理由是“前后屡遭白简，所至有污秽之迹”——被弹劾完全是因为他作风糜烂，影响恶劣。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这些弹劾并非空穴来风。

陆游三十八九岁时，在宰相的推荐下出任枢密院编修官。当时的馆阁之士多是功勋子弟，大家经常轮流举办酒会联络感情。有一次，轮到枢密使的孙子张功甫主持。刚开始大家还有些拘谨，酒过三巡之后，彼此之间亲热了许多，张功甫就把自己新纳的小妾新桃叫出来，让新桃唱着他编的小曲给客人倒酒，之后还让新桃拿着一把团扇向在座的客人请求题诗。张功甫自恃文才不错，此次让新桃出场，无非想炫耀一番——那诗，其实张功甫早就想好了。当新桃到宾客面前时，多数客人都谦让说自己才情不足，唯独陆游很不识趣，接过团扇，当场题诗一首，其中就有“梅花自避新桃李，不为高楼一笛风”的句子。

大家看完题诗，面面相觑。原来，陆游不但在诗句当中包含了人家小妾“新桃”的名字，还自诩落魄而高洁的梅花，把那些掌权得势之徒看成庸俗的桃李。张功甫看了很不高兴，在场的许多人也都很不满。

陆游有才，此举却有轻薄之嫌，确实做得不够稳重。加上陆游一贯主张抗金，朝中大佬却多是主和派，不久之后，陆游就被罢去馆阁职务，到地方任职去了。

如果陆游题诗一事多少还展现了他的傲岸和高洁，那六七年后的两件事就显得他有些不地道了。

45岁时，陆游从山阴（今浙江绍兴）老家启程，经过长途跋涉，到达蜀地。此次入川并非临时起意，前年，四川宣抚使就主动邀请，并给陆游安排了一个夔州通判（相当于副市长）的工作。于是，陆游带着妻子王氏和几个儿女，一大家子出行。

到达某个驿站的时候，陆游看到驿站的墙壁上有一首诗：一枕凄凉眠不得，呼灯起作感秋诗。

诗写得很是感伤，感伤中又有些寂寞——秋天来临，蟋蟀夜鸣，梧桐落叶，孤枕难眠，在这样的晚上，作者起身作诗，打发漫长的夜晚。陆游很喜欢这首诗，也读出了作者的心事，就派人去打听作者是谁。有人告诉他，作者是驿卒的女儿。陆游大吃一惊：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多数人连字都不识，这个女子竟然能够写出如此动人哀怨的诗来。陆游让人把那女子找来，一看，长相还不错，就向老婆申请，要把那驿卒的女儿纳为小妾。

虽然陆游和那女子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可在古代，也算是因诗相交的一段佳话了。可美梦易醒，好景不长。那女子嫁给陆游不到半年，就被王氏赶出了家门。王氏为何赶走小妾，史料中没讲，八成是陆游整天和那女子诗词相和，让不通文墨的正妻王氏吃醋了。

驿卒之女被赶出家门之后，写了这样一首词：只知眉上愁，不识愁来路……不合画春山，依旧留愁住。

她日夜难寐，无数哀愁挥之不去，可是读到这首词，陆游依旧没有任何行动。人家一个良家女子，跟了陆游做个小妾，本已不幸，婚后才半年，就被生生抛弃了。作为一个弃妇，此后的半生必然受尽冷嘲热讽，结局凄惨。

可随后的几年中，陆游在成都逗留期间，很快另结新欢，并再度纳妾。

小妾姓杨，是一名歌舞伎。唐宋时期，歌舞伎是在一些典礼宴会上陪酒、陪舞、陪唱的，但她们和官员的交往有严格的规定，除非正式场合，一般不能和官员私下会面，若发生关系更要受到严惩。可是，陆游不但和这位歌舞伎好上了，还帮她脱离了乐籍。

相比之前的驿卒之女，杨氏的身份更加卑贱。不过，杨氏年轻貌美，加上阅人无数，非常懂得处理各种关系，尤其是和王氏的关系。于是，杨氏不但长期待在陆游身边，并且常年得到陆游的宠爱。在陆游离开蜀地后，杨氏一直陪在陆游身边。陆游回到山阴闲居之后，为了避免小妾杨氏和正妻王氏发生冲突，他特意另外购买了一处房产，让杨氏单独居住。陆游61岁那年，杨氏竟然还给陆游生了一个女儿。

陆游晚年得女，为女儿取名为闰娘，每天都要抱抱闰娘，很是开心。陆游甚至每次见到女儿都不称呼其名字，而称之为“女女”，就是“我的女儿啊”的意思，对这个女儿的疼爱超过以往任何一个孩子。可惜，过了周岁没几天，小闰娘就夭折了。

闰娘死后，陆游很是伤心。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大好，陆游有段时间就很少来找杨氏了。杨氏看到陆游许久没来，担心陆游有了别的女人，就写了一首歌给他：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功夫咒你？

杨氏批评陆游，自从她年少跟随陆游，一晃已经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来，陆游对杨氏说过无数的山盟海誓，寫过许多的爱情诗词，如今却全部忘记。杨氏又劝慰陆游，如今我为了你茶不思饭不想，你问我是不是整天埋怨你，我整天思念你就已经没有空闲了啊！

杨氏确实很解风情。这一番埋怨，一番想念，很快就得到陆游的回应。陆游不顾妻子的反对，又天天跑来找杨氏。

在当时的御史看来，陆游这三件事情，都做得很有问题：酒会题诗一事，是举止轻浮，不堪大用；赶走驿卒之女，是始乱终弃，道德有亏；纳歌舞伎为妾，有失官员体统，陆家严谨的家风都被陆游败坏了！

不过，若是换一个角度看，认识就会不一样了。陆游是主战派，数十年如一日；而南宋朝廷除了短时期，比如宋孝宗初年、宋宁宗初年主战派得势外，多数宰臣都是主和派。因此，陆游一生多被打压，几乎半生闲居山阴。陆游在蜀中思想苦闷，喝喝酒、看看舞、出入一些酒肆青楼，也还可以理解。

何况，陆游喜欢一个女子，能够纳其为妾，给人家一个正式的名分，相比其他那些真正始乱终弃的士大夫来说，已经算不错的了。在那个时代，陆游对去世的唐琬一往情深，和喜欢现实生活中的美女、才女，并不矛盾。

编辑 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