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不做现实狗，也不做理想猪

熊贵忠

花间派鼻祖温庭筠长得很对不起人，属于贴在门上辟邪的那种丑。和他的丑一样令人唏嘘的，是他咸鱼一般的人生——几乎没有翻身之日，终于翻了一下身，结果还是条咸鱼。

长得丑也就算了，运气还奇臭。他文思敏捷，前有数步成诗之说，到他这里，只要八叉手的时间便能成八韵，时人称他为“温八叉”。仗着自己的八又才华，他在考场上，很是热衷于帮人作弊，有“救数人”的绰号为证。据说有一次，主考官对他严防死守，把他安排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答卷，但这货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帮了八个人的忙。造化弄人，这么牛又一个人，一直考到55岁，从满头黑发考到白发苍苍，也没能在进土榜上搜到自己的名字。

考场接连失利，情场也一度失意。这一回，他运气奇好，遇见了鱼幼薇。这个女孩不简单，六岁时便夸下海口要让全长安城的才子都为自己倾倒，七岁时能背诵《诗经》，十二岁时会作诗词。在满腹才情之外，她还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更难得的是，这个天才美少女视温庭筠为梦中情人，当面表白数次，暗传情书多年，就连自家门前三棵树，也分别命名：温、飞、卿（温庭筠字飞卿）。这样的追求，即便放在现在，仍算得上够主动，够大胆。面对这样一个入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可人儿，年龄够大、容貌够丑的温大叔却退却了。

美貌的鱼幼薇爱得有多辛苦，自卑的温庭筠拒绝得就有多痛苦。“配不上”三个字，不只是从嘴里蹦出来，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上。于是唯有拒绝，才显得自己不辜负她，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与自卑。

随后，他逃得远远的，及时娶了妻，并亲自做媒，把年龄、容貌、才华皆相当，且在他眼里大有前途的状元李亿介绍给了鱼幼薇。他以为自己是为她好，结果却弄巧成拙，李亿不仅有妻室，而且对方还是母老虎一般的人物，人凶不算，家世也猛，李亿搭上一个光明前程外加整个家族也惹不起。鱼幼薇被收拾得不见天日——还未进李家门，就被从外宅处赶走了。鱼幼薇自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艳旗高张的鱼玄机。她高调地糟蹋着自己给温大叔看，此时的温大叔也只能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考场失利、情场失意，温庭筠的职场如何呢？

虽迟迟不曾及第，但仅以“温庭筠”三个字的名气，他的前程即使不会一片光明，也不会伸手不见五指。何况，他上头不仅有人，而且还有极为赏识他才华的要人——宰相令狐绚。如此悬殊的两人的熟识，源于宰相家的公子哥。

和众多官二代一个德行，这个浪荡的公子哥喜欢喝花酒、掷牌九，出入妓院、酒楼，温庭筠在这方面恰好也算行家。一来二去，两块酒肉就成了朋友，温庭筠得以出入宰相府邸。名气这东西，从来都不会一无是处，为显摆自己并非不学无术，自己的朋友并非都是酒肉之交，公子哥将盛名之下的温庭筠推荐给了令狐绚。

令狐绚文学水平不怎么样，却和儿子一样爱显摆逞能，想让皇上高看自己一眼。于是他私下求温庭筠，把温庭筠的一首词冒充自己的作品送给皇上，并再三叮嘱温庭筠不要说出去。这事若是办好了，温庭筠}昆个一官半职，乃至鸡犬升天，不是没有机会。可温庭筠前脚答应，后脚就对着大喇叭广播起来。结果，宰相大人声誉扫地，温才子的前程也就不了了之。

又一次，令狐绚向他请教一个典故。温庭筠态度很不好，眼睛一翻，教训道：宰相大人平时没事也该看点书啊，不能总这样不学无术！令狐绚被气得七窍生烟，本来还很看好他，到此也一拍两散了。

如果说温庭筠没有官场之心，那简直是冤枉死他了，55岁还在考场上奋斗的人，怎么可能不想弄个一官半职威风威风？只能说，他不会做人，不愿意委屈自己，做不了一条彻头彻尾的现实狗。

做不得现实狗，那就去文字的世界，做头理想猪好了。可这样的生活，温庭筠过不来。他可以忍受清贫，却忍受不了寂寞。他喜欢喝酒嫖妓，酒后还无德，常常惹是生非。早在年轻的时候，一位叫姚勖的官员赏识他，给了他许多钱，希望借此激励他洁身自好、奋发向上。不承想，温庭筠一拿到钱，就进了妓院，并一分不剩地花在妓女身上。姚勖知道了氣得不轻，打了他一顿后把他赶走了，给的钱只好算喂狗了。

年纪轻轻不学好，还有时间改正，哪知后来年过半百的人了，都落魄得几近乞讨为生，还终日和一帮不良少年一起喝酒狎妓，没一点正形。某天深夜，他从妓院出来，醉得东倒西歪，正撞上巡逻的公务人员，要问他个宵禁夜行之罪。酒品不好的温庭筠大闹起来，结果被按在地上好一通暴扁，牙都被打掉了，节操也随之碎了一地。

53岁的时候，温庭筠迎来了翻身机会，混进了国子监。以前都是人考他，现在轮到他考人了，高兴之下，得罪人的激情又爆发了——他把自己认为好的试卷都张贴了出来，全是些“愤青”写的，不是针砭时事，就是嘲骂权贵。很快，温庭筠被踢出了京城。遭受此次打击，年事已高的温庭筠再也没了回天之术，直接抑郁而终了。

不愿做现实狗，被人牵制，向现实妥协，对生活上低三下四；又做不了理想猪，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温庭筠在现实和理想的缝隙间突围，希望活得像手中的那支笔一样收放自如。最终，他做不了别人，又把自己弄丢了，活得辛苦又心苦。

编辑 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