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郡斋读书志》与《直斋书录解题》中宋代《春秋》学

2014-02-09 01:51崔广洲
重庆与世界 2014年3期
关键词:专著著录解题

崔广洲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南京 210097)

《春秋》学发展到宋代出现了与前代截然不同的发展脉络。其实,早在中唐时期啖助、赵匡和陆淳就已经走上了一条和汉儒治经方法完全不同的路子。他们有关《春秋》的著作有很多,从这些著作当中可以看出他们抛弃了以往汉学家固守一传、笃信三传、三传分立的《春秋》学思想,另辟蹊径开创了一条尊经贬传、尊王、疑经疑传、汇通三传、遍采群经和直训大意的新途径。宋代由于特殊的民族关系和政权状况,对于《春秋》学的理解和阐发都迫切需要一种新的方法,而啖助、赵匡、陆淳的这种解释《春秋》的路子正好满足了宋人的需要。宋儒在其基础上加以继承并有所发挥,形成了宋代《春秋》学独有的特点。而宋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和宋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作为我国宋代两本非常重要的著名的私家藏书目录,总体上凸显了宋代《春秋》学的特点。这两本书在表现这种特点的同时又彰显出两书作者本人对于宋代《春秋》学的不同观点。

自孔子删鲁史而成《春秋》到清代以来,《春秋》始终是中国学术体系当中一门显学,几千年来,有关《春秋》学的专著数不胜数,其中有宋一代最为多,四库馆臣曾说:“说《春秋》者,莫多于两宋。”[1]卷二九而同为目录学著作的《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所收有关《春秋》学的著作也很多,见表1。

表1 《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收录的有关《春秋》学的专著数量

从表1我们可以直观地看到宋代有关《春秋》学的著作是非常多的,其中《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中收录的有关宋代的《春秋》学著作都占到了整本书所收录《春秋》学著作的二分之一之多!这个数量是相当的大的。如果说纵向的比较还不能说明问题,那么笔者针对二书收录的宋代有关《诗经》《尚书》的专著做了统计,见表2。

表2 《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收录的《尚书》《诗经》中的专著数量

从表2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同为我国非常重要的典籍的《尚书》和《诗经》,相对于《春秋》学的专著来说在这两部私家目录里收录的相对来说少了很多。关于这个问题,我们来看《宋史·艺文志》及其补志的著录情况。《宋史·艺文志》“经类”著录“春秋类”书籍共二百四十部,而清人倪璨的《宋史艺文志补》对《宋史·艺文志》所收图书做了补充,在“经部”下又著录“春秋类”书籍共十四部。而《尚书》和《诗经》在《宋史·艺文志》及其补志中总合则分别仅为六十六部和九十二部。就从数量上来说,宋代的《春秋》学也确实是一门显学。

那么为什么到了宋代《春秋》学会如此的昌盛呢?前边也说过了是由于宋代特殊的民族关系和政权关系。宋朝刚刚结束了长期的分裂局面,迫切需要一种大一统思想来维护其封建统治,而《春秋》正好满足了这种需要;再加上迫于辽、金、西夏等政权的威胁,《春秋》所提倡的“尊王攘夷”等思想正好被士大夫们充分的利用,他们通过阐发《春秋》大义来宣传自己的政治主张,维护大一统王朝。中唐啖匡陆以前解释《春秋》的书籍多以三传为宗,或专守一传,阐释《春秋》大义始终脱离不了三传的藩篱,一切有关《春秋》学的研究都是在三传的条框内进行,而有宋一代完全打破了这种模式,会通三传,直寻《春秋》大义。宋孙觉在《春秋经解》自序中说:“左氏多说事迹,公羊亦存梗概,今以三家之说,校其当否,而榖梁最为精深,且以榖梁为本,其说是非褒贬,则杂取三传及历代诸儒、啖、赵、陆氏之说,长者从之,其所未闻,则以安定先生之解说之。”[2]1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宋儒治《春秋》的基本倾向。再看《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中所著录的书名,例如《郡斋读书志》中有晋杜预《春秋释例》十五卷、徐彦《春秋公羊疏》三十卷、唐杨士勋《春秋榖梁疏》十二卷等,《直斋书录解题》中有晋杜预《春秋左氏传集解》三十卷、汉何休《春秋公羊传解诂》十二卷、汉何休著《左氏膏盲》十卷、唐陆德明撰的《三传释文》八卷等。而自从中唐啖赵陆三人,尤其是有宋一代,学者多弃三传,直寻《春秋》大义,在直接寻求大义的过程中会通三传,断以己意,这在书名中很能体现出来,例如《群斋读书志》中有宋孙觉的《春秋经社》六卷、宋孙复《春秋尊王发微》十二卷等,《直斋书录解题》中有宋胡媛《春秋口义》五卷、宋程颐《春秋传》两卷、宋苏辙《春秋集传》十二卷等。

《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作为我国两部非常重要的私家藏书目录,都成书于南宋时期,二书成书年代前后不超过五十年。南宋时期,经济发达,各地书坊众多,刻书和藏书之风盛行,晁公武和陈振孙就是当时非常有名的藏书家。晁公武祖先就喜读书,家里藏书丰富,晁公武更是喜读书,藏书也很丰富,曾经做过四川转运使的井宪孟,罢官之后,把生平所藏所买之书一共五十箱赠送给了晁公武,加上晁公武本来就有很多藏书,共计两万四千五百余卷,晁公武在任上多清闲,便有闲暇功夫著书立说,成《郡斋读书志》二十卷。陈振孙自小受书香熏染,为官数十年,他遍访群书,不仅购买了很多的书,还从其他藏书家和教育机构抄阅了大量的书籍,这为以后编撰《直斋书录解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直斋书录解题》就是陈振孙根据其实有的书籍编撰而成。这两本书籍在我国目录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被称为我国私家目录之“双璧”。

《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所涉及到的《春秋》学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以考据家的身份对学术源流加以梳理。包括对作家的官职、师承关系介绍以及阐述著作的写作缘由和书名的由来。二是以批评家的身份对于文本内容加以评论。主要是对于书籍的内容、特点的评价。

这两部藏书目录以考据家的身份对学术源流加以了梳理,对于作家官职、师承关系作了介绍。《直斋书录解题》在每本书的提要前都要写明作者的官职,有的还会写上作者的籍贯。如在《春秋经辨》一书下写道“端明殿学士庐陵胡铨邦衡撰”[3]64,在《春秋类事始末》一书下注明“朝请大夫吴兴章冲茂深撰”[3]64。关于师承关系,就真正涉及到学术源流的考辨了。从《春秋》学的发展史来说,《直斋书录解题》和《郡斋读书志》能够很清楚地反映出从中唐啖赵陆三人以前《春秋》学研究的固守一传、笃信三传、三传分立的路子向尊经贬传、尊王、疑经疑传、汇通三传、遍采群经和直训大意的新途径发展的轨迹,能够很好地显现出宋儒治《春秋》对于前人,尤其是《春秋》三传和啖赵陆三人《春秋》学思想的继承和创新。如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在孙觉所著《春秋经社》的提要中写道:“右皇朝孙觉撰,其学亦出于啖、赵,凡四十门,论议颇严。”[4]81在《胡氏春秋传》的提要中这样写:“……安国师程颐,其传《春秋》事,按左氏义取公榖之精者,采孟子、庄周、董仲舒、王通、邵尧夫、程明道、张横渠、程正叔之说以润色之,其序略曰近世推隆王氏……”[4]87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在孙觉所著的《春秋经解》的提要中这样写:“……三家之说,榖梁最为精深,且以为本,杂取二传及诸儒之说,长者从之,其所未安则以所闻於安定先生者断之。”[3]56在杜谔的《春秋会义》的提要中这样写:“……自三传及啖、赵诸儒,迄于孙氏经社,凡三十余家,集而系之,时述以己意。”[3]56二书中关于这样的提要还有很多,说明了宋代《春秋》学对于前人学术的继承和创新。其次,就每个作者而言,其师承关系也反映出了整个宋代《春秋》学的学术源流。如晁公武在《郡斋读书志》中刘洵的《刘质夫春秋》的提要中写道:“绚学於二程之门。”[4]84在胡安国所撰的《胡氏春秋传》的提要中写道:“安国师程颐。”[4]87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在孙觉所撰《春秋经社要义》的提要中写道:“龙图阁学士高邮孙莘老撰,觉从胡安定游,门弟子以千数,别其老成者为经社。觉年最少,俨然居其门,众皆推服,此乃其时所作也。”[3]57在叶梦得所撰的《春秋传》的提要中写道:“……凡啖赵论三家之失,为辨疑,刘氏广啖赵之遗,为权衡,和二书正其差误,而补其疏略……然其取何休之说,以十二公为法天之大数,则所未可晓也。”[3]60从以上的提要当中我们可以看到诸如刘洵、胡安国、孙觉、叶梦得等宋儒的学术传承情况,这也在一方面反映了宋代《春秋》学的学术源流。

这两部藏书目录还以批评家的身份对文本内容加以评论,主要涉及对于书籍的内容、特点的评价。首先,二书对宋代《春秋》学专著的评价,反映了宋儒普遍存在的疑经疑传思想[5]。如《直斋书录解题》在“春秋传十卷权衡十七卷意林一卷说例一卷”条下写道:“……始为权衡,以评三家之得失,然后集众说,断以己意,而为之传,传所不尽者,见之意林,其传用公榖文体,说例凡四十九条。”[3]56《郡斋读书志》“胡氏春秋传三十卷”条下提要中写道:“其传《春秋》事,按左氏义,取公、榖之精者,采孟子、庄周、董仲舒、王通、邵尧夫、程明道、张横渠、程正叔之说,以润色之。”[4]87其次,在内容和形式方面,相对于《直斋书录解题》来说,《郡斋读书志》形式上显得更加开放些,解题的内容也没有什么严格的限制,视该书的实际情况而定,字数也有多有少,少则几个字,多则一百余字,有介绍作者籍贯的,有介绍作者人生经历的,有介绍作者师承关系的,有介绍该书成熟过程的,还有介绍该书书名来历的,可谓不拘一格。而《直斋书录解题》较《郡斋读书志》晚出,无论在内容上、形式上,还是在图书分类体系上,对《郡斋读书志》都有所借鉴。《直斋书录解题》的解题内容较完备,每本书的提要基本包括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介绍作者官职、籍贯、生平,二是简单介绍该书成书过程和书名来历,三是介绍本书内容,四是对该书做出精准的评价。本书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第四点,就是它对著作能够做出精准的评价,而且这些评价往往能做到言简意赅,条分缕析,准确中肯。从以上来看,虽然《直斋书录解题》在很多方面借鉴了《郡斋读书志》,但是该书表现出了自己的特色,而且这种特色丝毫不逊于《郡斋读书志》,二书可谓各有千秋,同为我国古代私家目录的代表。

虽然《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二书都成书于宋代,且成书年代前后不超过五十年,但是二书所反映的宋代《春秋》学还是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首先,在著录有关《春秋》学专著的数量上。从表1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宋代《春秋》学专著四十五部,远远超过了《郡斋读书志》所著录宋代《春秋》学专著二十一部。这一方面跟成书早晚有关,另一方面跟二书所著录的图书范围不同有关。《郡斋读书志》所著录的图书基本上包括了宋代以前的所有图书,而《直斋书录解题》所收图书主要以陈振孙所收藏的图书为主,尤其以当下的图书为主。宋代《春秋》学相当发达,自然《直斋书录解题》就比《郡斋读书志》所收的有关《春秋》学的专著多了。其次,二书对于所收录的同一本著作的卷数也不尽相同。如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郡斋读书志》著录十二卷,《直斋书录解题》著录十五卷;又如张根知的《春秋指南》,《郡斋读书志》著录十卷,《直斋书录解题》著录二卷;再如刘质夫《春秋传》,《郡斋读书志》著录《刘质夫春秋五卷》五卷,《直斋书录解题》著录《春秋传》十二卷。最后,二书对于同一本书的评价方式不同,评价的内容也不同。《直斋书录解题》在提要中对该书的评价往往简明扼要,少则几个字,多则十几个字;而《郡斋读书志》的评价往往不是很直接的。如同是刘质夫的《春秋传》,《直斋书录解题》只用了“明正简切”[3]58四个字加以概括;而《郡斋读书志》则引用他人的评价来加以评价:“正叔亦曰游吾门者多矣,而信之笃、得之多、行之果、守之固若子者几稀有。”[4]84-85对于同一本书,晁公武和陈振孙表示出了不同的观点。如对刘敞的《春秋权衡》《春秋传》《春秋意林》这三本书,《郡斋读书志》的评价是:“权衡论三传之失,意林叙其解经之旨,刘氏传其所解经也。”[4]83再看《直斋书录解题》的评价:“始为权衡,以评三家之得失,然后集众说,断以己意,而为之传,传所不尽者,见之意林,其传用公榖文体,说例凡四十九条。”[3]65。

二书中关于宋代《春秋》学的不同之处可以相互印证,互为补充,是研究宋代《春秋》学不可或缺的目录学资料。

以上,从三个大的方面对《郡斋读书志》和《直斋书录解题》中有关宋代《春秋》学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进行了比较。两部书对宋代《春秋》学的研究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其中保存了很多后世亡佚的书籍,尤其是《郡斋读书志》对于我们今天开展古籍整理与研究具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二书所反映出的宋代《春秋》学从中唐啖赵陆发展而来固守一传、笃信三传、三传分立的《春秋》学研究思想朝着尊经贬传、尊王、疑经疑传、汇通三传、遍采群经和直训大意的方向发展,这就打破了汉唐以来《春秋》学研究的藩篱,开辟了崭新的学术研究道路,在整个宋学发展历程中占据着很重要的位置,使这股新的经学思潮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在经学历史的大道上前进。

[1] [清]永瑢,纪昀.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2003.

[2] [宋]孙觉.春秋经解[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3] [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8.

[4] [宋]晁公武.衢本郡斋读书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8.

[5] 杨新勋.宋代疑经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2007.

(责任编辑 张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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