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时期报刊界“鲁迅风”论争及其实践意义

2014-02-04 12:51:10王永军张世忠
中国出版 2014年17期
关键词:阿英文汇报巴人

文/王永军 张世忠

抗日战争期间,自1937年11月上海守军撤退,到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这一时期上海被称为“孤岛 ”。身处“孤岛”的进步报刊界,义无反顾地扛起了抗日救亡大旗,成为文化抗战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在这特殊的时期,一批报刊界从业人员,兼具作家身份,虽然处境日趋险恶,但仍然坚持写作,创办报刊,与强敌抗争,抒写下辉煌的业绩。围绕“鲁迅风”展开的论争及《鲁迅风》最终创办,便是其中之一。

一、“鲁迅风”论争缘起

“鲁迅风”论争,缘起于报刊界。鲁迅逝世后,巴人(王任叔笔名)、金性尧等中共地下党人,为继承鲁迅的战斗精神,纷纷模仿鲁迅杂文风格,在报刊杂志发表“鲁迅风”式杂文,坚持“韧”的战斗。1938年10月间,由于对这类杂文是否符合“孤岛”抗敌斗争实际存在意见分歧,拥护者巴人和批判者阿英以报刊为阵地,展开了激烈的交锋,后来引发了一大批报刊界人士先后加入论争之中。此次论争分为3个阶段:1938年10月19日,阿英在《译报》副刊《大家谈》上发表《守成与发展》一文,为论争开始阶段;1938年12月28日,《文汇报·世纪风》《译报·大家谈》《晨钟》《剪影》同时刊文《我们对于鲁迅风杂文问题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为论争的平息阶段;1939年1月11日,《鲁迅风》创刊,为论争的结束阶段。

在当时,由于“‘孤岛’的新闻文学,远比国统区的重庆为自由,原因是国民党逐渐违背国共两党合作宣言,日益走向限共制共的反动道路,而上海租界的当局却仍遵守当时外交准则,认共产党有合法的地位,所以共产党员在‘孤岛’那时是处于半公开活动的状态的”。[1]于是,上海新闻界一改报刊停刊、搬迁和接受审查的被动局面,利用“孤岛”特殊的地理条件,纷纷挂上“洋商”招牌,用于租借给当局有特殊关系的外国人充当报纸、刊物发行人,兴办“洋旗报”。这段时期,报刊界格局相对复杂,进步宣传力量、中间力量、反动力量并存。党领导的报刊有《每日译报》《导报》《译报周刊》等,进步或中间刊物有《文汇报》《申报》《中美日报》等,汉奸报刊有《新申报》《生活日报》《神州日报》等。难能可贵的是,在这个困难阶段,“党领导下的进步新闻工作者也对敌人进行了迂回曲折的斗争,以求在‘合法’地位下开展活动,形成了‘孤岛’时期报刊宣传的活跃时期。”[2]在这种背景下开展的“鲁迅风”的论争,促进了一批报刊界进步人士在民族危难时期最终达成共识,使得新闻出版界的抗敌统一战线得以形成,便于联合起来集中精力进行抗日宣传。

二、“鲁迅风”论争特点

“孤岛”时期报刊界关于“鲁迅风”的论争,主要由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参与。此次论争,概括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1.论争初期缺乏理性,意气用事

1938年10月19日,在鲁迅先生逝世两周年之际,阿英在《译报》副刊《大家谈》上撰文《守成与发展》,纪念鲁迅先生。阿英认为,在日寇侵略中国,上海成为“孤岛”,民族存亡危难的形势下,如果鲁迅先生健在,“他的新杂文将是韧性战斗的精神,胜利的信念配合着一种巴尔底山的突击的新形式,明快,直接,锋刃适合目前的需要”。[3]阿英意在提醒“鲁迅风”杂文作家,要面对斗争实际,创作出抗日民众易于接受的作品,但其所使用的反面论据,都是隐射巴人的杂文,这引起巴人的不满,他随即撰文《“有人”在这里》予以反击。在这次论争之前,其实两人已心存矛盾。由于巴人、阿英二人为《译报》前后任编辑,在鲁迅与太阳社的论争中所持立场相左,在继承鲁迅精神上观点不同,一次本来为继承鲁迅精神,走怎样的文艺方向的理论之争,变为一场因“个人的嫌隙”,是否“围剿”鲁迅的意气用事之争。[4]

2.民族大义面前达成共识,进步报刊界走向团结

由于阿英和巴人二人均为进步的媒体人且有一定影响力,所争论的主题,涉及对鲁迅先生地位的认知,对“鲁迅风”杂文价值的评估,对“鲁迅风”作家风格的确定,对抗战宣传和文艺倾向性的理解,因而显得十分敏感,随即引起大批媒体人参与进来。“孤岛”报刊界遂展开“鲁迅风”论战,影响范围相当广。就媒体人而言,这场论战除涉及列车、周木斋、金性尧、林柷敔等“鲁迅风”作家外,还包括庞朴、杨晋豪、徐怀沙等人,以及部分汉奸文人。就媒体而言,这场论争涉及《译报》等党的刊物,《文汇报》《申报》等进步刊物,《中美日报》等中间刊物,以及《华美日报》《新申报》等日伪宣传刊物。巴人、阿英同属革命阵营,民族大义当前,为解决争端,地下党以统一战线的形式,召开座谈会,会后形成37人签名的《我们对于“鲁迅风”杂文问题的意见》。该《意见》直陈3点,概括为主张立即停止争论;要学习鲁迅的战斗精神,创作风格多样的杂文;进步的报刊和文艺界有开展自我批评、加强队伍建设、有力打击敌人的必要。[5]这一共识,促进了进步报刊界走向团结。

3.由论争逐步转向对出版实践的积极探索

从1939年1月11日创刊,到9月5日停刊,《鲁迅风》共出19期。在《鲁迅风》发刊词上,巴人表达了景仰鲁迅的心声;借用毛泽东之口,认为鲁迅“是中国的第一等圣人”;他的战斗精神,是一笔重要的遗产;大家要“使用我们所能使用的武器,袭击当前的大敌”。[6]该刊物试图办成“同人杂志”性质,[7]编辑和作者往往为一体,主客结合,稿源相对丰富,提供稿件者无稿酬(一次除外),核心成员是“鲁迅风”作家,重要组成是《文汇报·世纪风》的作者。稿件多为“索取”,质量高,影响力大。在发行方面,该刊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先后设一至三个经售处,市内预定者则派专人送刊上门。后来办了“中华邮政特准挂号认为新闻纸类”的执照,这样便通过上海至香港的外国邮班发往香港,然后转发大后方各地。[8]由于办刊经费紧张和“孤岛”的严峻形势,《鲁迅风》杂志出版9个月就宣布终刊。但就在这不长的时间里,《鲁迅风》凭借其独特的办刊理念和实践对当时的报刊界产生了很强的示范意义。

三、“鲁迅风”论争对于当时新闻界的实践意义

鉴于时代背景,当时的新闻出版家和作家身份常常重叠,并不能区分新闻和文艺作品在写作要求上的不同。通过此次论争,许多进步人士继承和发扬了鲁迅杂文改造社会、激发国民性的“韧”的战斗精神,以风格多样的杂文,教育引导民众,服务于文化抗日统一战线,给当时的新闻界带来了可贵的实践价值。

1.写作观念和文风的可喜变化

公允地说,论争之前,以巴人为代表的“鲁迅风”作家,文章中包含的观点和态度并不明朗。这表现在,他们有把“倾向”塞入作品的嫌疑。拿巴人的《偏面之见》和他另一篇以“行者”为笔名写的《“妖”文共欣赏》为例,前者以所谓“辩证法”的方式,区分“深入”与“浅出”、“普遍”与“提高”的关系,申说创办为“大众”的刊物固然重要,为“小众”的刊物也必不可少;后者用造词法的方式,把日本人印发的皇民化宣传册说成“叛法鸹地”,用拆字法的方式,对“皇道”进行解构,其目的是抨击日伪“皇民化”政策,揭露敌人的文化侵略行径。这些作品,有“不是满足于按哲学结构组织一番,就是枯燥无味地记录个别的不幸事件和社会现实”[9]的倾向,由于用语晦涩,恰如“抗战八股”,使得这些文章的接受度必然降低,也不利于深入开展抗战宣传。发起论争的阿英发现了其中问题,认为以巴人为代表的“鲁迅风”作家,没有很好地模仿并改造鲁迅的文风,以面对“孤岛”斗争的现实。大敌当前,在学习鲁迅风格过程中,报刊界是走精英主义的小众路线,还是适应建立联合战线需要走大众化路线,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

此次“鲁迅风”的论争的直接结果,就是促使了一批相关杂文作者文风的转变。以《意见》发表之后巴人在《鲁迅风》上发表的作品《序王译“不准敌人通过”》《为了义卖》《诚意与条件》等文为例。这些文章,文字变得平易晓畅,主题多为抗日宣传,内容强调真实,面对的读者群相对庞大,起到积极地宣传抗日的作用。可以看出,《意见》发表之前,他多强调“小众作品”的重要性;《意见》发表之后,他把作品当成“民族抗战的武器”。这种态度的转变,也反映在其他作家身上,他们不愿再在文化抗战之中“敲边鼓”。恰如《边鼓集》序言所说的:“从笔的斗争到血的斗争,这是我们准备着的路!我们也未必满足于永远打下边鼓去!”[10]

2.推动杂文成长,促进刊物合作

日军占领上海,对“孤岛”民众实施文化清洗。1938年春,日军控制电台的播音。1939年3月后,日本施压租界,对于抗日宣传,实施取缔进步团体,关停进步刊物,扼杀进步喉舌的措施,并对新闻界采取暗杀恐吓。如何尽快地揭露、批驳和控诉顽敌罪行,如何准确地预判、洞晓和提升抗日发展趋势,成为“孤岛”报刊界的重大课题。杂文以其匕首、投枪的特质,灵活多样的形式,不必限定的篇幅,成为表达的理想形式。于是有了《文汇报》的副刊《世纪风》,有了专发杂文的期刊《鲁迅风》,有了文载道等7人合著的杂文集《边鼓集》,等等。不仅如此,杂文刊物相互扶持,形成同盟,增加了对敌斗争的分量。例如,《文汇报》刊发《鲁迅风》创刊广告,说该杂志“生在斗争的时代,是无法逃避斗争的。探取鲁迅先生使用武器的秘奥,使用我们可能使用的武器,袭击当前的大敌,说我们这刊物有些‘用意’,那便是唯一的‘用意’了”。[11]

3.帮助报刊界学习鲁迅风骨,继承鲁迅精神

对于“鲁迅风”文风的探讨,必然涉及对杂文家鲁迅的认知,对鲁迅风骨的评价。作为杂文家,鲁迅先生以其独立的人格,以对当权者毫不妥协、对弱势者无限悲悯的情怀,运用文学的力量,来改造社会,改造国民性。“对于孺子,鲁迅是爱护备至,充满牺牲的精神;对于强暴者,对于压迫者,他敢于挺身而出,进行斗争”。[12]鲁迅在字里行间,充满“韧”的战斗,体现出独特的风骨。在处境凶险的“孤岛”,关注“鲁迅风”杂文创作和论争的仁人志士,深感学习鲁迅风骨,继承鲁迅精神的意义。于是,《鲁迅全集》的出版被提上议事日程。许广平在《〈鲁迅全集〉编校后记》中说:“敌人亡我,首及文化。开战以来,国内文化机关,图籍古物,被毁灭者,不知凡几。出版先生全集,保卫祖国文化,实为急不容缓之事。”[13]1938年,总共20册,600余万字的《鲁迅全集》经由复社出版。这是身处凶险环境的上海文化界人士,继承发扬鲁迅文化遗产的历史举措。《鲁迅全集》的出版,对于失去“文化中心”的“孤岛”中的青年进行文学实践,确是一种健康的食粮,它进一步激发了“鲁迅风”作家的创作热情。

四、结语

“孤岛”时期围绕“鲁迅风”开展的论争,对当时的报刊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鲁迅风》的创办就可以看做是这种论争带来的直接结果。面对强敌,无论是“鲁迅风”杂文的坚定拥护者还是改革建议者,他们都是“孤岛”文化界抗敌统一战线中的进步人士,都在新形势下努力继承了鲁迅风骨,将自己的力量贡献给了抗战事业。通过对报刊出版理念和实践的论争,“孤岛”进步的文艺和报刊出版人士坚守了不屈不挠的抗争精神,以“韧”的战斗面对强敌,“孤岛”新闻出版界因此而留下辉煌一笔。

[1]周劭.《笔会》前琐忆[N].文汇报,1997-02-27

[2]复旦大学新闻系新闻史教研室.中国新闻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329-330

[3]阿英.守成与发展[N].译报,1938-10-19

[4]谢淑玲.“鲁迅风”论争七十年祭[J].鲁迅研究月刊,2008(3)

[5]林谈秋等.我们对于鲁迅风杂文问题的意见[N].文汇报,1938-12-28

[6]王国绶.啸傲霜天——《鲁迅风》《杂文》散文随笔选萃[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253-254

[7]金性尧.《鲁迅风》掇忆[J].新闻学史料,1980(11)

[8]王欣荣.“孤岛”上海的《鲁迅风》[J].东岳论丛,1993(4)

[9]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237

[10]文载道等.“边鼓集”序[N].文汇报,1938-11-5

[11]王欣荣.“孤岛”上海的《鲁迅风》[J].东岳论丛,1993(4)

[12]吴中杰.鲁迅风骨[N].文汇报,1996-10-17

[13]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上海“孤岛”文学回忆录(上)[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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