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岳母

2014-02-03 02:19马宇鹏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4年9期
关键词:岳母儿女妻子

马宇鹏

岳母走了,去了遥远的天国。

万物轮回,生死相随。有生就有死,生命的诞生与消亡的轨迹,仿佛是每个生命从拥有它开始,无论我们如何刻意去展示它、呵护它的存在,最后它都要无法躲藏地走向消亡,化为尘土。有生就有死,无论你贫穷富贵,每个人最终都要过这个坎儿,都会离去,这就是生命的定律。

岳母走的时间,是在今年农历八月初十的晚上。

当时,妻子刚从医院守护了一天一夜回来,刚进门就说岳母水米不进,情况很糟。

听完妻子的话,我的心忍不住往下一沉:恐怕老人家的大限真要来了。夜静得出奇,我似乎还能听到妻子睡梦中长吁短叹的鼻息声。妻说梦话:妈,我再帮您翻翻身,摸擦得干干净净,人才能清爽,一会儿就全好了……

岳母从今年三月初开始,身体状况断断续续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症状,先是大出血,住了一阵子医院稍好,后来又发现全身浮肿,又赶紧住医院,陪医生来回折腾了好多天,最后医生悄悄地告诉我们:病人是肝癌,并且到了晚期。

从那天起,妻子的兄弟姊妹们便开始没日没夜地忙,妻子只要一下班,便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跑。她在一家民企上班,上下班时间卡得紧,每月只有四天的公休日,又不能老请假,她只能和她的姊妹们商量,白天由她们轮换陪护,夜间由她全部顶班。这样一来,她忙成了一个白天黑夜连轴转的陀螺,两个月下来,换作谁的身体恐怕也会吃不消。

午夜时分,妻子的电话急促地响起,她慌乱地抓起电话,我听到了她妹妹惊慌失措的声音:姐,你们快来吧,妈怕是不行了!

一大家庭二十多口人,在这个午夜,齐刷刷地赶到了医院,紧紧地围在岳母的床前,岳母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着病床上,她闭着双眼,只有呼吸机屏幕上的数据显示,她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妻子含着泪轻轻地说,咱妈太累了,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清楚,她只是不能言语,她能听见我们每一个人的声音,能听懂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听着妻子的话,大家都哭了。就在此时,我看到岳母的眼角流下来两行清泪,身体像微微动弹了一下,渐渐地没了声息。我们忙叫医生,医生匆匆来了,带着听诊器在岳母胸部听了听,又号了号脉搏,他移除着呼吸机说:“人已经走了,你们准备给穿衣服吧。”

他的话,为岳母77岁的人生画上了句号。

生于1938年的岳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是一个平凡的母亲,但在我们心中,她却是个非常坚强的人。她一生勤劳,忍辱负重,节俭持家,真诚待人,充满智慧。

记得我和妻子相识后,她曾经多次和我念叨过岳母的不容易。

我知道了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岳母的身世非常悲怜,从小寄人篱下,形同孤儿,八九岁时因受不了主家非人的虐待,毅然背井离乡,颠沛流离,浮萍一样地漂泊,一直到全国解放才有定所。

她一生没有文化,却一生最羡慕有文化的人,她常对儿女们说:“我从小没人供我上学,吃了很多没文化的亏,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她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那些年,由于岳父身体不好,家里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真可谓灰砖土瓦、家徒四壁。大集体时代,由于家庭人口多,岳父又常年身体多病并早早离开了人世。

岳母以赢弱的身躯支撑起嗷嗷待哺的六口之家。儿女们一年四季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服,揭不开锅的时候,她就带着儿女们到田地里拔野菜,摘空柿来充饥度日,白天在生产队参加劳动,夜里给人家纺花织布,在公社农田基本建设生产大会战时期,争强好胜的她和男人干一样的活,挨一样的累,常常被评为生产标兵和劳动模范。

为了给儿女们凑学费,空闲的时候,她带领儿女们漫山遍野地去打酸枣,然后卖酸枣仁;还带着孩子们上山去捉蝎子,刨柄柄根,种金针菇,烧木炭,换来一点可怜的零花钱,这些都是岳母在那片村庄的独创,引得村上人纷纷效仿,掀起了一阵阵打酸枣、捉蝎子、烧木炭的赚钱小高潮。她还多次带上干粮,在中条山里一住就是好多天,挖药材、杀芭条、摘连翘、剜冬虫夏草、打松子。她从不错过或放过任何一个能赚点钱的机会。她爱说:“不要嫌弃一分一厘,千零归整,攒起来就能办点事。”

就是在这虽苦犹乐的岁月中,岳母凭着自己的生存智慧和顽强性格,培养出了他们村的第一个专科生和第一个重点大学的本科生。其他儿女也都完成了高中学业。高中生、中专生、大学本科生,这些在今天看来有些泛滥的称谓,在三十年前的时候,在一个农村家庭,在一个由农村女人当家做主的家庭,却是多么地了不起!

妻子说她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可她用自己独特的教育方式影响着孩子们的整个人生。岳母最小的孩子说,在他上中学时,有一次,岳母高兴地对他说,她已经认识三百多个字了,也会写一些简单的汉字。他不知道目不识丁的母亲是怎么学会写字的,当她让他看她写得歪歪扭扭的自己的名字时,他当时不以为然,只是淡淡地说不错。现在回想起来,他感到实在愧对母亲。

后来,当我们一个个都稳定下来的时候,我们才知道老人家也向往外面的世界。唯一的一次北京之旅,还是妻子单位随团旅游,妻子多讨了个名额,带她去了一次。回来后,她很长时间很开心地和人们聊起那里的见闻。

岳母的晚年,包里常装着一本厚厚的书,一有空儿就翻开来看,或者让我们读给她听,我暗暗吃惊于她渴望学习的毅力,因为很多字她已经认得,这是大大出乎我们意料的,她顽强的毅力激励着我们,在工作和生活中不敢有半点松懈。

在岳母病重的时候,她已再不能到处走动,只能静静地坐在公园的风景区内四处张望。我们才惊觉,岳母那微不足道的愿望我们永远无法满足她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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