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全唐诗浅论文书载体

2014-02-03 05:12陆超祎
文教资料 2014年29期
关键词:全唐诗文书载体

陆超祎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由全唐诗浅论文书载体

陆超祎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历代文书的内容作为上层建筑是一种观念形态,它是撰文者在从事公务管理活动中所表达的主观意志。这种主观意志要被记录下来,达及他人,必须在一定的物质载体上转化为语言符号。由于它所依赖的物质载体不同,公文的物质载体呈现了一个从甲骨至纸张的历史演变。本文以全唐唐诗为文献资料,仅攫取几类传统文书载体在唐诗中的显现,并探讨其延伸含义及发展进化。

全唐诗 公文载体 演变 分化

唐代盛行行卷之风。因文备众体故成举子范本的《昭明文选》收录三十余种格式的文体,其中仅诏令檄表等公文已占十余种。唐人对文书甚为重视,大文章大手笔行其道,善于今体奏章成为文士安身立命之根本。

唐诗是大唐文明的精华所在,《全唐诗》集唐人佼佼之作四万余首。从《全唐诗》这块璞玉入手,可以发掘各式各样的文书载体。例如:皎然所作的《赠融上人》:常爱西林寺,池中月初时。芭蕉一片叶,书取寄吾师。唐时性情中人常将思念之情书于芭蕉叶上,使得芭蕉叶自唐朝起有了代名寄予相思的涵义。又如司空曙《送曹同椅》:青春三十馀,众艺尽无如。中散诗传画,将军扇续书。楚田晴下雁,江日暖游鱼。惆怅空相送,欢游自此疏。扇子也是一种文字常见的载体。诸如此类,树、竹、屏风等非传统的物体都在唐朝成了文书的承载物。而相较之下,传统的文字载体在《全唐诗》中出现的次数更为频繁。正是由于咏史诗与观政诗在全唐诗中的重要地位,从《全唐诗》考察古代文书的载体,我们得以窥见其在发展历程中的演变、细化、分化。

1.钟鼎铭文

在最早的甲骨文书之后,金文文书出现。它是铸或刻在铜器上的文书。中国原始社会末期已出现冶铜技术的萌芽,夏商时代已能利用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矿物,采用某一方式,人工配制出铜的合金,生产出青铜器。在中国古代,“金”泛指一切金属,“铜”也是“金”,所以把这种青铜器上的的文字叫“金文”,其中属公文者,称为金文公文。古代铜器的种类很多,其中有大量的乐器和礼器,前者以钟为最多,后者以鼎为最多,这两类器物前人最为看重,因此以“钟鼎”作为一切青铜器的总称,将这种青铜器上的文字成为钟鼎文。在金属上镂刻,这种行为叫“铭”,所以金文也可称为“铭文”。而金文文书的主要代表即为唐诗中常出现的“钟鼎”文书。

首先,钟鼎顺其本意,仅为字面意义——作为公文载体出现在唐诗中出现。如杜甫之作《秦州见敕目薛三璩授司议郎毕四曜除监察与二子有故远喜迁官兼述索居凡三十韵》中有“上将盈边鄙,无勋溢鼎铭”。诸多唐诗释义指明这其中下半句由梁简文帝诗:“护羌拥汉节,校尉立元勋”[1]与东汉陈琳诗:“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2]两句而来。钟鼎正是册命赏赐、政府功勋的公文载体之一。

而“钟鼎”一词在以文书载体的身份出现之后,尤其之用,延至它意。其一,多有比喻富贵荣华之意,如杜甫《清明》诗之一“钟鼎山林各天性,浊醪粗饭任吾年。”这里的钟鼎皆代指击钟而食、列鼎而烹的生活状态。其二,钟鼎因指多宣召事功的文字,又被代指功勋卓著,显明青史。又如“钟鼎勋庸大,山河诫誓长。”“能荷钟鼎业,不矜纨绮荣。”与“自古皇王,褒崇勋德。既勒铭于钟鼎,又图形于丹青。”[3]是同样的意思。

2.石壁、碑刻

石刻文书即凿刻在石头上的文书。早在春秋初年已经产生。石刻记事取材方便,一般分为两类,一类刻于石块之上,是在钟鼎文书后更便于携带和保存的载体。山西侯马发现的春秋晚期的晋国梦是一致的东周盟书,是石刻文书的典型。另一类刻于石碑或石壁之上。这是由于贵族阶级为满足权力欲望,显示威严权势,强烈需要一种更为厚重庞大的载体来刻录公文,石碑便应运而生。比起其他传统的公文载体,石刻的实用性相对较小。很多石刻都是为了纪念或者是永久保存才制作。

石碑公文宏伟大气,历时更长,受众更广,能够强有力地体现公文的权威性和严肃性,更好地将作者著文的目的放大并加以强调,大大加强了公文的功能。唐中宗神龙元年中书舍人遵旨而撰,为肯定甘元柬安定西疆功绩而给予褒奖赏赐,其制辞《唐褒甘元柬诏》刻于石上。唐武后改国号为周,授其兄子武承嗣为魏王,其册书《命武承嗣文昌左相封魏王册书》亦刻于石上。

“表曰臣愈昧死上,咏神圣功书之碑。碑高三丈字如斗,负以灵鳌蟠以螭。奇语重喻者少,谗之天子言其私。长绳百尺拽碑倒,粗砂大石相磨治。”李商隐的《韩碑》诗名所指韩愈的《平淮西碑》,韩愈在文中不仅突出宰相裴度的战略决策之功,还着眼于宣扬唐朝廷削平藩镇割据的战略方针,表达了独特的政治卓见。李商隐极力推崇韩碑,在诗中详笔铺写撰碑、献碑、树碑的过程。这里的碑正是韩愈所志唐宪宗时裴度平定淮西藩镇之事的载体,将文刻于碑上,足见韩愈对裴度的推崇之心。又如司空图《寓居有感三首》中“只待东封沾庆赐,碑阴别刻老臣名”中所指也是刻有文书的石碑。

3.简牍

在甲骨、青铜、石碑上雕刻文字,费时费力,于是人们发明了方便省力的书写工具——毛笔。书写工具的变化不仅使文字形体发生很大改变,也使公文载体发生重大变革,由笨重坚硬不易携带的石碑、青铜等专项轻便的木片、竹简。其中,木片很早就用来刻录公文,公文最早的名称“书契”即来源于此。而竹具有一定的厚度、宽度和硬度,在公文载体的发展过程中,被发现更适宜作为文字书写的载体,简册应运而生。木简成为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最为广泛的书写材料,“简册”、“简书”、“简牍”甚至演化为书籍的代称,催生了大量以载体本身命名的文种,比如牗、策、笺、册、牒、簿等。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此句出自李商隐之《筹笔驿》。李商隐在诗中写道:猿鸟犹疑乃因惊畏丞相严明军令,风云常常守护他军垒的藩篱栏栅。诗人盛赞诸葛亮的政治军事才能,为他未能统一中国而惋惜;痛贬后主刘禅的懦弱昏庸行为,为他投降魏国而羞愧。全诗以精炼笔墨描绘诸葛亮长于治军,军纪严明,余威犹存的军事奇才之形象。刘禅的无能,使诸葛亮一生的谋划付之东流。关羽的反抗魏,使蜀汉兵挫地削,招致自亡身之祸。由此,更显诸葛亮的政治才能之卓越。诸如《便宜十六策》、《军令》等等承载诸葛亮军事政治思想的的文书正是被写在竹简之上。

《杜陵叟》“昨日里胥方到门,手持敕牒榜乡村。”句中“牒”即为元和年间里长①手中唐宪宗所颁免除租税、实惠及人之诏书。

《初领郡政衙退登东楼作》“鳏茕心所念,简牍手自操。”句中“简牍”即为长庆年间白居易任杭州刺史时所办理的公务文书。

4.绢帛锦缣

《韩非子·安危篇》记:“先王寄理于竹帛”。这未必是竹帛作为载体的最早记载,但至少于春秋战国时期,绢帛已经于竹简并用,成为公文的书写材料。“帛”是丝织物的统称,亦有“缣”、“缯”等别称。汉朝时为彰显天子威严、朝廷富足,开始使用昂贵奢华的丝绸绢帛书写诏书、圣旨,绢帛便大规模成为公文的一种载体。帛较于其他文书载体,其特征尤为突出。

其一,缣帛轻软平滑,受字性能好,易于着墨,且其面幅宽阔,能整幅连写,舒卷折叠自如。这使得缣帛常用于寄托情思,倾诉衷肠。“口云谏议送书信,白绢斜封三道印。”此句出于卢仝著名的“茶诗”《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在诗中,军将是受孟谏议派遣来送信和新茶的,他带来了一包白绢密封并加了三道泥印的新茶。读过信,亲手打开包封,并且点视了三百片圆圆的茶饼。密封、加印以见孟谏议之重视与诚挚;开缄、手阅以见作者之珍惜与喜爱。而“白绢”在此,虽非公文载体,却发挥了着在绢帛文书时期自身的作用,承载着孟谏议对茶、对卢仝的情感。

其二,缣帛成本高,产量少,并不适用于普通大众。尽管太宗朝“山东人物之所,河北蚕绵之乡,而天府委输,待以成绩”[4],绢帛产量大幅提升,但仍无法超越纸张与竹简的主要地位,在封建王朝两千多年的历史中也一直只是作为威严地位的象征被使用,或承载诏诰宣授,或传达北阕情意。

“天书降北阙,赐帛归东菑。都门谢亲故,行路日逶迟。”此句出自王维送应高蹈不仕落第举人归乡之诗 《送高适弟耽归临淮作(坐上作)》。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朝廷下达“下第人各赐绢五匹。充归粮”[5]之敕令。缣帛作为经济补偿,传递着对落第举子的礼遇之恩。

另外,“功名不早著,竹帛将何宣”、“缣素传休祉,丹青状庆云”等诗句中也能见到缣帛文书的身影。

5.白麻、黄纸

公文的载体在经历了甲骨、钟鼎、石壁、竹简、绢帛之后,至东汉末年,“自古书契,多编以竹筒;其用缣者,谓之为纸。缣贵而简重,并不便于人。伦乃造意,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6]。蔡伦发明造纸术,致使公文载体发生重大的历史性变革。纸张因其经济实用、携带方便,成为公文书写最为主要的载体。自此古代公文进入一个飞跃发展的时代,物质载体的改变使得其附加属性凸显,一系列公文制度的建立和完善都以此为基础。

汉末,虽然纸张已被作为书写载体,但还未普及,缣帛仍是最主要的公文载体。至东晋末年,桓玄以江州刺史督八州时下令,“今诸用简者,皆以黄纸代之”[7],纸张岁成为通用公文书写材料。东晋以后,公文用纸分化黄、白两种。唐制规定,中书舍人起草之外制用黄麻,翰林学士起草之内制用白麻。

子美之诗善陈时事,世号诗史。“紫浩仍兼绾,黄麻似六经。”出自其天宝九年(公元750年)所作《赠翰林张四学士垍》。“黄麻”由东晋著名的医药学家葛洪发明,用黄蘗汁染制麻纸而成。因其经特殊汁液浸渍,可防虫蛀,纸张寿命长。“天后天授元年(公元690年),以避讳,改诏为制。今册书用简,制书、慰劳制书、发日敕用黄麻纸,敕旨、论事敕及敕牒用黄藤纸,其赦书颁下诸州用绢。”[8]唐初开元年间,诏令文书中的制、敕便用黄纸书写。“(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十月,始用黄麻纸写诏。至上元三年(公元762年)闰三月,诏制敕并用黄麻纸。 ”[9]到中唐,诏、制、敕并用黄麻纸。

乐天乘时建功、匡时拯物,诗中诸多文书显现。“红旗破贼非吾事,黄纸除书无我名”。此句出自白居易《刘十九同宿时淮寇初破》。白居易好用“黄纸除书”字,除了这一首,“黄纸除书”还出现在“正听山鸟向阳眠,黄纸除书落枕前”、“黄纸除书到,青宫诏命催”。“除”一字,在古代有拜授官位之意。“凡言除者,除故官就新官也”[10]即为“初除之官”。所谓“黄纸除书”,就是皇帝特下旨意,授予官职的文书。在白居易的诗中,显然已进化为封建士大夫对仕途的美好期望的代名词。元和元年,白居易同登制科,微之拜拾遗,予授周至尉。写下《代书一百韵寄微之》又曰“恩随紫泥降,名向白麻披。”元和三年,江南至长安久旱,宪宗欲降德音。翰林学士李绛、自居易上言,以为欲令实惠及人,无如减其租税。“白麻纸上书德音,京畿尽放今年税。”《杜陵叟》中的“白麻纸”是用苘麻制造的纸。至唐朝,“大明宫光顺门外,东都明福门外,皆创集贤书院,学士通籍出入。既而太府月给蜀郡麻纸五千番。”[11]由翰林学士起草的凡赦书、德音、立后、建储、大诛讨及拜免将相等诏书都用白麻纸。“凡詔书皆用黄麻纸,概由中书省颁布,惟翰林学士所撰以上各种詔书则用白麻纸。”[12]亦省称“白麻”。

白麻黄纸在其他诗作中也不难发现。如包佶所作《酬兵部李侍郎晚过东厅之作全诗》中“诏驰黄纸速,身在绛纱安。”张籍所作《沙堤行,呈裴相公》中“白麻诏下移相印,新堤未成旧堤尽。”等等。

上文只是大略地从《全唐诗》中几位为大家所熟知的诗人文中窥视古代文书的载体演变。细读“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的《全唐诗》,我们还能从中看出更多关于古代文书物质载体的细节以及演变的轨迹乃至各种文书制度,进一步进行研究。

注释:

①班固著《汉书·百官公卿表》叙述县以下的地方职官说:“大率十里一亭,亭有长。十亭一乡,乡有三老、有秩、啬夫、游徼。”据《续汉书·百官志》,“一里百家”。

[1][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相和歌辞[M].上海: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

[2][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陈记室集[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3.

[3][宋]欧阳修.宋祁.旧唐书.长孙无忌传[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十九)[M].北京:中华书局,2001.

[5][五代]王定保.唐摭言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6][五代]范晔.后汉书.蔡伦传[M].北京:中华书局,1965.

[7][唐]徐坚.初学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4.

[8][唐]李林甫.唐六典.中书省集贤院史馆匦使[M],1996.

[9][宋]王溥.唐会要(卷五十四)[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10][东汉]班固.汉书.景帝纪[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1][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艺文志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2]瞿蜕园.历代职官简释.翰林学士[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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