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倚云与范伯子的诗书人生

范华飞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姚倚云与范伯子的诗书人生

范华飞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姚倚云近代著名诗人、教育家，桐城姚鼐后人，因诗歌结缘于南通同光体诗人范伯子。夫妻二人琴瑟相好，一生酬唱不辍。本文立足于夫妻二人的唱和作品，探讨他们为世人所羡慕的诗书人生。

姚倚云 范伯子 夫妻唱和

姚倚云（1864-1944），字蕴素，近代著名女诗人，教育家。生于“桐城派”故里安徽桐城，为古文宗师姚鼐之后，经桐城派古文大家吴汝纶介绍嫁给南通同光体诗人范伯子。这样一个生于诗文世家，又嫁入诗文世家的大家闺秀，生活在晚清民国这一新旧交替的历史时期，积极投身于教育事业，一生诗文创作不辍。这个传奇女子身上，最吸引我们的当属她与丈夫范伯子之间唱和不断的诗书人生。

姚倚云与范伯子因诗结缘，婚后诗词唱和自然是二人夫妻生活很重要的组成部分。才德皆备的倚云，凭借自己的才情与贤德赢得丈夫的尊重与喜爱。“夫妇相得甚，闺中唱酬如鼓琴瑟。肯堂寄妹诗归，厥考荫堂先生诧曰：‘焉有女子能为此者，非假于若父兄，即吾儿润饰耳。’没归觐，知实己出，又喜曰：‘姚氏旧门，固当有此女。’”①倚云的才情得到公公范如松的肯定，而“夫妇相得甚，闺中唱酬如鼓琴瑟”更写出夫妻生活的和谐与幸福。直至光绪三十年（1904）十二月伯子病逝，留下了很多二人唱和之作。

光绪十五年己丑（1889）正月，二十六岁的姚倚云嫁给范伯子。新婚之时，姚倚云用饱含深情的笔墨写下了《呈夫子》，在“万物吐宿秀，草木刚怀新”的孟春之时，他们结婚了。诗人不在乎丈夫的贫穷富贵，而是欣赏丈夫的满腹才华，认为“文章”“诗书”更为珍贵。二十六岁的年纪，在那个时代已经算晚婚了。一句“老亲择士艰，十年得斯人”，可知倚云的婚事，姚父一直在“精挑细选”，历经十年，终于选中范当世这位佳婿，可谓艰辛。“足慰生平意”写出倚云对这份婚姻的中意。“良妻自荷薪”“勉力侍姑嫜”表达出诗人愿意做个良妻贤妇的美好意愿。但诗人“失恃”较早，没有母亲妇德的教导，担心自己会做不好妇人的本职。真实再现了诗人作为一个新嫁娘兴奋又紧张惶恐的心理。“东风”“花香”“青柳”“山光”一切景色在此时，都是美好的。我们可以看到此刻的姚倚云，是幸福的。对丈夫才华的欣赏，对这段婚姻的满意，对婚后家庭生活的向往以及沉浸在新婚的欣喜、愉悦之情，皆毫不掩饰地表露在她的诗歌中。

范伯子得诗后作 《成婚有日内子为诗三十韵以道其相与为善之意与其迫欲侍舅姑之忱余亦作三十韵答之》相回应，诗中伯子直接表露出对爱妻倚云的赞美。“虽然惮尔才，岂不恋尔德。惜此兰蕙芳，不得在亲侧。”姚倚云的才德皆备、蕙质兰心，无不让他迷恋欢喜。“与子今偕潜，静言抚琴瑟”则写出伯子对琴瑟相和的夫妻生活的珍惜与喜爱。志趣相投的这对才子、才女面对彼此时更显惺惺相惜。字里行间透漏出伯子对倚云的那份深情。

姚倚云与范伯子正月成婚于江西安福 （姚父濬昌任所）。从二人的诗作中，可知这年春天伯子先生患病。如范伯子《戏答蕴素见慰诗次其韵》“久病焉知药良否，怀人经见草荣枯。春蚕漠漠初为茧，宵露瀼瀼渐有珠”，在春蚕为茧的季节，伯子已经病了很久。但“早晚庭堂与歌笑”的生活依然是快乐的。姚倚云《次夫子韵》、《再次韵》，“却病勉为灯下课，愿将棉力为君输”也知此时伯子的身体不适。据《范伯子年谱简编》，光绪十五年“六月病甚，医生束手，已停药，（伯子）遂凄然孤身返里，以图还葬。”②从春天到入夏这几个月，伯子先生的病越来越严重，到了连医生都束手无策的地步，而不得不凄然返回故里通州。这是新婚后倚云与丈夫的第一次分别，还是在丈夫病危的情况下。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再不能相见。这期间，姚倚云的诗作里满满都是对丈夫的担心与思念。这年六月，姚倚云送伯子先生离开安福，用凄凉悲伤的语调写下《送别夫子》，“愁看燕乳增惆怅，怯听虫吟动梦思。我本平生性疏阔，为君离绪强支持。”③送丈夫离开，满眼的不舍与悲伤。一切景物，在诗人眼里都变得黯然失色，惟有清泪挥别爱人。可爱的乳燕、欢快的虫鸣，此刻也不过徒增伤感与惆怅。本来疏阔开朗的倚云，却因丈夫的离开而勉强支撑着情绪。

随后在 《六月十五夜寄怀夫子》写道：“空庭俯仰独萧条，忆君孤帆何处泊”，这是分别后的第一个月圆，此时丈夫还在回家途中，不知夜泊何处？诗人空伫在庭院，望着天空的圆月。同一片清辉下，却分隔两地不能相聚，满心的是思念与担心，担心着丈夫的病情，挂念着丈夫的安危。

一首《安成孟夏寄怀夫子》，淋漓尽致地道出诗人对丈夫无边的思念与关心。“桃花谢久虚前约，柳叶阴浓负此心”，又是一年，桃花已谢了很久，柳树已浓荫一片，而与丈夫相见的约定还是没有实现。“谁怜迢递少来音”，路途的千里迢迢，寄来的音讯总是那么少，待在深闺无聊地拨着灯花盼望着丈夫的到来。“幽闺镇日空惆怅，夜卜灯花望藁砧”，“藁砧”，古代妇女对丈夫的隐语。“夜卜灯花”这一细节生动再现诗人独坐闺中百无聊赖的情状。“魂乘野鹤归千里，思逐飞鹏越万山”，千里江关阻隔了夫妻二人的见面，人在闺中，心思早已乘着野鹤穿越千山万水飞到丈夫身边。“眠餐去往近何如？劳我迢迢望眼枯”，很久没有见面，不知道丈夫近来睡眠怎样？餐饭如何？关心着丈夫生活的点点滴滴，恨不能亲力亲为。只盼他平平安安，起居生活一切正常。去年今日，藕花初绽、韶光静好，过去的美好历历在目，而今只能山水相隔，深情依恋。此处，诗人还引用东汉诗人徐淑的典故，来表自己的忠贞与深情。这首诗，写尽了姚倚云对丈夫的思念，对丈夫的笃诚叮咛。点点痴心絮语，却真挚感人。

在与丈夫分离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姚倚云写了大量怀念丈夫的诗作，如“绕庭风雨送新寒，一室灯青夜已阑。此夕忆君千里还，梦魂飞过万重山”（《寄外子》）、“心思不能寐，辗转忆君时”（《用三弟怀夫子韵寄夫子》）、“惆怅梦回人寂寞，可怜离思未消磨”、“绿窗不禁春光满，嗟我怀人负物情”、“良会悠悠隔江海，思君惟向月中看”（《春日漫题有怀夫子信笔书来聊以拨闷》），要不是夜阑人静时的辗转无眠，要不是午夜梦回的寂寞惆怅。满室的春光无心欣赏，想见却有茫茫江海的阻隔，只能看看头顶同一轮明月，忍受着思念的煎熬。另外，《用大人乐字韵怀肯堂》、《七月十四夜月写怀》、《题五美笺寄怀外子》等诗都写出了诗人对丈夫伯子先生深深的思念。

经过一年多的等待与煎熬，光绪十六年（1890），范伯子终于病愈，再度出发去安福，接妻子姚倚云回南通娱亲。分开一年多的新婚夫妻，终于相聚。姚倚云兴奋地写下《夫子之来也病将痊可喜而赋此》：

霜华满院夜徐徐，别恨能消一载余。千里道途新病后，万重辛苦到来初。锦屏共话知何夕，银烛含辉复此庐。药物渐除餐饭进，从今眉黛向君舒。

大病初愈的丈夫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赶来与倚云相聚。所有的离愁别恨，都消散不见。锦屏银烛下有多少心里话要倾诉。看着如今的丈夫，可以离开药物，餐饭进食如常，终于舒展眉黛，放下心来。丈夫病愈的欣慰、重逢的开心，一切尽在无言的诗歌中。

范伯子作《解装之夕内子喜余病良已而有霜华满院夜徐徐之作欢言既洽苦语斯闻内子祇道其今日之欢而余深悉其曩时之苦葢性情之至斯可以传而代言之工非我莫属矣为作四时词用子瞻韵》回应，体贴地对倚云昔日所受之苦表示理解和安慰。

这次相聚，姚倚云和范伯子返回故里南通。之后的诗作，姚倚云更多表现的是与伯子先生在一起的快乐与幸福。如他们一起登临滕王阁，姚倚云在《随夫子登滕王阁》写道“夫子慰我携登临，快览凭高爽心目”。这样的快乐生活，在姚倚云这段时期的诗作里多有表现，夫妻二人共览美景，徜徉于家乡的山水，一起填词作诗，唱和不断。如《舟行大孤山书呈夫子》、《和夫子四十自寿韵》、《夫子次三弟秋怀十首命倚云和之得三首而为俗务所稽因循数月冬日小暇复成七章》、《夫子和陆鲁望渔具诗以皮袭美后五首相属》（和范伯子《拟陆鲁望渔具诗并序》）、《从夫子游琅山归而戏为长句》（范伯子《与内子登狼山游宴极乐内子先有诗而余次其韵》）。

范伯子一生布衣，贫病交加。姚倚云一直陪在伯子身边，照顾舅姑，抚养子女，不离不弃。直到光绪三十年（1904），范伯子的病情复发，并愈来愈严重。而这也是丈夫伯子先生生命的最后阶段。这一年，范伯子在《况儿以伯严叔节皆在沪请速就医夜出江口占示内子》写道：

一病艰危岁再迁，尚能携手到江边。帆墙出没沧桑地，星斗迷离上下天。岂有神方通绝域，但教死友值生年。明朝涕笑申江浦，应使陈姚有后篇。

伯子病重，时范罕、陈三立、姚永概都居住在上海，他们力邀范伯子赴上海就医。姚倚云一路偕行，陪在病危的丈夫身边，悉心照顾。

姚倚云作《侍夫子就医沪上候轮旅舍酬其见示原韵》回应道：

久病深愁那有边，求瘳愿速虑时迁。风号旷野抟高树，鸡唱寒宵渐曙天。已去韶华悲旧日，觅来灵药可长年。江干旅舍聊相慰，漫擘云笺和短篇。

寒冷的冬日，诗人陪着久病的丈夫远赴上海治病，希望“觅来灵药”医好丈夫的病，活得更长久。旅舍里夫妻二人写诗唱和、互为安慰。日子虽然艰难，仍流露着温馨。但不幸事与愿违，这次的上海之行失败了。据《范伯子年谱简编》，是年“十二月初，（伯子）吐血瓯许。初十日寅时，忽大吐血，血尽而亡，享年五十一岁。月底，范钟、范罕叔侄扶柩返通州。”④而这首诗也是在姚倚云的诗集里所能查阅到的，夫妻二人最后的唱和作品。

范伯子病逝后，姚倚云为丈夫写下《悼亡二十首》整整二十首诗，字字泣血，悲痛欲绝，却再无伯子先生与她唱和回应。从他们结婚一直到伯子病逝的这十五年间，夫妻二人诗歌唱和不辍，诗歌记录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新婚的幸福、分别的思念、一起游玩的欢欣、对丈夫生病的担心，每一点生活感受都被情感细腻的姚倚云记下。素净质朴的文字中，我们可以体会到她对丈夫满满的爱意。

注释：

①姚永朴.蕴素轩诗稿序.见范当世《范伯子诗文集》623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②《范伯子年谱简编》.见范当世《范伯子诗文集·附录二》581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③姚倚云.蕴素轩诗集.见范当世《范伯子诗文集·附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④范伯子年谱简编.见范当世《范伯子诗文集·附录二》596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吕菲.清代桐城女性诗词初探［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2008（11）.

［2］陈晓峰.情韵深美风格高秀——姚倚云诗歌情感内涵述论［J］.中华女子学院学报，2009（1）.

［3］徐雁平.清代文学世家联姻与地域文化传统的形成［J］.华南师范大学学报，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