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春 朱丽霞
(本文作者 姜迎春,武汉纺织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朱丽霞,武汉纺织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武汉 430073)
1931年,长江淮河流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大水灾。学术界对这场灾害给予了足够的关注:李文海等著的《中国近代十大灾荒》(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王方中的《1931年江淮大水灾及其后果》(《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1期)等著作,对灾害的原因和灾情做了详尽的考察;而另一些学者则侧重于国统区政府、社会团体、国际组织抗灾救灾措施研究,如孙语圣的《1931·救灾社会化》 (安徽大学出版社,2008年)等。这些成果挖掘了史料,还原了历史。然而,当时地处长江中游的湘鄂西苏区的受灾程度、抗灾条件远较国统区恶劣,它在灾害中的抗争和努力,学术界却关注甚少,部分成果如《湘鄂西苏区历史简编》只是粗线条地勾勒了苏区政权的政策和措施。本文着力分析湘鄂西苏区政府抗灾救灾的措施,探讨在当时极端不利条件下苏区政府强力领导、有效组织、灵活动员的价值。
1931年夏天,长江中下游暴雨连绵,据竺可桢分析,当时长江中下游地区各地降雨量,比标准雨量多出一倍半到三倍以上①竺可桢、刘治华:《长江流域30年未有之大雨量及其影响》,《时事月报》第5卷第3期,第163页。。长江支流干流的洪水在短时间内聚集到一起,形成洪峰。洪峰所过之处,一片哀鸿。《申报》描述道:“堤防溃决于洪涛,田庐沉没于巨浸,即或地称高埠……而上游则建瓴直注,下流之尾闾不通。亦复没禾漂麦,荡析离居,生哀鸿嗷,死葬鱼腹,灾情之惨,灾区之大,实为近所罕见。”①《鄂省水灾实况》,《申报》1931年7月26日。
这一年长江、汉江和东荆河先后漫堤,决口88处,襄水、漳水、涢水等河流也泛滥成灾。湖北号称“千湖之省”,当时全省70个县中依靠堤岸保障的有36个县。据湖北水灾善后会调查:“全县被淹者计十五县,全县淹去十分之七八者计十三县,全县淹去十分之五六者五县,全县淹去十分之三四者十四县。”②李文海等著:《中国近代十大灾荒》,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16页。
洪水冲击了中国主要粮棉产区江汉平原,造成大量的直接财产损失。灾区夏季作物损失85%,有1/3的田地不能秋播冬种③金陵大学农学院农业经济系编:《中华民国20年水灾区域之经济调查》,《金陵学报》第2卷第1期。。半数以上的棉田被淹,全省皮棉产量从1930年的306万担减少到104万担,仅为前一年的33.9%④王方中:《1931年江淮大水灾及其后果》,《近代史研究》1990年第1期。。同时洪灾造成大批农民逃荒,1931年冬,灾区农村的流离人口,占总人口的48%⑤《中华民国20年水灾区域之经济调查》, 《金陵学报》第2卷第1期。。
当时湘鄂西苏区所辖14县中,被国民政府列为一等灾的县达9个 (一等灾共14个县),分别是监利、沔阳、江陵、天门、石首、汉川、潜江、孝感、云梦⑥湖北省水利厅、湖北省档案馆编:《湖北省1931年水灾档案选编》,1999年,第120页。。其中监利新堤溃决,全县淹没,逃亡者30万。汉水下游的钟祥、荆门、潜江、天门、沔阳等地,60%至80%的面积被淹。涢水流经的云梦县70多垸,淹50多垸。江汉平原大约500万亩田禾没于洪流。⑦《鄂省水灾实况续载》,《申报》1931年7月31日。湘鄂西苏区政府总结水灾的直接影响为:(1)堤防溃毁;(2)粮食无着,灾民达到70%以上;(3)耕牛、耕具、种子更加困难;(4)政府财政和红军给养困难。⑧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编:《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1986年,第186页。
水灾带来的间接影响更为深远。
第一,国民党军队借机对苏区进行军事“围剿”。1931年到1932年水灾最为严重的时期,国民党组织对湘鄂西苏区进行了第三、第四次“围剿”。为了剿灭红军,国民党不惜采用扩大灾害的办法。1931年7月27日,国民党军队竟掘开监利县上车湾的长江大堤,以水代兵,企图水淹苏区。此后又在益弓堤和麻布拐之间的荆江大堤 (又称皇堤)挖开了约3华里长的大口子,致使江陵、监利、沔阳、石首广大地区变成了一片泽国,苏维埃政权组织民工上堤抢险,国民党军队在上车湾枪击修堤抢险的苏区群众,阻挠救灾抢险。⑨贺彪:《湘鄂西红军斗争史略》,华夏出版社,1988年,第146页。这给苏区的抗灾和生存带来巨大影响。
第二,国民党当局对苏区实行经济封锁,增加卡哨,严密盘查,严禁任何救灾物资进入苏区。具体措施如下:(1)对苏区人民往来严厉限制。“凡赤区人民只准逃出,不得复入。”对参加修堤的堤工颁发“良民证”,凭借此证才能领取修堤卖粮和购买国统区物资。(2)杜绝粮食、食盐及可供制造军用品之材料进入苏区。粮食每户按实有人口存留,多余统一移至指定仓库存储;食盐则禁止自由买卖,凭票发售。而对涉及军用品的公司、工厂严格盘查,过往物资由专门部门登记,查验。⑩湖北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编:《鄂豫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工商行政管理史料选编》,1990年,第150—153页。(3)拒绝救灾组织对苏区援助。当时国际救援组织法国人路易·艾黎提出一个救灾原则:谁的灾情最严重,谁救灾最积极,就应将救灾物资首先发给谁。建议将救灾物资首先发给洪湖地区的灾民。当时国民政府湖北省政府主席何键听后,恼羞成怒,对艾黎说:“你们外国人永远不能了解中国。中国人这么多,淹死一些不要紧。农民自己会去修堤”。他认为当前最主要的问题不是赈灾、修堤之类,而是要“如何镇压共产党,拥护蒋委员长,扩充军队,使国家安全,好让全世界的人都来这里做生意”。他断然拒绝了艾黎的提议。①朱健: 《路易·艾黎在中国》,中共党史出版社,2006年,第16—17页。
第三,苏区财政金融体系的崩溃。在水灾之前,苏区政府有完整的金融体系,即通过发行货币,向农民收购农产品、工艺品等,销售后从白区购进食盐等生活必需品,向农民出售,回收货币。尽管当时国民党对苏区经济封锁很严,但这种贸易仍然很兴旺。国民政府的调查报告称:“监利、沔阳各地商人有贪利与共匪通商者,每日计船数千艘,往来新堤、洪湖及城陵矶、白螺矶等处,装运日常用品”②刘崇明、祝迪润主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货币史》,中国金融出版社,1996年,第58页。。通过这种渠道,苏区出境销售了大量稻谷、棉花、油料、鲜鱼等农副产品。仅沔阳、监利两县,每年获利就达200万元左右。沔阳仙桃镇丝庄收购四乡蚕茧,金额就在100万元以上。③湖南省财政厅编:《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摘编》,湖南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802页。这条贸易链条使苏区获得了大量外部物资。但是1931年大水之后,苏区物资输出中断,收入骤减,苏区政府不得不通过增发货币解燃眉之急,货币很快超过了市场需求,大幅度贬值,农民拿着货币买不到东西。在交易时纸币由打8折发展到7折、6折、5折,一直降到1元值l角。甚至比国统区的纸币购买力还低。超发货币和物资短缺带来物价狂涨,1931年10月湘鄂西省委在给中央的报告中说:“湘鄂西苏区的工业品大概比国民党统治的沙市贵一倍半到两倍以上”④刘崇明、祝迪润主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货币史》,第113页。。后来,苏维埃政权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收回了50万,但为时已晚,1932年苏区货币不得不停发,贸易链条中断,物资奇缺,当时电台连抄写电文的自来水笔都要上海党中央派人带来。中共湘鄂西省委1932年2月25日在《关于苏维埃工作给中央的报告》中说:“因水灾奇重,土地税不能征收,仍使财政陷入无法的境地,苏维埃财政开支唯一的靠 (支)柱,还是红军游击队军事胜利的没收与绑票、打船等。”⑤《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816页。
洪水过后,最为紧要的就是修固堤防,防范洪水的再次侵袭。当时湘鄂西苏区各地的堤坝,无论江堤、襄堤、垸堤都已坏得乱七八糟,小溃口不计其数,主要溃口有江南之陕家垸堤和新厂江堤,江陵之麻布拐江堤,潜江之莲花寺江堤,沔阳之东荆河襄堤和新堤到青淮口的江堤,监利之周码头蒋家塔和新堤到螺山的江堤,汉川之同兴垸江堤。这些沿长江、襄河堤工修筑费共要250万元。⑥《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2页。而当时苏维埃政府的财政极为困窘,据宋盘铭给中央的报告称:当时一月只有1000多元 (维持苏区机关和后勤、医院运转的最低费用还需2万元)⑦中央档案馆、湖北省档案馆、湖南省档案馆编:《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1986年,第120页。。
为了筹措经费修筑堤防,苏区各级政府发挥一贯的节俭作风,从微薄的经费中再提取部分作为修堤费用。在省政府的要求下,各级政府每月抽取全部收入的3/10,并组织特务队到白区绑票筹经费做修堤之用⑧《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2页。。党和苏维埃工作人员每月不得超过6元以上之生活费,不准添置新衣服。机关工作人员剃头、洗衣由公家请人共用⑨《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6页。,各机关绝对禁止浪费,禁止买自来水笔、手电筒⑩参见《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省委文件),第99页。。汉川红军游击队过去每月每人15元的生活费,现减少到7元,江、监、沔、潜各县和红3军以及伤病、残疾战士都只按每月6元生活费标准吃饭⑪《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6页。。
严格说来,苏区政府所能挤出来的经费相对于修堤经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苏维埃认识到这件事意义不在于数额多少,而是在于其政治影响。政府报告中称:“经费方面,苏维埃就不吃饭,也要保障堤工的进行,这正是我们发动群众争取群众的主要工作,更能使群众认识苏维埃政府与国民党政府的不同。”①《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80—281页。这种身体力行的示范作用不光解决了一部分修堤经费,更重要的是提高了政权的声望,有助于其他措施的有效施行,甚至一些应急的权宜措施也能得到群众的理解。
例如,为了筹措资金,苏维埃政府发行了30多万水利债劵,原定推销对象主要是白区商人富农,②《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2页。后分摊到各个县,用来年的土地税作担保,只占整个水利经费的20%,各县按水利经费的2%到省府领取承销③刘崇明、祝迪润主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货币史》,第102页。。这些债券原则上是自愿购买的,但很快成为苏区政府对各县下达的硬指标,县、区、乡层层下达,一些区、乡的负责人不得已就强迫所辖群众购买,最后普通群众成了债券的负担者。
这种摊派遍及苏区各个党团组织。由于工会、苏维埃政府、互济会、党团组织都有销售任务,于是出现了很多弊端。如工会负责人已经卖了债券给工会会员了,而苏维埃负责人又来推销,该农民说,我在工会买了,苏维埃负责人说,那不算数,那是工会系统,不与苏维埃相干,又要强迫农民再买。如是有农民加入了反帝、互济或党或团或工会的,往往要重复买几次,而农民也不敢说话。更有甚者,一些基层干部利用这个机会中饱私囊。如一个负责人拿一张债券向农民推销,农民把钱出了,债券并不给农民,而又拿去向另一农民推销,如是拿一张债券可重复得几个人的钱。农民因不知要债券可以向苏维埃政府缴纳土地税等,同时也不相信债券还能兑钱,也不追问债券,只要自己出了难免的钱算了。④《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94—295页。
这种现象在当时没有激起人们的不满,首先出于群众对苏维埃政权的信任,同时也来源于苏区高层领导对上述错误行为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及时予以纠正;在当时给中央的报告中直言不讳,对种种不端行为都进行了罗列,称其为“官僚态度”,认为其“脱离群众”,并不定期地进行检查、处理和通报批评⑤参见《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央分局文件),第295页。。这种严厉的打击态度加深了群众的信赖,人们认为腐败只是苏区个别现象,大体是好的,这也是当时稳定因素之一。
苏区政府通过指拨专款、厉行节约、发行公债等手段筹措的经费,委任堤工委员会雇用群众修筑,但是筹款的缓慢与修堤的紧急很是矛盾,款项不济问题突出。为保证修堤能及时进行,政府领导以身作则,要求各机关人员星期六义务修堤。并发挥其动员能力,号召群众自带伙食修堤,因为生活困难,不能长期自备伙食修堤的,运用轮流换班的方法执行之⑥《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312页。。据不同文献记载,包括贺龙、夏曦在内的中共要员,不止一次参加了修堤义务劳动。对一些在堤工运动中悲观失望、依靠、推诿、等待、官僚作风和实际工作中的机会主义者,中共和苏维埃给予坚决斗争⑦《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3页。。如监利分盐区区委两委员乘水淹请假回家,几天不到区委工作;白螺区的党员,区委要他们去抢堤,他们便首先提出有生活问题,这些自己不动只叫群众去干的官僚主义作风都受到了省委的通报批评。⑧《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101页。
中共组织从上到下这种富于奉献精神的党员示范作用,使得群众被动员起来。如泗港堤工每天能动员1万多到2万的群众自备伙食修堤,组织了群众的堤工委员会,在以群众意愿为基础的行动之下,一个月内完成了几十万方土的工程,新堤比老堤要宽1/4,做得非常坚固,群众都表现出竞赛般的努力。比如收工时有人提出:“我们今天每人多挑一担土,就可以多加一万担土到堤上去”,大家都赞成这种意见,很兴奋地超过了多挑一担以上,至两担三担的。①《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11页。民国著名记者陈赓雅的记载也证实了这一点:“洪湖边上依鱼为业者,则不分田而分水面捕鱼。水灾汜滥时,农民渔人概须自带伙食轮流修堤,赤党及各级苏府公务人员亦须于星期六整日加入修堤工作。”②陈赓雅:《赣皖湘鄂视察记》,台湾文海出版社,1968年,第100页。法国作家路易·艾黎曾亲眼目睹了这一幕,描绘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惊人的场面,在望不到尽头的长长的沿江大堤上聚集着无数的建堤民工,几乎所有的人都加入了这一工程。”③〔法〕路易·艾黎: 《谈谈我所感受到的〈洪湖精神〉》,谢作华主编:《殷红的诗篇》,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8年,第32页。
陈赓雅同时也注意到修堤给农民带来的沉重负担:“农民生活不安,时与烦忧之叹,领导者则谓此乃农民本身利益,迫令努力为之。”④陈赓雅:《赣皖湘鄂视察记》,第100页。中共的报告中也证实了这种负担的真实存在,称基层组织存在有“等于国民党苛刻群众的变相的苛捐杂税”的“临时苛刻”的行为:很多基层区乡摊派“修堤派工,如不出人就要出一个人的工钱”⑤《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94页。。但是无论如何,从1931年9月到1932年2月苏区政府修好了辖区内3/10的主要溃口和江堤,这个成绩是国民政府无法比拟的。
值得注意的是苏维埃政权的修堤是在国民党当局的阻扰和竞争下进行的。
一方面是国民党军队对修堤的武装阻挠。如苏区政府决定在沔阳第八区中帮乡的半乐垸和红土垸中间筑一河坝,截断小河,堵住洪水倒灌。筑坝时,敌军34师先后发动了6次袭击,干部和游击队员身不离堤,手不离枪,随时给敌人以反击。金乡男女老少一起上堤,仅20天便修筑成功。⑥《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803页。
另一方面则是要应对国民政府修堤的政治干扰。1931年白区“监利长江干堤,上自江陵县交界之拖茅埠起,下抵沔阳交界之界牌止,计长360余里。江水盛涨,堤身处处弥漫,江岸处处崩塌,虽经全县官民日夜抢护,卒之新堤倒灌之水与上泛直下之水合流汹涌,酿成巨浸”。国民政府制定的修堤办法是:“一、提前堵筑溃口;二、积极采石护岸;三、全堤加高培厚”⑦《湖北省1931年水灾档案选编》,第417页。。国民政府的修堤主要是以工代赈的方法动员农民修堤。它首先召集地方机关及士绅、各堤董、堤保会议,再有保卫团责成清乡保董,召集民夫上堤抢险,每日给伙食洋1角,堤董、堤保、清乡保董每人每日伙食洋4角,雇人挑土,每名工资5角。⑧《湖北省1931年水灾档案选编》,第419—421页。1931年,监利的车堤湾工程处防汛抢险购置材料就用大洋4700余元,工资和其他各项开支达大洋6000余元⑨张佑清:《民国时期的车湾堤工程处》,《监利文史资料》第1辑,1987年,第63页。。这种以工代赈的方法对饥饿中的灾民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当时就有苏区群众因为生活贫困,见国民政府堤工局有粮而瞒着苏维埃私自跑到堤工局之下维持生活,苏区内部十几里的地方都有手持“良民证”的群众。⑩《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22页。
修堤俨然成了两个政权展示优越性和影响力的战场。苏区政府在财力上无法与国民政府抗衡,唯有通过宣传和号召能力来争取民众。首先,将苏区的水灾与国民党进攻联系起来,宣传水灾是“国民党水淹苏区的毒计”。在发行的水利债券上就印有“水灾是帝国主义国民党统治下的必然结果”;“只有全国苏维埃的胜利才能彻底整顿水利”⑪刘崇明、祝迪润主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货币史》,第101页。。这种宣传,揭露了国民党军队水淹苏区的行为,法理上将国民政府推到了群众的对立面。其次,积极参与对修堤活动的领导。主要通过揭发国民党赈务官员的贪污腐败,组织堤工委员会,要求将修堤经费交给群众管理。在监利县的观音洲,群众自发组织了堤工委员会,扣押了国民政府堤工局的首领,要他将修堤的经费、粮食交给群众自己管理。①《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21页。另外,帮助堤工争取权益。如“反对堤工局剥削和打骂土夫”;“要求增加工资,减少时间”;“下雨不能担堤,工资照给”,还要求“组织堤工俱乐部、识字班”等②《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11页。。中共虽然不能为修堤者提供直接经济利益,但是修堤者明白,在共产党领导下可以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难能可贵的是,苏维埃政府的这种斗争,实现了促进修堤的目的。如潜江岳口新堤下方附近的堤工久未开工,中共潜江县委发动岳口附近成千上万的白区群众 (包括工人、士兵等)坚决要求,结果很快开工了③《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23页。。国民政府监利县车湾堤工程处的呈文也证明了这一点,监利下车湾险情不断,对下游各县威胁极大,但是“下车湾以下未有驻军,全为匪域”。当局仍然“冒险派员朝夕救护”,因为“堤防关系,非止一隅,固不能以化外目之……匪众以自身生命所系,乃亦不事侵凌”④《监利县车湾堤工程处呈防汛报告文》, 《湖北省1931年水灾档案选编》,第418页。。更不可思议的是,在赤白交界的修堤工程 (如新堤到螺山、黄蓬山,监利之蒋家垴),出现了苏维埃政府与国民党工赈局联合进行的特例。如沔阳县苏维埃政府江岸委员会与国民党在新堤设立的第六工赈局合作,共同组成堤工委员会。凡筑堤民工工资麦粮支配及工人管理均由苏维埃政府全权代理,工赈局负责工程技术指导和土方验收,每造一方堤赈麦3.53公斤。而中共出色的组织动员能力得到国民党工赈局的肯定。“由于共区指挥统一,行动迅速,赈麦分配公平,无营私舞弊之事,工程进展快,质量颇佳”。全堤计133.5公里长,土方530万立方米,容纳灾民3万多人,被称为“国共合作的最大工程”。⑤《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803页。中共的政治智慧在此可见一斑,在灾害面前,能够将抗击灾害的活动与政权的利益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从历史上看,灾害发生之后,灾民的生存之道大致有二:一是借助于政府、社会组织等外界的援助;二是灾民自发向未受灾地区迁徙,寻求出路,也就是俗称的逃荒。水灾发生之后,苏维埃政府认为“广大群众没有饭吃,这是湘鄂西第一等严重的问题”。但是当时苏维埃政府正处在敌人的包围之中,基本不可能得到外部的援助,大部分灾民为寻找活路,不得不逃离苏区。当时湘鄂西苏区的监、沔、江、汉等县出外逃荒的人数在70%以上。⑥《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69页。
在旧中国,逃荒通常是政权衰微、社会失范的表征。大面积的灾民外出逃荒,有悖于苏维埃政权即人民政权的宗旨,而且大量苏区人口流失,使苏区缺乏生存必要的人力基础。苏维埃决策层的担忧如下:苏区灾民到白区去逃荒,国民党一定严重制止灾民出境;富农到白区去逃荒,他们一定结合反动陷害灾民;群众出去逃荒,苏区就没有群众了等等。⑦《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19页。但是如果不让灾民外出逃荒,灾区的经济物质条件难以保障灾民的生存。因此,起初苏维埃政权对逃荒采取不支持不禁止的旁观态度。
但是当大批的群众逃荒出去之后,对中共政权的影响凸显出来。水灾以前有3万多党员,到1931年11月时,只有一万三四千人,损失了50%多。而且群众组织也减少了,赤色职工会、雇农工会、贫农团等都受到削弱。⑧《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114页。中央特派员宋盘铭调查称:当时只有监利、沔阳、江陵三个县委组织较好,其他县委都是不健全⑨《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115页。。
苏区政府此时认识到了放任自流的危害,并且很快发现投荒可以解决当前迫在眉睫的灾民生存危机,苏区政府文件阐述道:“对于出外投荒的问题,过去我们以为赤区群众出去易遭敌人打击,所以没有积极去领导,并只主张个别的少数人的投荒。现在看来是不正确的。第一,全国水灾怎能分出赤区与白区灾民;第二,苏区水灾这样严重不出外没有办法;第三,应该出外汇合白区灾民发动广大斗争,这才是从斗争中解决问题。”①《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110页。并鼓励道:“老弱妇女以及没有田种、没有工做之灾民可以尽量的到白区×荒。”②《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99页。官方文件使用了“投荒”一词,以示与“逃荒”的区别,在中共的话语体系中,其隐含意义有三:(1)投荒是主动的,逃荒是被动的,投荒的灾民灾害过后会回来的;(2)投荒是有目的、有计划的,而逃荒是盲目的、无序的;(3)投荒是积极的斗争方法。
在这种精神指引下,苏区政府积极致力于灾民的投荒组织活动。如派游击队到附近白区配合投荒群众没收粮食,解决灾民饥饿问题。很多基层组织,起初误会这个内容,如沔阳县委偏于想夺取枪械,奇取谷米的成绩还很少。在上级的指导下,这个动向很快纠正了过来,当时监利县麻场区因此受到表扬。陈赓雅描述道:“灾民除修堤外,且须从事于所谓‘秋收斗争’,向非赤区夺取粮食。”③陈赓雅:《赣皖湘鄂视察记》,第100页。但这种夺取很快出现了问题,一些红军游击队和灾民到白区后,见粮就抢,引起了白区群众的生存恐慌,造成了白区民众和投荒灾民的尖锐对立,有的地区甚至出现了武装冲突。中共及时予以了纠正,指出:“没收的对象是地主、富农,必须配合当地群众,不可造成赤区群众去没收白区群众粮食的现象”④《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110页。。由此避免了局势的恶化。
苏区所辖各县委、县政府派人到各区去领导灾民出外投荒。投荒的方向,须按照各县各区的地势和历史上的便利去解决,定要到白色区域去,苏维埃以内已很少有收获的地方,投荒应有组织的、有领导的,党在其中组织支部,群众组织公开的灾民团。在灾民团中的工人、贫农、中农非党的积极分子,组织秘密的苏维埃小组,作为赤色灾民团的核心。⑤《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110—111页。在武汉、湖南、宜沙方面,则分成小组,十个、八个有组织地出去,在外面保持随时集合小组成为一个广大的灾民团的组织,有时仍可以化成许多小组,在不同的环境中之灵活集散之机能,并决定在灾民中成立流动支部,随时随地有发展党与群众组织和建立支部的任务。⑥《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19页。
中共基层组织能够在灾民中发展,关键在于能够领导灾民谋求生存之道。沔阳县县委书记栩栩的事例颇具代表性。1931年8月,栩栩组织领导灾民团到国统区去投荒,为获得赈麦,他带领灾民参加了国民党的抢修长江干堤的工程,所获报酬除民工应得之外,节约67万斤粮食,全部分给了红军家属和贫苦农民。后来在苏区“肃反”运动中,栩栩因与国民党合作受到审讯,夏曦要他交代罪行。栩栩说:“(我是)采取合法斗争的方式解决灾区人民粮食问题。共产党干革命是为了老百姓,作为苏区县委书记,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群众饿死。”⑦孙维彬: 《夏曦在湘鄂西“肃反”的前前后后》,《湖北文史》2004年第1期。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中共高层。1931年贺龙在中央分局军委召开的会议上,提议调出红军口粮救灾。夏曦等不同意:“红军还吃饭不?群众有好几百万人,哪里有运输力量给他们运粮!”贺龙据理相争:“群众都快饿死了,我们共产党不关心他们,还搞什么革命?老实说,这几年,群众已经作出了很大牺牲。失去了群众,我们在洪湖还能站得住脚吗?”在贺龙的坚持下,全军总动员,调拨了红军口粮,集中全部骡马和舟船,不分昼夜地给群众送粮。⑧《回忆贺龙同志》,河南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61页。
正是奉行这种以民为本的宗旨,中共政权受到了灾民的认可。灾害过后70%的投荒灾民陆续回到苏区。回归人群的社会成分则以贫农为最,中农次之。据初步统计:工人8%,贫农50%,中农33%,富农7%,商人0.3%,其他(贫民、小贩、家庭手工业、自由职业等)1.7%。①《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69页。可见,中共仍然保持了在贫苦百姓中的号召力。
灾民依靠这种有组织的逃荒,渡过了难关。那么军队和政府机关呢?当时湘鄂西苏区有红军及游击队3万人左右,不仅要解决自己的生存问题,还要解决政府机关文职人员的日常开销。如宜昌道1931年11月份的支出是929.85元,分别由游击1大队、游击2大队、当阳特务队供给500元、300元、200元,这些钱款全由绑票打劫得来。②刘崇明、祝迪润主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货币史》,第125页。同时还有一些因国民党封锁和摧残,回到苏区的灾民,尾随着红军主力行动,这部分未出白区的灾民因尾随红军解决了日常生活,都不愿意出苏区了。③《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20页。这对红军来说又是一副额外的重担。
水灾期间,苏区政府免去农民一年土地税,而商业、金融等方面的税收也大幅度减少,政府及红军的给养只得靠没收,而苏区常年战争,能没收的地主富农已经所剩无几了,在苏区内得到给养非常困难。1931年7月,湘鄂两省之敌,调集了近30个团的兵力向苏区发动了第三次“围剿”。红军内部出现了争论。一派以夏曦为首提出红军出苏区,到鄂北建立新苏区,原因是:(1)苏区内没有给养;(2)子弹的缺乏;(3)在苏区打击敌人比较困难;(4)财政经济问题不能解决。④《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122页。他甚至产生了放弃洪湖根据地的想法。而另一部分人则主张暂时不出苏区,理由主要有:(1)红军出苏区到陌生环境战斗,作战困难;(2)现有粮食还可以供给一个月,以后给养可以靠动员群众来解决。⑤《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123页。
最后,两种意见达到综合,决定红9师的25团、26团和警卫团、教导营留在苏区坚持斗争,而主力红3军转移到外线作战,扩展新苏区。每到一地,红军都会派一部分人去找粮食。1931年9月28日,万涛率领红3军南下,打开襄北局面,过襄河取钟祥,将缴获的粮食物资运回洪湖,支援灾民。⑥刘崇明、祝迪润主编:《湘鄂西革命根据地货币史》,第31页。贺龙后来回忆当时“苏区没有饭吃,而到襄北则是在陆地上,并且有饭吃,能集中兵力,还可以发动群众,有利条件很多”⑦贺龙:《回忆红二方面军》,《近代史研究》1981年第1期。。但也诚如贺龙所料,红军远离根据地,在外线连续作战,异常疲劳,损失也大,且红军主力离开洪湖根据地后,根据地遭到敌人洗劫,医院、学校、机关损失惨重,后来留守洪湖根据地的部队和回援的红军主力一起才收复根据地,粉碎了敌人的第三次“围剿”。
1932年底新苏区面积达到了顶峰。包括江陵之西部,沔阳之东南北部,监利之西北部,汉川之西北东部,潜江之北部,汉阳、天门,应城的南部,云梦的南部,孝感的西南部,京山的南部,钟祥的南部,荆门的南部,当阳的东北部,超过原来苏区的一倍以上。⑧《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66—267页。这些新开辟的苏区有力地支援了受灾苏区的抗灾。
中共领导的土地革命以土地分配为中心内容,地主阶级为主要斗争对象。在湘鄂西苏区内,没收地主和富农的粮食和财富成为危难时刻的主要依靠。每到一地,土豪劣绅成为首要目标,如红军打到钟祥县,就把石牌的一个大地主押解到革命根据地——洪湖囚禁起来,令其家属定期向红军交纳现洋。⑨《贺龙率领红二军团攻占沙洋、石牌的政治影响》,《钟祥文史资料》第3辑。1931年12月10日,宜昌道委给中央的信中这样汇报说:我们“经济运动的原则,以没收豪绅、地主及反动派现金之一部分为标准,对于大的资本家,并用绑票的手段,勒其经济后,处以死刑或释放”。鄂西特委代表大会在制定苏维埃政府的组织法中规定:“执行土地政纲……银行及军阀、地主、豪绅、反革命的财产,必须一律没收”。1932年年底,湘鄂西省委坦言苏区的财政:“全部财产收入的主要成分,还是以没收和绑票”。①《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816页。
而对富农问题,中共一直持谨慎态度。虽然富农手上聚集了一定数量的粮食和财富,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贫民和军队的生存难题;但富农数量较大,打击富农树敌过多,而且引起中农恐慌,不利于政权的稳定。因此,在湘鄂西苏区成立之初采取的基本是限制富农的政策而不是消灭富农。如关于土地的规定如下:“1、富农的土地没收,另给以坏的劳动分地,不准出租和变卖。2、富农的多的生产工具、耕牛没收,但以后如果增买了,不再没收,只可强迫其替贫农耕田。3、新苏区富农之粮食可以没收其囤积剩余的,老苏区应停止没收。4、苏维埃加重征取富农的累进土地税。”②《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189—190页。
在水灾时期,贫雇农生活趋于极端困难,连划动船只都感困难,遍观整个苏区,地主多被打倒或逃跑,手中有余粮和财富的只有富农。为了生存,中共政权提出“富人和资产阶级承担费用”的政策,富农多余的粮食、船只与埋藏的现金一律没收。此项政策一出,贫雇农的积极性空前高涨,苏区文件描述道:“每天每处都有群众集会,都有反富农斗争的群众行动。这些行动中,没收了富农的粮食、船只,相当地解决了贫雇农的困难。”③《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中央分局文件),第314—315页。在汉川南河一区,一次“没收的现金一万余元,粮食六千余石,此外,耕牛、船只、鸭棚等不计其数。这种斗争,在监、沔、汉川有很大的成绩”④《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财政经济史料摘编》,第817页。。
但是这种筹集经费和粮食的办法是有限的,因为没收是一次性的,富农财产又有限,很难支撑长期消耗;另外,富农会隐藏自己的财产,如藏匿财富、转移财富到贫苦的亲戚家等,但是灾民的反富农情绪调动起来之后,很难一令终止。因此,在灾区,没收狂潮之后,灾民们很快超出了只没收多余财富的界定。如土地革命后,富农所分的坏田或地势太高,或地势太低,但因富农的劳力较强,或因水淹而高地得丰收,或因天干而低田得以丰收,而贫农团又要去调换他这块田,企图收得丰富之粮食⑤《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83页。。
为了找到富农藏匿的财产,一些贫农挖空心思。不惜采用调查、侦探等手段,如到富农的屋前、屋后侦查是否有松的土迹,有意无意地侦探富农的口气,夜晚到富农屋后去听等,用这些方法,灾民们发现了大批被富农埋藏的现金,每当发现一处时,即报告贫农团动员全体贫雇农到该富农家里去,首先包围富农的房屋,再则开始挖窖。发现一处现金,即将富农捆起来,要别处的窖,因此有由一个窖发现几个窖的。群众没收了这些钱,即开大会,即提十分之几供给红军给养,十分之几公共。有些富农把现金放到贫雇农亲朋家里收存,被发现后,除将钱没收外,并向大家提出该贫雇农出卖阶级,袒护富农利益等,要开除贫农团籍,除此项现金不与公分外,还不许他参加其他没收现金的斗争,至少是受到大众的严重打击。此外,有隔壁左右及亲朋知道某富农有钱,而又不曾发现窖的地方时,贫农团即将该富农捆绑而逼其供出窖的地方。吊打富农的现象,从监利开始波及其他的县,如华容的贫农团因有些群众在监利看到了这样的行动,就回去效尤。有人说:“我们反对富农不能吊打”。由监利回去的人说:“是这样干的,一点不错,洪湖都是这么干的”。⑥《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314—315页。贫农如此,各其他基层组织因要按期缴款,就大家搞绑票,用各种不正确的方法找富农、商人罚款,司法部变成了绑票室,把许多富农、商人关在里面,一区甚至几十个的,款项有起码50元者①《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87页。。
再者,扩大富农的涵盖范围。土地革命时期,中共对富农的定义较为模糊。《红色中华》的定义是:“凡剥削构成其生产收入的主要部分(如田租,高利贷、雇长工等),而自己还从事生产者,叫富农。”②朱振国:《中国共产党民主革命时期划分富农标准问题初探》,转引自李光一主编: 《中国现代史论文集》,1988年。区分富农的根据是收入是否以剥削获得,但是如何界定哪些财产是以剥削获得的,一直没有明确标准。各苏区多依据本地实际自行制定标准。在当时湘鄂西水灾的极端条件下,只要是稍有余粮或余钱者就很容易被定为富农。于是,在湘鄂西各县出现了一些特殊的富农:某家本系贫农或工人,因他家死了几个人,计算起来,便变成富农,此谓“死人富农”。某人本系工人或贫农,因他家伯叔系富农,或其岳父系富农而无子者,就说该工人或贫农有承继财产之可能,此谓“准备富农”。某人本系富农,因革命后破产,该人成分仍系富农,即为革命破产还脱不了富农成分,此谓“受气富农”。某乡村小商,有几百元的资本,并有土地,便把这种人认作富农,此谓“经济富农”。某富农田多,不管人口多少,因他田地较多,就说“土地富农”。如此甚多,时常有这类干部被开除工作者,家庭土地亦被没收。群众中同样有遭此创造名称而土地被没收者。③《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71页。
由于苏区灾民人数众多,无以聊生,以种种理由从富农身上抢夺多余种子、粮食、现金等,捆绑、吊打、逼死富农的事时有发生。且随着斗争的深入,富农的认定标准越来越低,很多中农感到恐惧,苏区报告称:有的中农跑到外面去了;有的中农逼得反水。④《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省委文件),第255页。这种针对富农的过激行为虽时有约束,但却屡禁不止,主要原因是当时苏区广大贫雇农灾民的生存诉求压倒了限制富农的政治考量,助长了内部“左”倾思想的泛滥。结果富农纷纷逃离苏区,外出投荒的富农和商人,返回灾区的人数仅为7%和 0.3% 。⑤《湘鄂西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 (中央分局文件),第269页。
当自然灾害来临的时候,人们更多的是关注灾民的安置、救灾物资的筹集与发放以及恢复生产。从本文所揭示的湘鄂西苏区救灾抗灾历程可以看到,没有任何外在的援助,灾区的灾民和军队的生存完全靠自给,还要修复防洪堤坝,抗击敌人的军事打击。这种困难在人类的抗灾史上是不多见的。但是,新生的苏维埃政权不仅度过了灾害,而且赢得了广大贫雇农的真心拥戴。纵观整个过程不难发现:中共政权出色的组织能力是抗灾救灾的重要力量。权力意志集中的首脑机关和富于奉献精神的基层党员构成了一个高效的组织体系,实施各项措施:以身作则,利用意识形态的力量号召贫雇农自带口粮修堤;领导灾民投荒和军队转战到外部寻求资源度过危机;利用阶级斗争手段充分挖掘内部资源,以地主、富农手中多余的种子、粮食和现金,资助更多灾民渡过难关。而且政权能够紧紧依靠他所服务的阶层——贫雇农,不断地修正组织内部滥用权力的行为,保证队伍的廉洁,以使这种权威能够得到持续认同和支持。反观国民党政权在政治利益和民生利益冲突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以政治利益为重,如决堤水淹灾区、枪击修堤民众等,孰优孰劣,顿见分晓。因此,在灾害面前,一个以谋求灾民生存为动机的高效、有序的领导组织显得尤为重要。